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中的“表哥”,坏坏的?——再谈金庸与徐志摩 徐志摩和金庸

金庸小说中的“表哥”,坏坏的?——再谈金庸与徐志摩 徐志摩和金庸

1963年,梁实秋先生为刘心皇著《徐志摩与陆小曼》写《序》,念及亡友,深有感慨:
徐志摩值得我们怀念的是他的那一堆作品,而不是他的婚姻生活或风流韵事。但是人是好奇的,喜欢谈论人家的私事,尤其是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如果故事的主角近似才子佳人的类型,加枝添叶的敷演起来就更有浪漫传奇的味道,格外引人入胜。他的文名几乎被他的风流韵事所掩。……

少读甚或不读志摩的诗,却对徐志摩的经历深感兴趣,好多人都这样。似乎,徐志摩的表弟,金庸,曾经也是这样的态度。

金庸为人,倒不是多么酷爱“八卦”。

金庸对新诗的兴趣不大,致于到二十多岁才开始集中阅读徐志摩的诗。徐志摩是金庸的表哥,是金庸家族“喜欢谈论人家的私事”的“八婆”们(应该有吧)常常议论的对象,又让金庸对这位表哥的经历尤其情感经历非常熟悉。

金庸写《神雕侠侣》,可能投射了自己对夏梦的深情。也可能,杨过身上带有表哥徐志摩“爱情至上”、不恤人言的特点。2007年所写《徐志摩,是杨过?》谈及此节。此文发在网上,不少朋友表示喜欢。我自己却感觉此文太过穿凿一些,不是很满意。

拙文揭出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很大,但也不该完全被排除。所以,那篇文字,也还不是全无价值。

叶克飞先生前些日子接受《华商报》访问,谈金庸小说中的“表哥”问题,基本重述了我那篇《徐志摩,是杨过》中的观点,让我觉得蛮荣幸的。虽则叶先生在访问中完全没提到我,仍感荣幸。

访问中,叶先生也有自己的观点,他居然真的以为《天龙八部》中云中鹤的名字源于徐志摩的笔名,以为金庸真的不喜欢“表哥”这一物种。这两点,却都是我难以赞同的。

《华商报》是针对新浪微博上广泛流播这样一张帖子而提问的:

金庸小说里总有一个风度翩翩、气质俊朗、武功超群的表哥,但金庸最后总要把这位表哥描写得卑鄙、负心薄幸、竹篮打水一场空。比如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连城诀里的汪啸风、倚天屠龙记里的卫璧。一直不知道金庸为啥对表哥有这么大的阴影,今天才听人说,金庸的表哥,是徐志摩…我一下明白了………

《连城诀》中,“狄云见他抖动马鞭,将那锭黄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举止,颇有轻浮之意”,由此看来,汪啸风的品性确有问题,然而,“卑鄙”和“负心薄幸”这两顶帽子,还是扣不到他头上。

汪啸风猜疑表妹与狄云有染,在那样的情境下,情有可原。或者,把话说彻了,水笙与狄云在寒冷、孤独、绝望、漫长的雪山岁月中真要是滚到了一起,相互取暖,也都情有可原。可以参看苏俄小说、电影《第四十一个》。

汪啸风不能对表妹无条件信任,他终于没有做到最好,却怎么也算不得“负心薄幸”。

之前,汪啸风跃马踏断狄云右腿,忒狠了些。然而,汪啸风当时可不知道狄云就是《连城诀》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只当他是“血刀门”的恶僧、淫僧。“血刀门”,也确是穷凶极恶,刚在附近害了十多条人命。其时,水笙对狄云下手也够狠。如果汪啸风是坏的,那水笙也是恶人了。

《连城诀》,写道:

(狄云)无端端的给踹断了腿,本来极是恼怒悲愤,一想明白其间的原因过节,登时便对“铃剑双侠”消了敌意,反觉这对青年英侠嫉恶如仇,实是大大的好人。(《连城诀·五·老鼠汤》)

汪啸风不见得就像性情宽厚的狄云认为的那样,是“大大的好人”,不过,直到小说故事结束为止,汪啸风只是不够好,总没做过恶事,他不是坏人。

《倚天屠龙记》中的卫璧,倒是挺坏的,但也不好说他就是“坏表哥”。

这里边有些曲折。

女孩子很好,至少不坏,她表哥很坏,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坏表哥”。

在《倚天屠龙记》中,卫璧的表妹,比朱九真的表哥,可是坏得太多了。

朱长龄比朱九真坏,朱九真比卫璧坏。这家人中,卫璧反而是最不坏的。如果像某些朋友设想的,金庸因为痛恨“表哥”这才把卫璧写成坏种,那我们同时也(更)能从《倚天屠龙记》对这一家庭的描写中得出金庸还痛恨表妹、痛恨父亲、痛恨舅父的结论,岂不荒唐?

为人既坏,同时又是一个不很坏的女孩的坏表哥的,只有一个慕容复。仔细想来,慕容复与乔峰在性格作风等各方面都是正相反的。在慕容复王语嫣表兄妹出场之前,小说中已然出现了“南慕容,北乔峰”的说法。我认为,那时候金庸已经想要把慕容复写“坏”,拿来与盖世豪杰乔峰作对照。

慕容复之坏,更应归咎于乔峰,而不为他做了王语嫣的表哥才变坏。

金庸小说中有一个坏表哥,慕容复;金庸小说中还有一个好表哥,《倚天屠龙记》中殷离的表哥,张无忌。

慕容复最多坏到七分,张无忌最少好到九分。

从金庸小说,我看不出金庸对“表哥”有多大的恶感或仇恨。

就算金庸小说中王语嫣、水笙、朱九真她们三位各自的表哥都被写得坏极了,坏透了,那也跟金庸的表哥徐志摩扯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要知道,金庸与朱九真的性别不同,金庸与水笙的性别不同,金庸与王语嫣的性别,似乎也不相同。

真相,应该是这样的:金庸曾苦苦追求一个女孩子,竟可耻地失败了,女孩子还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从此,金庸恨上了天下所有女孩子的所有表哥。写起小说,就把所有书中女孩的表哥写得龌龊不堪。

坏的,是现实或小说中那些女孩子们的表哥,与小说家自己的表哥,哪有丁点儿关系?

徐志摩同学!你不过是一个叫什么查良镛的男生的表哥,少来这儿蹚浑水、凑热闹了。哪儿凉快,哪儿玩去!

2014、3

补记:


【此文删节版,发布于《羊城晚报·花地》】

《天龙八部》中的“南慕容”与“北乔峰”形成对照。慕容复与乔峰的性格作风,截然不同,如南北极。

《射雕英雄传》中的“南帝”与“北丐”,也适成对照。主要不是段智兴与洪七公性格作风的对照,是“帝”与“丐”身份地位的对照。人们一般的认知,“帝”极富、极贵,“丐”极贫、极贱。读“南帝北丐”四字,便引起足够的好奇心与突兀感。

参见拙文《徐志摩,是杨过…(翻页)…吗?》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03b233010006w0.html

叶克飞《华商报》谈“表哥”http://www.cqwb.com.cn/cqwb/html/2013-12/27/content_376616.htm

附:【破译金庸密码》之《蒋氏父子,与慕容父子》

“南慕容北乔峰”,像“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样,区区数字,组合起来,富有张力,具无限美感。王家卫拍《东邪西毒》,除了几个名字出自《射雕英雄传》,故事几乎全是自己结撰而成,不知王导为“东邪西毒”这四个字,付给金庸几多版权费?

慕容本非汉姓,是鲜卑族姓氏,五胡乱华时前燕、后燕、西燕、南燕这几个短命帝国的王族。他单名“复”,明显寄寓了其父慕容博及整个家族对于“兴复大燕”的期望与狂想。

慕容复之“复”,自然是“复国”之意,未必有具体的出典。若有出典,一定早不过《尚书》载录的周公所作《大诰》:

“殷小腆(指商纣王之子武庚)诞敢纪其叙。天降威,知我(周)国有疵,民不康,曰:‘予(我)复(复国)!’反鄙我周邦……”

武庚,是慕容复的同道,更是先驱,发出“我要复国!”的呼声,比慕容复早两千年。
金庸写作并在《明报》连载《天龙八部》,始于1963年9月,写了近三年,在1966年5月完成。其时戮力于兴复故国的,又是谁人?  

只能是蒋中正、经国父子。
老蒋以台湾为“复兴基地”最终“反攻大陆”的决心与规划,在48年尚未撤离大陆时即已确立。此后每年“元旦文告”、“国庆文告”都以“反共复国”为职志。现今学者们多认为蒋氏并无决心,只是以此欺哄台湾百姓,利于维护政权。这种观点我不能苟同。以我对蒋的理解,此人意志力之强韧,非常人所能想象。
尤其50年代末60年代初,大陆因跃进造成三年灾害,哀鸿遍野。蒋认为机不可失,62年成立“反攻行动委员会”,在台湾征收“国防特别临时捐”,筹措反共经费,63年筹组“反共建国联盟”,64年效仿当年的田单复国而发动“毋忘在莒”活动,66年文革蒋直斥老友毛“丧心病狂”,发起“讨毛救国联合阵 线”……,这段时间是台湾海峡在金门炮战之后最为紧张的,可说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只因美国的强烈反对,无果而终。  

写于1963—66年的《天龙八部》中出现了慕容两父子的人物形象,也就毫不奇怪了。73年金庸首次赴台会见蒋经国,仍是苦劝经国:不要反攻大陆,反攻不会成功,只会造成几百万的生灵涂炭,应致力于改善台湾人生活,人民生活好了,就是成功。这些话似曾相识,《天龙八部》中无名老僧“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以及慕容博“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两偈意思与此相近。

《天龙八部》中老慕容“假死”,而由小慕容在台面上主持“复国”大业。在《天龙八部》连载于《明报》的1963年9月到1966年5月,台岛权力格局也有较大变动。1964年3月,蒋经国新任国防部副部长,部长俞大维先生身体不佳,小蒋已牢固掌握了军权,1965年3月,陈诚先生逝世,经国作为接班人的地位再也无人撼动,老蒋除了出面发表文告外,基本退居幕后,实际“复国”工作也由小蒋主持。
或许是因为老蒋“独裁无胆民主无量”,两头不靠,金庸对他素无好感,几乎没说过他一句好话。对经国的观感,则前后变化很大,五六十年代,经国的抱负、才干尚未展露,又主管情报、警备工作,名声欠佳,金庸又厌屋及乌,写于此时的慕容复极尽猥琐、胆怯、无能、绝情之能事,就毫不奇怪了。73年金庸访台,对经国印象已转为正面,此后蒋领导实现了台湾奇迹,举世称誉,88年病逝,金庸于《明报》撰专文悼念,认为蒋先生治理台湾的业绩高于当年的诸葛治蜀,此语乍听突兀,但非过誉。
蒋经国毕竟不等于慕容复,两人相同的仅在戮力复国一点。
尤其经国最后两年,以绝大的魄力、胸襟,开放“党禁”、“报禁”,启动台湾民主化进程,开数千年未有之新局,也有人警告:此一进程可能造成国民党的下台甚至灭亡,蒋的反应是:在所不计!这种不以一党之私妨害全岛全国长远福祉的大视野、大格局、大手笔,岂是慕容复那种小肚鸡肠、营营于化国为家的小政客所能想象,经国才是国父中山“天下为公”思想的追随者和践行者。要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舍此人,谁足以当之?
经国逝后,前美国驻华大使李洁明誉为“20世纪伟人”,金庸称其功业远迈诸葛,岂虚誉哉?
谈及诸葛,不妨窜改老杜悼诗以为慕容复判词:运移燕祚终难复,志决脑病惹徒劳。   

2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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