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不帮穷人消除贫困是经济学家的耻辱



前天,由壹基金主办的2009首届“壹家人年会”在北京举行。包括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郭长江、国家民政部社会福利部促进司司长王振耀、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在内的400多名来自中国以及世界各地的慈善机构代表、企业负责人和学者参加了这次年会。会议间歇,尤努斯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专访。这位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消除贫困的老人,向记者袒露了一名经济学家的良心———“不能用经济学知识去帮助穷人消除贫困是经济学家的耻辱!”

  谈初衷———

  27美金分成42笔贷款无抵押借给贫穷农妇

  羊城晚报:作为一名大学的经济学教授,为什么会想到创办一间专门给穷人提供贷款的银行?

  尤努斯:30多年前,我在国内农村偶遇了一名做竹椅的妇女。因为没钱购买原料,她不得不借高利贷,然后把做好的竹椅卖给高利贷商人。辛苦劳作一天,只能赚到两个美分,这些钱只够她和三个孩子勉强维持生存。跟她遭遇相同的村民共有42位,而他们所有人需要的资金加起来也不过区区27美金。这让我非常震惊,也让我感到很羞愧,我整日研究的经济学理论,面对这些穷人的现实境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第一次感到,无视贫困、无视真实世界中人的痛苦与愿望是经济学的失败!不能用经济学知识去帮助穷人消除贫困是经济学家的耻辱!我必须把这些可怜的人从高利贷的盘剥中解放出来。于是我把27美金分成了42笔贷款,用无抵押的方式借给了她们。这就是我创办格莱珉银行的初衷。

  羊城晚报:人好,你却给穷人提供无需抵押的贷款,怎么规避风险?

  尤努斯:事实远非如此,穷人的信用非常好,格莱珉银行的客户96%是穷困的女性,还款率高达98.89%,超过世界上任何一家成功运作的商业银行。这样的运营模式,让穷人不仅摆脱了贫困,还获得了做人的尊严,银行也获得高额的利润,可以把贷款恩泽更多的穷人。

  格莱珉有一套规避风险的体系,比如还款通常从借款的第二周开始,尽管看上去会有些压迫性,但这也缓减了让借款人承担在年终偿付一大笔钱的压力。早期要求借款者由6-8人构成“团结小组”,相互监督贷款的偿还情况。1998年以后,推出了“第二代格莱珉银行”,取消了原有的一些贷款种类和借款约束,取而代之提供了住房、高等教育等贷款项目,并根据借款者的情况量身定制更为灵活宽松的贷款方式。

 尤努斯:不帮穷人消除贫困是经济学家的耻辱

  谈操作———

  用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去影响银行商业运作

  羊城晚报:在运作和推广格莱珉银行这30年来,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尤努斯:改变人们的观念,发掘人性光明的一面。人们受到的传统商业教育,大多是无利不起早,做生意都是自私的。我不否认,人性中有自私的一面,但人是多面体,人性里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帮助别人,关心别人。在从事某些生意的时候,人们忘记了人性好的一面,变成了赚钱机器。而格莱珉银行这样的社会企业(Social Business),就是用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去影响商业运作。

  羊城晚报:你提到了社会企业的概念。格莱珉银行不是一个慈善机构吗,社会企业和通常意义的慈善事业有什么关联?

  尤努斯:慈善是比较基础的工作,社会企业则是慈善向更高一个阶层的发展。创办社会企业不以盈利为目的,而以提供就业机会为目的。格莱珉银行跟普通的商业银行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我们提供的贷款不需要抵押,没有律师,没有合同,但我们也收取利息,并且吸纳储蓄,通过贷款,让穷人找到工作,摆脱贫困。现在很多国家出现了高失业率,一方面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很多企业无人创办,为什么?因为出资创办盈利低于20%的企业,违反了传统的商业规则,那样的企业赚钱太少!我愿意帮助盈利在1%—20%的企业,哪怕它只能提供五个岗位,起码也能让五个家庭摆脱贫困。

  羊城晚报: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你曾经因为无力改变穷人的生活而失落。如今,格莱珉银行成立了30多年,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尤努斯:我发现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我现在还记得当年有位农妇第一次借钱的情景:小心翼翼地捧着30美元的贷款,因为激动,双手不停地发抖。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定会努力工作,对得起我们对她的信任。顺利还贷后,第二次她借了50元,第三次她借了100元,再往后,她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其实,很多人有创造力,一旦有机会,就有可能成功。当看到这些人的创造力被发掘的时候,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我整日研究的经济学理论,面对这些穷人的现实境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第一次感到,无视贫困、无视真实世界中人的痛苦与愿望是经济学的失败!不能用经济学知识去帮助穷人消除贫困是经济学家的耻辱!”

  “我现在还记得当年有位农妇第一次借钱的情景:小心翼翼地捧着30美元的贷款,因为激动,双手不停地发抖。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定会努力工作,对得起我们对她的信任。顺利还贷后,第二次她借了50元,第三次她借了100元,再往后,她创办了自己的企业。”

  ———穆罕默德·尤努斯

  -简介

  穆罕默德·尤努斯,1940年出生于孟加拉国吉大港一富庶的穆斯林家庭,曾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大学教授,孟加拉乡村银行(Grameen Bank,也译作格莱珉银行)的创始人,有“穷人的银行家”之称。他开创和发展了“小额贷款”服务,专门提供给因贫穷而无法获得传统银行贷款的创业者。2006年,为表彰从社会底层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努力,尤努斯与孟加拉乡村银行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如今,由他倡导的小额贷款运动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上亿人口正从中受益。

  谈中国小额贷款———

  很多机构不能吸纳储蓄容易出现资金短缺窘况

  羊城晚报:这是第几次来中国?如何评价你与中国在小额贷款方面的合作?

  尤努斯:我来过中国很多次。最早是与中国社科院合作。我给他们一笔资金,并且给他们进行培训。如今小额贷款在中国已经发展得很好。

  但是我认为也遇到一些限制,中国很多小额贷款机构不能吸纳储蓄,而只能通过社会捐赠或者政府拨款来获得资金,很容易出现资金短缺的情况。在孟加拉,格莱珉每年吸纳数亿美金的储蓄,发放贷款游刃有余,不需要从外界获取资金,这个机构完全自给自足,进入良性循环。目前,我在游说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希望能找到灵活变通的方式。

  谈中国民间公益———

  把慈善提升到更高境界做成社会企业自我壮大

  羊城晚报:汶川大地震后,中国的民间公益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如今一年半过去了,这些机构也遭遇了很多困境,有的甚至举步维艰。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尤努斯:目前中国大部分民间公益机构还停留在初级阶段。他们虽然很努力,但我认为不应该只是在灾难发生后有所行动,要在日常生活中从点滴做起,比如帮助更多的孩子接受教育,提供更好更低廉的医疗,教给穷人更好的谋生手段,把慈善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做成社会企业,进行自我壮大,而非单纯依靠外来输血。

  羊城晚报:你认为政府在推动民间力量创办社会企业和公益事业时,能起到怎样的作用?

  尤努斯:政府应该扶持社会企业,给他们更好的政策,和他们持续不断交流。政府既可以创办社会企业,也可以单纯投资,找别的合作伙伴来经营。

  羊城晚报:作为一名大学教授,你认为怎样才能提高普通大众对公益事业的关心?

  尤努斯:要从对学生的教育开始。我认为年轻人应该更多地深入民间,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理解他们的愿望。做个成年人,并非得个学位那么简单,要真正了解以后想做什么,明白什么工作才是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影响年轻人的观点,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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