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创新的例子 在传统与创新之间(1)



 《文化纵横》记者  边巍

  “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这是人们对景德镇瓷器的形容。一千多年以来,景德镇的窑火从未熄灭,不论是在历代战火中还是在工业化的今天。

  简单地重温历史,就像一条古老的航船溯流而上:郑和的船只满载昌南的瓷器向西航行,当西方陶瓷技术还处于初级阶段时,昌南陶瓷温润细腻的质地与典雅含蓄的图案令西方王公贵族为之倾倒。昌南就是现在的景德镇。中国景德镇的瓷器从宋代开始进入西方陶瓷历史,被称为“新瓷”。它曾经独领风骚,影响和引领了世界陶瓷艺术的审美风格,并使世界认识了中国。一直以来,中国人负载在陶瓷上的雅致含蓄的审美情趣引发了西方世界对这个古老中国的无数幻想,直到今天,景德镇依然是世界各地陶瓷艺术家心目中的圣地。

  当我们的视线重新回到今天的景德镇,则有一番难以言说的多重意蕴。

  “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国当代的陶艺家们之所以能在世界文化的交流中成为被关注的群体,与现代陶艺发达的美日等国艺术家平等对话,是缘于创造灿烂陶瓷文化的真正主角——景德镇的贡献。” 清华美院陶艺教师白明是中国当代陶瓷界最为活跃的青年艺术家之一,每当走出国门与西方对话,他都能深深感受到那段历史辉煌带给他的骄傲。但如果把中国现当代陶瓷再次放到整个世界的体系中去衡量,这种衰落则是不言而喻的。    

  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老院长常沙娜先生面对记者的提问,轻轻地说,我们早就落后了,对待传统,我们了解得太少。常老的回答隐含着一种传统的陌生与断裂。

  行走在景德镇琳琅满目的瓷器店里,几乎所有瓷器都以一种极为传统的样式存在着,花鸟、山水、古代美人、民间故事,甚至仿制得极为精美的清朝的盘子、明朝的碗。景德镇那些身怀绝技的民间高手可以做到以假乱真:高仿瓷(仿制前代瓷器珍品)就是一个案例。民间有传,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人带前朝珍品来景德镇做仿瓷,以备展览或其他之需,他们信任的就是景德镇的手艺。更有民间笑谈,景德镇有匠人持宝参加中央台《鉴宝》栏目,专家断言传世珍宝小心收藏。持宝人当场砸掉手中器物,全场皆惊。原来匠人参加鉴宝,只为验证一下自己技术的高超。

  高岭土举世无双,它与前世保持着同样的质地和成分,景德镇的技术依然炉火纯青,民间匠人身怀绝技。那是什么让这个世界著名的千年瓷都只能行走在历史的辉煌中,却难以进入现代世界陶瓷艺术的版图?又是什么让我们在鲜活的时代里感到继承的不适和茫然?这茫然之后又该是怎样的图景?

  

  行走民间

  

  景德镇究竟有多少人在从事与陶瓷相关的工作?这似乎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在1990年代以前,景德镇拥有全国最大的十大国营陶瓷厂。工厂生产是一种系统性的群体合作生产方式。从一把泥土到一个瓷器的成型需要将近大大小小60道工序,整个算下来据称需要10万陶瓷工人。国营厂改制以后,景德镇民间做瓷的风气日盛,家庭手工作坊遍洒民间,约有几十万人之多。付老师是景德镇陶瓷学院的教工,他虽不从事与陶瓷有关的教学工作,但有个人的画室,并制作瓷器。在他的印象里,现在是景德镇瓷器最为繁荣的时代,没有哪一个时期像现在这样,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烧瓷。

  事实上,这种复兴并不是一种新的景象,而是工厂集中性生产的瓦解给个人和家庭生产带来了更大的空间。历史上,不论这里曾经被先前的皇帝封为御窑,还是明末战乱几乎使这里付之一炬,以家庭作坊为主的民间的生产从未间断。白明在其著作《另说陶艺》中把这一现象放在世界范畴内进行比较,总结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产区”特色。他说,在中国除了景德镇之外还有宜兴、德化、淄博、龙泉等等,如果把这些都算上,依靠陶瓷吃饭的中国人少说几百万多则上千万,这在全世界绝无仅有。产区依然保留着手工传统,由于传统沿革深厚,队伍又极其庞大,因此,生产与制作容易形成非常一致的风格。事实上,这种一致会形成强大的时间惯性,因而长期缺少变化。在制作理念上,与外界大相径庭。应该说,代表中国陶瓷的不是一件瓷器,而是这样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的生产代表了中国陶瓷发展的现状。

 记者在景德镇的几天中,频繁出没在当地瓷器贸易最为活跃的地区,不论是在中国最大的陶瓷贸易批发城,还是在仿古精品瓷行陶瓷大世界,出入此地的眼花缭乱与琳琅满目很快就会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代替。在景德镇,仿古瓷器是强势的:不仅是因为量的堆积,还因为瓷器多以仿古为主,形式趋同、画面单一。虽然可以找到和我们的生活较为亲近的陶瓷样式,但它们总是孤零零摆放在角落,远没有传统古瓷受人青睐。

  民间画师老涂对记者说起了制陶工序和感受。

  老涂是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在北京王府井的工艺美术大楼里有他的作品专柜。他说,在陶瓷上进行创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拉坯、修坯都是功夫活,没有长时间的磨炼是无法做好的;画工也是一样,只有熟悉和了解瓷器,才可以使画笔和瓷面融为一体,不是谁都可以画。”实际上,景德镇的陶瓷制作以家庭为单位,他们几乎祖祖辈辈从事与陶瓷相关的工作,技术上的感受与他们成长的经历完全融合在一起,在外人眼里,那似乎是无法超越的高度。记者随机走访的画工中多数有这样的童子功,一个瓶子上的花鸟几十年不变,现在已经画得纯熟异常。老涂告诉记者,有很多家庭的女孩子很小就开始从师学习瓷器绘画,门类也非常精细,花鸟啊、人物啊,各有各的专长,每个人只需要在一个门类上画好就可以。记者问:“这些绘画的图谱都来自哪里?”老涂说,“多数是从师傅那里传下来的,很少做改动。”

  老涂已经过世的父亲曾经是国营大厂做画工的,也就是现在设计瓷器图案的角色,老涂学到的一切都出自父亲的教育。在和记者攀谈的间隙,老涂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活,他正为北京一位喜欢收藏的客人画瓷瓶,瓷瓶表面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艳丽异常。记者问,“孔雀很漂亮,但这些东西放在家里显得有点陈旧,好像并不合适。涂老师有没有想过画些新东西出来?”

  老涂沉思了一下,并没有否认记者的观点。他说,不少人喜欢这些是为了收藏,并非现代陈设,而这样的画工只有景德镇才能做出来。这一只瓶子要花费老涂一个月的心思,赚到3000元。老涂说景德镇的人总体来讲创新动力不足,金融危机之前景德镇的瓷器生意非常不错,但现在冷清了一些。人们有钱了就会买一些这样的工艺品回去,毕竟景德镇还是有名气的。

  对于画工这份工作,老涂有自己的认识。他说,创作出一个好作品,别人很喜欢,这是对自己的肯定,精神上很愉悦。记者问,什么样的作品会是一件好作品?老涂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要看品味和创新。”他说,经常只画一个东西也并不是很有乐趣,非常想有些新花样,比如材料上、色彩上,能有一些新的东西出现,而别人没有。“品味就是长期养成的一种素养和眼光,创新则需要开阔的视野,这两点对景德镇大部分工艺美术师来说都是受到限制的。”老涂的这番话让记者多少有些吃惊。在不少外地来的艺术家眼里,本地工艺美术师只讲模仿不愿创新是一种很顽固的印象。事实上,这种主观的不愿与客观的不能搅和在一起,而客观环境真的那样难以改变吗?

  司机小李说自己从小就和泥土打交道,对于瓷器的制作不以为然。“我们这里有很多大师,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省级工艺美术大师,还有我们景德镇自己的工艺美术师。他们是景德镇的名人,也是景德镇最值钱的画师。”“工艺美术大师”这个称号在景德镇是响当当的名头。景德镇名人名家的书籍成为外地人来此的一个指向。记者在书店仔细翻看了景德镇比较活跃的具有各种级别称谓的“大师”作品,仿古尚古是个无需争论的潮流。他们大多出自家传绘画,鲜有良好的科班教育背景。在景德镇最大的瓷器批发城(当地人简称“国贸”),一家做青花釉里红的女经理拿出了店内作品的证书诚恳地告诉记者,所有的作品都出自本家兄弟之手。由于自小家境一般,兄弟们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但他们很刻苦,远离城市在郊区封闭起来进行研究和创作,获得了由政府授予的“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的证书。

 女经理告诉记者,他们这里卖的是景德镇最正宗最传统的瓷器。

  记者问:“如何看待一些现代派的新瓷器?”

  女经理说:“景德镇要的就是传统瓷器,这个不能丢。”

  记者追问:“为什么不能丢?”

  她反问:“丢了这些传统,还能做什么?”

 传统文化创新的例子 在传统与创新之间(1)
  记者丝毫不怀疑这份努力的真诚。当传统变成了对传统样态的保守追随,当“大师”变成了专业技术职称,普通的人们面对这一切能做什么?一切为“大师”而来,一切因“大师”而有所收获。

              

  雕塑瓷厂的年轻人

  

  与景德镇本地民间作坊出产的传统古瓷相比,雕塑瓷厂汇聚的则是一群天南海北的年轻艺术家。雕塑瓷厂原本是景德镇的老企业,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企业改制过程中,原来闲置的厂房被改造成了一间一间独立的工作室向外出租,并依托厂区内现存的炼泥、成型、烧炼等制瓷配套体系,办起了名人作坊。一开始,这里云集了景德镇的陶瓷名家,也有不少景德镇的匠人驻扎于此,渐渐,年轻人多了起来。

  余玲玲原来是杭州中国美院设计系陶瓷设计专业的学生,2008年来景德镇做毕业设计,一年以后来到景德镇工作。其实,景德镇的历史盛名和得天独厚的陶瓷制作环境一直吸引着不少与陶瓷设计相关的大学生前来。“但以前没有人会留在这里”,余玲玲说。由于景德镇本土制作的强势,外来人在景德镇很难依靠陶瓷为生,即便是一些相关专业的大学生也根本进入不了景德镇这个江湖。

  余玲玲留下来是因为乐天陶社。乐天陶社最早成立于1985年,香港陶艺家郑一在香港汇聚了一批喜欢陶瓷艺术的年轻人,开始自己设计、自己制作并且公开出售。郑一是资深的陶瓷雕塑家。她说,在国外如果你说自己是陶艺家,别人会觉得你很厉害,但在中国,陶瓷主要由工匠来生产,对陶艺家的认可度并不高。他们开办的乐天陶社很想传达一个观念:瓷器可以自己动手去做,按照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理解。目前乐天陶社在全国有四个分店,景德镇的规模最大。自2005年乐天陶社进入雕塑瓷厂,先后建起从设计、制作到销售展示的完整园地。他们把原来的厂房改造成1000多平米的展厅,展厅有序地分割成很多单元,以不多的费用出租给来此做陶瓷设计的年轻人。展厅内专门留有一个较大的会议空间,每个周末这里都会有讲座,主讲人来自海内外,听众以年轻学子为主。在这里,经常会听到国内外一流陶瓷艺术家最前沿的观念。乐天陶社还专门开辟了外国陶艺师工作的固定场所,他们向所有对中国陶瓷和景德镇有兴趣的外国人发出邀请,只要在网上申请并承担一部分费用,乐天陶社就可以在景德镇提供充分的陶瓷设计空间。

  余玲玲负责乐天陶社的咖啡厅、大工作室以及乐天陶社创意集市的组织工作。她是在陶社工作的年轻人的“小头目”,最让她忙乱的是每个周六上午的露天创意集市。这个集市开办时间不长,但知名度不低。每个周六上午,陶瓷学院的学生以及不少在此驻扎的年轻人都会把自己的雕塑或者瓷器展出售卖。Jeck是来自美国的年轻艺术家,他做的杯子外形粗壮,釉彩随意,看上去没有任何规律可寻。就像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状态而去,即使半途而废,似乎都是一件成品,要的就是不着边际的随意与不拘。杯子标价100元人民币,很快就被买走了。实际上,这个创意集市的成交量并不小,每次集市结束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创意作品都会被卖掉。而买者的身份多种多样,游客,甚至是文化艺术品的商人。“创意”是这个集市的“点睛之笔”。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413yy.cn/a/9101032201/102370.html

更多阅读

增强活力动力 二线川酒品牌活力与市场动力(1)

作为中国白酒最重要产区之一,川酒二线品牌数量众多,层级分明,价值纷呈,结构多样,通过对川酒二线品牌系统梳理,我们发现三个十分重要特征,其一,川酒二线品牌分布极其广泛,他们像浩瀚星空的星星闪耀在巴蜀大地,点缀着美丽川酒版图。目前来看,六

收购建筑桥梁模板 在自我与品牌之间建起桥梁

     “自我”(self)是人际关系概念的逻辑起点。作为心理学上的工具概念,它具有“独立”(inpidual)的意义,但很多社会心理学家都指出,传统中国人将社会观众对自己的看法看得比自己对自己的看法更为重要,在心理和行为上有容易受到他人影

历史的观念 在观念与历史之间钩玄

     这几年我自己的写作与20世纪的历史有关,但我的兴趣并不在史而在论。史家傅斯年言及史学时曾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这是体力活,也是基本功,我向来视为苦役,唯恐避之不及。这就注定我不可能走史家之路。但,面对现成

形容销售火爆的词语 专卖店火爆销售制胜系统(1)

专卖店销售,让人欢喜让人忧。目前,全国各行业的专卖店销售几乎都在往两个极端走——要么销售业绩太好,要么销售业绩太差。销售好的专卖店,单店每月销售几十上百万元不费吹灰之力,一年销售总额上千万元可谓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这样的专卖

声明:《传统文化创新的例子 在传统与创新之间(1)》为网友微凉之夏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