冯根生:把小作坊变成中国最大的中药集团之一



 年岁已经不饶人。他觉得自己等不到产权清晰的那天了

  从很多维度衡量,在中国的百年商业史、30年改革史上,冯根生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人物。他的故事像《大宅门》或《大染坊》般曲折而富有传奇色彩。

  1950年的胡庆余堂

  他是“红顶大商人”胡雪岩的最后一位传人,药号学徒制的最后亲历者。他也是中国改革史上绝无仅有的“幸存者”:中国国企在位时间最长的一把手,以75岁的高龄依然掌控两家国有企业集团,是全国首届“优秀企业家”的硕果仅存者。

  14岁踏进胡庆余堂当学徒,38年里把郊区的一家小作坊做到中国最大的中药集团企业之一。到2009年,他在这家药号干满了整整一个甲子还多一年。

  就像一帖配方不变的中药,咕嘟咕嘟地在炉火上煎了61个年头。

当年眉目俊秀、身材颀长的小学徒已是7旬老者,透着保养得当的润泽,却难掩岁月沧桑。61年的职业生涯,38年的掌柜经历,让他骄傲,又有些酸楚,还有一些不平。

  “红顶大商人”胡雪岩于冯根生而言,不只是一个历史标签,也不仅仅是一笔精神遗产。晚清政商不分的胡雪岩,是中国百年社会的某种现实的隐喻。作为国有企业改革的先行者,冯根生本人也成为受累于国有资本“政”“商”不分、产权不明的一个历史样本。

  相比被风雨吹打走的那些曾经辉煌的国有明星企业家们,他是幸运的、“长寿的”,但也令人为之惋惜。

  “我想做的事,我都做了。该建的,我都建了;该培养的,我也培养好了。”百年身后,他觉得自己也有脸面去见他的老店东、那位史上最著名的大商人——胡雪岩了。

  学徒满师时的冯根生

  长命的“出头鸟 ”

  2005年,冯根生在西湖畔牵头举办“中国第一届优秀企业家”再聚首的活动。

  当年的20位明星企业家如今只聚拢了10位,其余的,死的死,病的病,抓的抓,逃的逃,再或是下落不明。到会的10人中,只有冯根生和青岛双星集团董事长汪海的身份还是企业家。

  “我不承认我自己是棵常青树,我就是个国企幸存者。”75岁的冯根生依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有怨气的,还是抱怨,心中不满的,还是要说出来。“青年的时候,脾气还要冲。”

  性格决定命运。这种不甘任人摆布、不甘碌碌无为的冲头脾性,使得冯根生在旧体制变革中成为一只“出头鸟”:80年代中期带头实行干部聘任制、全员合同制,1992年与泰国正大集团合资换机制,随后“儿子”吞并“老子”,兼并面临破产的胡庆余堂,90年代末率先进行职工持股……“每一次改革,我都冲在前头,每一次我是那只出头鸟。”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各级政府部门针对国有企业厂长的考试日见其多。被名目繁多的考试弄得不胜其烦的冯根生公开宣布——从今往后,一律不参加此类考试。“罢考事件”经地方报纸报道后,立刻被《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相继转载,在全国引起巨大震荡。一些地方开始给国有企业厂长们“松绑”。

  因为没有平时殷勤“烧香”,某主管部门领导公开给予冷面孔,表示对中药二厂的改革“不支持,不表态,不参与”,后来,该部门主办的行业报公开讥讽中药二厂的改革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市委的扩大会议上,冯根生公然把状告到时任杭州市委书记历德馨那里——“看我不顺眼,可以把我撤掉,但是,这是影射邓小平同志的改革”。之后,出了改革史上一幕特殊的情景——该局被撤消,只留下一个行政性公司来负责行业内单位的水电煤统筹和报表统计。

  小鞋子扔过来一双又一双。“想整我的人太多了。改革就得冒风险,动不动就触动了上头什么人的权力。他觉得你是冒犯了他的尊严,就用各种办法来打击报复你。有时,我也奇怪自己是怎么就一直没有被撤职查办呢?”

  立地窗外,多云的天边显露出一些暮色。该是鸟归巢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最容易被人打冷枪。”他凝神望着窗外,有些恍惚,沉浸好一会儿,兀然转头正告记者:“一旦你决定飞了,就不能停下来了,就要一鼓作气地飞。这个时候停下来,就一定死了。”“飞要有个条件,保护好心脏,我没有私心,无私才能无畏,所以我的心脏一直没人打着过。”

  财经作家吴晓波评价,“他的确是个性张扬的人,很豪放。但为人处事其实很有分寸,和政府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在这一点上,他和鲁冠球很像。”在浙江企业界,冯根生常常和民营企业家鲁冠球被并称为“常青树”,是资格最老的知名企业家。

  然而,人再强,也强不过体制。按国有企业人事制度的规定,60岁是个槛,任凭你再能干、企业做得再大、效益再好,一到这个年纪就得退下来。75岁的冯根生凭什么还能牢牢坐着青春宝集团一把手的位子呢?

  一熟知当年内幕的人士向记者透露,1992年青春宝选择和正大合资时,双方曾达成一个协定—— “第一把手冯根生可以干到他干不动、不想干为止。”此外,尽管母公司青春宝集团是百分之百的国有全资企业,拥有母公司最优质核心的资产——保健品和片剂业务的正大青春宝却是合资企业,无须受国有人事制度的牵制。

  “如果不是这个协定,冯根生本人功劳再大,资格再老,他与地方政府关系处理再好,地方政府再特事特办,他也不可能被允许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坐这么久。”他评论道:“从这个角度说,冯根生是个很有先见之明的人。”

  当年的协定,为青春宝集团争取了之后长达26年的稳定领导班子和企业发展策略。

  70年代中药二厂时代的冯根生

  年的“保姆”

  产权改革的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是纠结在冯根生心头的痛。

  “38年里,国家没有投入一分钱,全是国有资产,不是我个人的。”他自己发明一个词汇——“国有企业的保姆”,“我就是国有企业的一个保姆。等我退了,什么都带不走。”

  2003年,杭州市政府曾同意出让剩余的20%国有股给现有经营管理团队。管理层当时与政府商定:在管理层完成预期经营业绩的情况下,从2004年开始,分3年认购国有股份。2004、2005年的认购比例都是6%,2006年认购8%。这个方案已经市政府形成决议,而冯根生也轻松地从银行贷款2300万以用于支付首次认购资金。

  不久,上头忽然单方面否决了原有决议。根据2005年4月两部委下发的《企业国有产权向管理层转让暂行规定》,像青春宝这样规模的企业只能通过公开拍卖的方式出售股权。这让冯根生心急如焚。“我们的贷款在天天产生利息!而管理层收购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搁浅,我们该怎么办?!”在媒体和各方人士的呼吁下,青春宝困局得到国资委主任李荣融的关注,然而,他书面表态:一切,应该按既定政策办。

  敏感的人们觉察到,风向在2004年已悄悄发生变化了。这一年,国资委成立,一个叫郎咸平的香港学者开始向TCL、海尔“开炮”,指责管理层通过国有资产贱卖的方式转成私人资产。在这样的背景下,国有企业管理层激励方案被紧急叫停了。

  吴晓波用“很可惜”3字评价青春宝产权改革的受挫。“这当然会影响青春宝近几年的发展。毕竟,(企业家)发展冲动和策略就不一样了。按理,中药行业是一个国有资本该退出的行业。”

  置身于民营资本大海之中,要让一个倔老头平息心中的郁结似乎更加不易。那些老朋友们已逐渐得到安顿,如早年委托青春宝生产“娃哈哈”的宗庆后已确定30%的股权,同为“常青树”的鲁冠球企业规模已赶超而去……跳槽出去的“小年轻”,搞民营企业、做房地产,现在身家都有5个亿10个亿,开着“大奔”来看老领导,“我说你们可不要来气我老头子。”

  从2006年开始,每年春节,冯根生都要驾车去温州郊县的一个冷清山沟,见一个人——东方集团的前董事长滕增寿。

  在民营经济兴盛的温州,滕增寿几乎是个传奇。1984年,滕增寿出马挽救处于倒闭边缘的国营温州玻璃钢建材厂,当年扭亏为盈,之后又相继兼并了其他8家亏损国有企业,都是兼并当年扭亏,之后年年兴旺。15年间,他所组建的东方集团资产、产值以年均68%的增幅高速发展。滕增寿也成为得到中央高层领导频频接见的明星企业家。

  辛劳也风光的15年后,这位“国企能人”一样为国有企业产权改制所苦。年满60的滕增寿从董事长位子上退下来,领着1200元的退休工资,从此避居苍山,终日养花、看书。

  “饭桌上,他一直沉默。后来,我就举杯祝他健康长寿,我说:你在位时我不来看你,只是心里挂念,时常想着,你退了,我是一定要来看你的。因为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一直在抽烟的滕增寿终于开口了,总结了3条 :一、自己工作没有做好;二、愧对自己的手下,没有给他们带来“富音”;三、以前走错了。

  “你仔细想想他说的这3句话。”感同身受的冯根生感慨不已,有对世态炎凉的愤慨,有对企业经营决策的无奈,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那也会是他的终局。他兀自总结:“当国企老总的,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纠结的,依然纠结,年岁已经不饶人。他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人总是要老的。我自己开过一个玩笑——就是61年前进口了一台机器设备,现在也该全部报废了。”

  2008年,冯根生辞去正大青春宝总裁一职,保留董事长和党委书记的职务。“辛苦了这么多年,我也该过一点夕阳红的日子。”真闲得下来或是甘心闲下来么?他摆摆手,“这些暂时不考虑。”

  对话冯根生:我别无所求

  人物周刊:滕增寿说自己以前走错了,你觉得自己走错了没有?

  冯根生:我是完全可以去搞民营企业的,靠自己的经验、拼搏精神完全可以。青春宝每年交给杭州3个亿的税,国家没投入一分钱。马克思说,有投入才有产出,我可以自豪地说,国家在38年没有投入一分钱,但是资产全是国有。我现在无怨无悔,一个人总得有自己的一点追求,我把中药事业搞大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过上夕阳红的生活。

  有人问我心态平不平?我说平的,总要有人去当国有企业老总,既然国有企业存在着,就要有人去当国有企业老总。

  人物周刊:到你离开的时候,你最担忧的是什么?

  冯根生:当你走了以后,这个企业会不会还这么好?我不想看到等我离开了,企业就走下坡路。这个企业是我一手带大的,最热爱这个企业的人是我,尽管这个企业不是我个人的,是国家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现在的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

  冯根生:现在的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是不能比。国有企业下面要更大地发展也难,方方面面都要受到管制,你要投资都要上头批,等批下来,时机也早就过了。民营企业发展为什么快?因为亏盈都是老板自己的。国有企业老总是有退路的,干个三五年把企业弄大了或是搞垮了,他还可以去当官。民营企业是没有退路的。

  现在,民营企业也碰到困难了,但是等过了这一关,他们又会快速发展。市场问题、资金问题,国有(企业)也会碰到了。我当了38年国有企业的老总,对这个是太了解了。

  人物周刊:除了至今还没解决的产权问题,你个人还有什么愿望?

  冯根生: 我现在要求让我这个“保姆”休息一下,我已经别无所求了。钱?钱对一个75岁的人来说有什么用?儿子都四五十岁了,他们日子过得还好,我二儿子是民营企业老板,也不需要我留钱给他们。我孙子都27岁了,在国外念书,也不需要我去管。我也不想当官,我不适合当官,讲话太随便。

  人家都说我是常青树,为什么其他人不是?我也不是生长在特殊的环境,你看到的是常青树,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起来浇水、护理它,才能常青啊。

  人物周刊:你会怎么总结自己这一生?

  冯根生:总结到现在,我对中药事业的追求,我已经到达我想象的地步了。该建的,我建好了,该创造的,我创造好了,该培养的,我都培养好了。现在该让我休息的时候,我再没其他要求,就是过点夕阳红的生活。 

 冯根生:把小作坊变成中国最大的中药集团之一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413yy.cn/a/9101032201/200437.html

更多阅读

程益中:中国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谓做人的学问

程益中:中国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谓的做人学问这是徐刚老总发的一条微信,特转发与大家分享。作者程益中(《南方都市报》和《新京报》创办人之一)。本文为作者答记者问。1.南方都市报和新京报是我过去的沧海,而体育画报中文版是我现在的桑田,沧

武汉:中国最大的城中湖汤逊湖

据2014年《武汉湖泊志》载:武汉市共有166个湖泊(中心城区有湖泊40个,远城区有湖泊126个)。其中汤逊湖占地面积约47.6平方千米,超越东湖成为中国第一大城中湖泊。一直以来,武汉市城区的东湖水域面积达33.9平方千米,举世公认为中国最大的城中

栾润峰:做中国最大的移动互联网公司

“从今年大年初一到现在,半年时间,金和的APP主已经有83万多,苹果到现在的APP数是119万,但是用了6年时间,我们预计在8月15日左右能超过苹果。技术并不能让金和变得很有钱。我们现在的梦是做中国最大的移动互联网公司。能不能圆这个梦,还有

中国最大的眼镜批发市场:广州人民中路眼镜市场(转)

前言:广州作为全国的“千年商都”,拥有许多在全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市场和商圈,如以前介绍过的“流花服装商圈”、黄沙干果果品批发市场等。业内人士知道,广州实际上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和交易市场所在地,只不过,一方面,广州的宣传和

蒙牛集团牛根生:十年荣辱以奇胜以正合

  把发动农民这个中国最古老的政治智慧和借力资本这个当下最时髦的管理技术如此巧妙地嫁接在一起,纵观25年来的商业史,能出牛根生右者,无。  牛根生做到了两个第一:第一个大规模发动农民,运用农民的力量,改写整个乳业游戏规则的企业

声明:《冯根生:把小作坊变成中国最大的中药集团之一》为网友鮏扖傦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