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北大教授张辛先生 北大教授张千帆结局

刚刚结束不久的为期十天的北大学习,主题是通识教育。

天文地理,书法美术,物理化学,数学经济,国学生态……讲课教授都是大师级,风格各异。

一直想写点什么,总没时间。今天接到通知说明天要交心得体会,最后通牒,于是放下手头一堆的事情,坐下来回想整个学习过程。

才发现,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张辛先生。

鲍鹏山说庄子是一棵守望月亮的孤树。张辛先生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一棵孤树。

走进教室,他是唯一不用课件的老师,身穿一件黑色对襟扣绊中式棉衫,眉宇间凝结着忧愤,眼神犀利,寒光袭人,他不笑,不跟学生做课前交流,更不配合底下的镜头摆任何Pose,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时代走来的人(我的直觉真敏锐,后来他果然说到自己是中国第一个考古学博士,呵呵)。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譬如,只要我觉得老师讲得好,我就会被吸引,会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如果我觉得老师讲得不好,我就会自己在底下学习,读我自己的书,思考我自己的问题。

偶尔发呆,任想象驰骋,那也是一种快乐的思维运动,不算浪费时间。

张辛先生的讲题是《孔子智慧与国学的基本精神》,看题目,就觉得是一场值得期待的讲座。所以我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准备做笔记。

没想到突然就听到一声晴天霹雳:

“看看你们的纪律!乱七八糟!太没教养!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老师!广州的老师怎么这么没教养?!”

我猛抬头,发现是张辛先生在冲我们发脾气。

我很惊奇,我们怎么了?大家好像都坐在座位上好好儿的啊!是不是有些老师在底下收拾东西或者交头接耳?可是我也没听见什么嘈杂的声音……

“来到北大,要有一种敬畏之心!北大就是中国的灵魂和良心,如果没有北大,中国早就不知怎么样了!要珍惜学习机会,我是不上媒体的,你们只有在北大才能听到我的课!”

大家面面相觑,气都不敢出。

开讲之后不久,又听到一句厉声责骂:“前面第3排的,你在练书法吗?你装什么高雅?书法是你这种人写的吗?”

这下简直令我瞠目结舌了,并且心生一丝抵触(虽然说的不是我):你北大教授再牛也不能如此不尊重人啊,掌控欲这么强,人家边听你讲课边练书法也不行啊?

但是听到后来,我渐渐读懂了他。

他自己治学严谨,所以容不得学生的轻慢懈怠漫不经心;他对当今社会忧愤深广,急于用国学来改良土壤,所以与其说他在责备我们不珍惜学习的机会,不如说他十分珍惜向每一个跟他有短暂交集的人“布道”的机会。

师者,父母心。

师者,圣贤心。

师者,未必不是时刻怀揣着一颗虔诚圣徒的“布道”之心。

他说得不错,北大是中国的良心,我想,像他这样的教授,应该算是北大的良心。

虽然培训班事物有发给我们他的讲义,但整个听讲过程中,我一直在做笔记。虽然他在讲座中引用的一些内容,百分八九十我都知道,但他的思想体系、坚定信仰和激情演绎,却令我折服。

人的激情分为两种,一种如火焰一般,照亮,点燃,温暖;另一种如海水一般,冲击,摧毁,洗礼。

张辛先生的激情属于后者。

他奋力抨击当今人类社会的“物化”:器物化、动物化。他说,器物化表现为工具化、机械化、模式化、科技化。说我们吃的是假的——转基因;穿的是假的——真丝纯棉越来越少,全是化纤;呼吸的是假的——不是空气,是雾霾;人也是假的——整容、克隆。

致北大教授张辛先生 北大教授张千帆结局

他说“人=身+心”,“科学只能服务,不能领导”(爱因斯坦语),“科学不能使人性得到完善”(康德语),因此不能唯“物”,没有形而上的关照,没有宗教情怀,没有信仰,人就不可能安顿身心,提升生命境界,走向高尚。

他说最有教养的人最胆小,孔子最胆小,因为他最有教养,他了解人的有限。动物无知无畏,所以有警犬之类,它们被“器”化、“物”化了。

他说要慎言无神论,因为达尔文说,无神论只适用于少数有教养的人。心中无神且无教养的人,会无所敬畏,为所欲为。

他说心的愉悦是人类生活最重要的目的。说瑞士日本的自杀率最高,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最好,好到让人感觉人活着“不过如此”了,心生绝望,无聊空虚,于是自杀。物质的丰富绝不能满足“心”的生活。

他说,我们只是一个小生命,做不了神,做不得物,做不了别人;做好自己,成就这宇宙间唯一的小生命,也便成就了大宇宙。

他说,我们曾经的口号“解放全人类”,是犯浑,是二,傻,楞。

他说自五四以来,中庸被批得体无完肤,一直成为无能、保守的代名词,实在是无知的孩子和所谓的政治家所致。我们必须要正本清源,还其本来面目。

他说,执中,时中,守中,得中,尚中,是大教养,大智慧;共生共荣,是最有教养的选择。要感恩,感上天、万物生灵、他人和父母之恩。老鼠危害人类,不是老鼠的错,怪只怪人类缺乏教养,和老鼠一般见识。人想灭绝一切,追求纯粹完美,结果造成基因变异,反而招来祸患。人要顺着自然而生活,不对抗,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老了就死。

他说,中国文化的核心就是道、礼、和。道——率性行之(顺从本性生活);礼——各行其道(天走天道,人走人道,有条不紊,不占道);和——各得其所(不是战胜,不是征服,不是“解放全人类”,而是费孝通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他说,老师的使命就是,自己做个好人,让孩子做个好孩子。

他说,人类需要积极,也需要消极,合适即好。

他说,人无完人,重要的是,“弄明白,尽量做”。

一路听下来,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先是被一记重锤猛烈敲打,千年顽石裂开一道缝隙,然后有鸟儿从远方衔来一粒种子,轻轻放在这裂缝中,溪流潺潺,淌进石缝,清风吹拂,细细梳理两边的杂草,你的视野被带向一个清晰明亮的远方,而不知何时,那粒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当风而立。

张辛先生显然是严肃的,是不苟言笑的,但他对世风的怒骂总能引起一阵笑声,笑过之后,又会陷入深刻的思考。

张辛先生甚至是保守的,他在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上绝对恪守着一种警戒,一种审视,一种克制,一种坚守,他甚至对生活中的科技(譬如多媒体)持审慎、存疑的态度,然而据说他的授课在北大学生评分中名列全校第一。

张辛先生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他不上媒体,不博人气,甚至极为吝惜礼貌性质的笑容,他不媚于俗,不流于时,却又不拘于事,不泥于思。

张辛先生甚至是刻薄的,他有着鲁迅式的“横眉冷对”,鲁迅式的“爱憎分明”,鲁迅式的“忧愤深广”,鲁迅式的“一个都不宽恕”,然而你又分明能够感觉到,他有一颗温暖而敏于感动的心。

在由衷的敬佩与赞美之外,如果一定要我说点别的想法,我想,我需要对以下几点提出质疑。

1.张辛先生说,理想的世界是神、物、心三位一体,以心为主宰的世界。

这一点我不能完全赞同。

我很喜欢钱穆的一句类似的话:“人类只有最情感的,始是最人生的。只有喜怒哀乐爱恶欲的最真切最广大最坚强的,始是最道德的,也即是最文学的。换言之,却即是最艺术最科学的,也可说是最宗教的。”(《湖上闲思录》)

我完全赞同人类的情感在一切领域当中的重要性,但是,“情”与“心”是两个不尽相同的概念。

“情”是感性的,“心”除了包括情感,还包括理性的认识力、思考力与判断力。

问题就出在这里,人与人的情感是很容易沟通的,那些感性的能力往往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类似永恒的人性,它们就像一个永远的小孩,永远地住在我们心里;而思想是后天成长起来的,而且它一直在成长变化中,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和结果都不一样。所以,情感的沟通往往比思想的交流来得容易。

如果理想的世界是以心为主宰的世界,那么,以谁的心为主宰?你以你的心为主宰,我以我的心为主宰,没有了一些共同的根本的准则、终极的目标和意义,恐怕不是“各行其道”,而是“各行其是”了。我们一般都会认为自己的“心”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是正确的,那当然是好的;但万一我们不正确,则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

是“人本论”还是“神本论”?

是以“心”为主宰,还是以“神”为主宰?

我觉得,我们实在需要以康德所说的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为我们的主宰,当人的心和神的心和谐同步的时候,世界才最美丽。

这不是折衷主义,更有别于道家的天人合一。

夸美纽斯认为,人是造物中最崇高、最完善、最美好的,是上帝丰富多彩的作品的中心(《大教学论》)。人是上帝作品的中心,前提是——人是上帝的作品,是受造物;然后才是——在上帝所有的作品(上帝是创造者,是至高的主宰者)中,人是中心。

那么,神、物、心三位一体的世界,怎么能够是以人心为主宰的世界?

何况,张辛先生自己也说,人道原于天道,那为何则天?因为天最大。宇宙间芸芸万物,天最大。天为什么最大呢?因为上天走了一条好道——中正之道。

所以我认为,理想世界是神、物、心三位一体的世界,没错,但这个理想世界必须是以神为主宰,然后,物质、人心都在神所设定的正确轨道上按照各自的规律运行,这个轨道,即张辛先生多次提到的“天常”,也即荀子的“天行有常”(《荀子·天论》),又即老子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第16章)

那么,人心有没有可能与神的心和谐同步呢?人心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何种地位呢?

夸美纽斯说,“事实上,人站在上帝的作品的中心,他有一颗澄清的心,如同悬在室中的一块圆镜一样,能把周围一切事物的形象反映出来”(《大教学论》)

人心如同一面镜子,能够反照出周围的一切事物。也就是说,人心是载体,是介质,但人心不是主宰。因为镜子也是受造之物,它自己就是一部作品,它能够反照出周围事物的形象——也就是说,它能够“认知”存在,但它不能完全掌握或从本质上改变那些存在,因为它自己就是必朽坏的有限生命;而且镜子可能蒙尘,如果一面镜子不够澄清明亮,它甚至会扭曲或误读那些“存在”。

人的心与神的心和谐同步的前提就是,不断地“去蔽”,永远保持“澄清”。

2.张辛先生说,“常”主要有二:天常、伦常。又说,天常就是天道规律,伦常就是人伦五常,人必须活在关系中: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

我认为,“常”应该是三维的,除了天常、伦常,还应该有极重要的一维:人常——人性之常。

天常、伦常、人常,才正好严密而完整地对应张辛教授关于天人、人人、身心这三组关系的说法,也正好完美对应了张辛先生最后的总结:“和——理想状态:上天运行的正常形态,人类社会运行的正常状态,人的个体生命运行的理想状态。”

缺失了“人常”,“常”就会变得不正常。

中国人眼中的“常”,一直以来是比较忽略人性之常这一维的。因为它属于对个体生命的关注。而对于“天常”,中国古人还是存有敬畏之心;对于“伦常”,更是青眼有加。“仁”字的构成,已经揭示了个中奥妙,二人为“仁”,中国人的生命是必须在“关系”的捆绑中才能获得定位的:在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等等关系中,定义个体生命的存在与意义。这种关系的捆绑,虽有利于伦常,却有悖于人常,甚至有违天常,压抑个性,扼杀生命力和创造力,在这样“密不透风”的社会关系的捆绑中,国民的生命素质难以得到成长与提升,灵魂品质也很难得到丰富和升华。

对此,余秋雨一语中的:“2500年前,希腊哲人在大海边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印度哲人在恒河边思考人与神的关系,而中国哲人则在黄河边思考人与人的关系。”(《千年一叹》)

忽略“人常”,仅谈“天常”与“伦常”,就会造成“理”与“德”的片面、生硬与失衡,最终导致“天常”与“伦常”的紊乱。

老子《道德经》曰:“失道而后德”。可见,人德是道之失,即片面的道。

对于人,是失道而后有“德”;对于物,则是失道而后有“理”。

“德”与“理”都是来源于“道”,但又都是片面的道。

所以,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章句上》)这算是补上了中国人缺失的一课:人之本心与天性,即人性之常。

所以,张辛先生引以为荣的关系捆绑“人伦五常”(人必须活在关系中: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这一点,我是不能苟同的。

3.张辛先生认为,“仁者爱人”,但“爱”并非“仁”的主要内涵,“仁”的核心内涵是“敬”而不是“爱”。

张辛先生说,“爱”属自然,是本能,与动物同然,是感性的,有等差,有时限,讲占有,可拒绝,用爱是不可能处理好天人、人人、身心三大关系的;“敬”则属社会,是人伦的,是理性的,平等的,无时限,重分享,是互相的,是不可拒绝的。所以“敬”是处理人人、天人及身心关系的要津。

关于这种说法,我首先想说,张辛先生对于“爱”的定义,有些片面,有些浅表,有些武断,有些主观。

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书》13章4-8节)

那种自然本能的、动物性的、占有型的爱,根本不是真正意义的爱。

至于“仁”的核心到底是“敬”还是“爱”,我想,还是让孔子自己来回答比较有说服力。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论语·阳货》)

宰我就是那个口齿伶俐、思维活跃、精灵古怪、敢说真话、敢为天下先、敢于质疑老师,白天睡大觉不肯好好用功,被孔子骂为“朽木不可雕”的家伙。与子路的莽撞相比,他不仅有质疑老师的勇气,更有颠覆老师的智慧。他曾经为孔子布下陷阱:“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问孔子要不要为求仁而跳井,把孔子气得够呛。

守丧也叫守孝,官话叫“丁忧”。孝子要在亡故的父母的坟茔旁,搭一个茅屋住着,三年内不能吃美味佳肴,不能穿绫罗绸缎,更不能夜夜笙箫。

宰我觉得三年的守孝期太长了,三年不复归正轨,礼坏乐崩,于国于家有害无益,不如改为只守一年孝就好。

我们看孔子的反问:“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他问的是,如果一年之后就开始吃美味佳肴,穿绫罗绸缎,你心安吗?

孔子并未用规矩、礼制等理性逻辑来勉强说服他,而是询问他这样做是否心安。待宰我回答“安”时,孔子说:“女安则为之!”意思是说,你既心安,就这样去做好了!这固然是气话。待宰我走后,他又发出感喟:宰予真是不仁啊!孩子生下来长到三岁,然后才离开父母的怀抱。……宰予呀,从他父母那儿得到过三年的疼爱吗?

孔子虽然很生气,但他气的并不是宰我的“不守规矩”“不遵礼制”,他气的是宰我的内心毫无不安和愧疚,对父母的情感太寡淡太稀薄。这竟至于令孔子不得不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自幼就没得到过父爱母爱啊?因为没有感受过被爱,所以也不懂得去爱?

可见,在孔子眼里,对父母发自内心的怀念和心甘情愿的简衣素食,才是“仁”的核心。是发自内心的“爱”,对父母的感恩与怀念,而不是表面的“规矩”与“礼敬”。

“仁者爱人”,在孔子那里是一个很清晰的判断。

“爱”是“仁”的核心,也是“敬”的源头。因“爱”而“敬”,才是“仁”的最高境界;孔子所谓的“仁”,绝非单靠理性来恪守表面的规矩和传统的礼制。

谨以此文,致北大教授张辛先生。

同时作为这次北大学习的总结,向老师交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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