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一枝千滴泪 斑竹一枝千滴泪建筑词

斑竹一枝千滴泪

——《红楼梦》潇湘馆创作素材及作品意境探幽

土默热

如果说《红楼梦》作者钟爱的林妹妹生活情趣有什么最突出特点的话,大概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两爱”——爱竹、爱哭罢了。作者在文学建构过程中把林妹妹这“两爱”归结在一个地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潇湘馆,使“竹”与“哭”同“潇湘”之地构成浑然一体的凄美文字画面,兼之以林妹妹“潇湘妃子”的别致雅号,作者在创作中所寄予的“潇湘情结”文学情境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谓“潇湘妃子”,乃是以舜帝二妃娥皇、女英的历史典故命名。传说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之野,英、皇二妃千里寻夫至潇湘之地的九嶷山,哭泣的泪水不绝如缕以至于染红了这里的竹子。从此,这种身上生有千百个殷红斑点的翠竹,便有了一个极为写意的名字——斑竹。《红楼梦》中描写“潇湘妃子”的前身“绛珠草”,绛珠即血红泪滴,不过是作者为“斑竹”所取的一个别称罢了,无须诸多红学家舍此本意胡乱猜笨谜。

在《红楼梦》书中,作者不仅为林妹妹取别号“潇湘妃子”,让林黛玉所居之处名“潇湘馆”,还时时处处有意以“潇湘情结”来处理她的日常衣食住行。潇湘馆内的景色是“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千百竽翠竹遮映”。宝玉与姐妹们奉元春之命住进大观园时,黛玉因“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得幽静”,所以自己选定居住此处。在这里,林妹妹以其一生幽怨、孤独之泪水,浇灌着窗前昼夜摇曳的斑竹,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绛珠还泪”故事。

说到“潇湘妃子”与斑竹的故事,任谁都会联想起毛泽东老人家著名的诗句:“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其实,毛主席的这句诗并非自己的独创,而是因袭清代大诗人、文学家、剧作家洪昇的原句。在洪昇诗集《稗畦集》中,有一首名为《黄式序出其祖母顾太君诗集见示》的诗:“绛帏黄发太夫人,哲嗣传来苦调新,斑竹一枝千滴泪,湘江烟雨不知春。”“斑竹一枝千滴泪”之千古名句,盖源于此。

诗中这位“顾太君”,乃是明末清初我国著名女诗人顾若璞。诗中的黄式序,乃是顾若璞的孙子,与洪昇是表兄弟关系,也是洪昇妻子黄兰次的本家叔伯兄弟。黄式序的妻子钱凤纶,字云仪,与洪昇也是表兄妹关系。钱凤纶的弟媳林以宁,也是黄兰次的表姐妹。钱林二人谊属姑嫂,情同姐妹,并且都是蕉园诗社的重要成员。明末清初,杭州洪顾钱黄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荣损与俱,其女子曽结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子诗社——蕉园吟社。当时洪昇与黄式序二人同在北京国子监读书,洪为监生,黄为贡生。黄式序将祖母的诗集拿给洪昇看,阅读后感慨系之,遂赋此诗。

顾若璞(1592-1681)字和知,黄茂梧室。妙年二十八守寡,独立抚养并教育两个儿子成人,在四大家族中德高望重,人称“黄佛儿”,殁年九十余。其夫家与娘家黄顾两族均世代诗礼簪缨,在顾若璞的精心抚育下,诸孙及诸女孙辈,皆能拈韵赋诗。和知生前,每顾而乐之。有“为报九原相待客,诗书一线可能留”之句。著有《卧月轩集》四卷。蕉园女诗人多为顾若璞孙辈,和知晚年与这些青年女诗人尝一起聚会冶游,对其呵护关怀备至,曾为其孙媳钱凤纶序《古香楼集》。

顾若璞序顾玉蕊女钱凤纶《古香楼集》有云:“余家本西河,吾祖沧江公而下代有诗句,闺中雅集亦有文词竞胜。余与弟妇季昭夫人鸾笺酬答,遂有《闺晚吟》、《卧月轩》诸刻。侄女玉蕊夫人,才名鹊起,藻绩益工,果然积薪居上颖。孙女钱凤纶,玉蕊夫人之次女也。”顾玉蕊乃钱开宗室,家族一门风雅,子元修、肇修、来修,女静婉、凤纶,媳林以宁等均有诗词传世。顾玉蕊是蕉园五子社的倡导者和发起人,曾作《蕉园诗社启》,有《亦政堂集》传世。

林以宁晚年在为钱塘才女梁瑛(号梅君)的著作《字字香》作序时感叹说:“忆予从顾太君卧月轩时,六十年间,犹昨日事耳!徽音遥嗣,乃在梅君。”可见林以宁待字闺中时,便与诸姐妹追随“老祖宗”顾若璞,在西湖西溪结社作诗。婚后更继承其姑顾玉蕊首倡“蕉园五子社”之志,与钱凤纶、顾启姬、柴静仪、张槎云、李端芳、毛安芳等才女,重结“蕉园七子社”。晚年回忆这段风雅生活,如何能不感慨系之。

可以想见,在清朝初年的杭州“西方灵河岸边”飞来之灵鹫峰下三生石畔,前后两期蕉园诗社的十二个年轻女诗人,簇拥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祖宗”顾若璞,徜徉在西湖、西溪、西泠等“帝城西”的山水园林间,分韵赛诗,咏梅咏柳,灯谜酒令,亦庄亦谐——这是什么?这就是《红楼梦》中贾母携其诸多孙子女和外孙子女,优游大观园生活场景的故事素材!这就是活生生的无可置疑的《红楼梦》人物原型!

这个晚年仍在怀念昔日追随顾太君风雅生活的林以宁,字亚清,曽任河池盐政的进士林纶之女,乃是蕉园诗社中声名最著的女诗人,有《凤潇楼集》、《墨庄集》存世。这个不折不扣的林妹妹,就是《红楼梦》中那个林黛玉的生活原型,也就是那个居住于潇湘馆中潇湘妃子的文学素材来源人。生活中的林以宁,确实如《红楼梦》中林黛玉那样,是个体弱多病又多愁善感的女诗人。钱凤纶诗中说她经常“半壁青灯临卫帖,一窗寒雨读陶诗”,与《红楼梦》中描写她爱陶渊明诗、爱簪花小楷习性同。她也曾描绘过自己抱病吟诗的生活:“架上好书舒病眼,尊中薄酒慰愁眉。任他箫鼓喧阗夜,独坐空闺自咏诗”。

曽被姐妹们公推为蕉园诗社“祭酒”的柴静仪,有一首题为《与亚清集于园林》的诗:“月榭云楣结构新,一尊相约玩芳辰。红翻鷄鶒(均有三点水旁)山塘小,碧点蜻蜓涧水春。酒兴渐随花事减,诗怀偏与药囊亲。风流文采兼闲雅,闺阁如君得几人?”诗中“月榭云楣结构新”一句,活画出了《红楼梦》中大观园的景致;“诗怀偏与药囊亲”一句,也活画出了《红楼梦》中林黛玉多愁多病的女诗人形象。

林以宁爱竹,窗前种竹,也善画竹,工咏竹,这应该是《红楼梦》中林黛玉与竹结下不解之缘的来历。蕉园七子社的骨干成员之一顾启姬,有《题林亚清画》一首,形象生动地表达出林以宁画竹的特色:“梅花竹叶互交加,濡墨淋漓整复斜。忆得昨宵明月下,横拖疎影上窗纱。”林以宁自己也有《画竹》诗表达竹之意境:新竹出短篱,亭亭如织翠。明月升东轩,竹影宛在地。铜砚磨松煤,濡 毫写其意。清幽固可嘉,爱此坚贞志。”

林以宁与林黛玉的另一性格相似之处,就是都妙解音律,经常抚瑶琴以言志。《红楼梦》中黛玉曾向宝玉讲解琴谱,生活中的林以宁也曾经留下了一首琴曲《水仙操》:“蹈彼海滨兮以居以处,抚瑶琴兮与谁语,天风起兮蛟鼋鸣,海波扬兮何亏何盈,我神何栖兮于彼太虚,物我两忘兮不闻其声”。曲中“我神何栖兮于彼太虚”一句,与《红楼梦》太虚幻境之关系,发人深思。

林以宁与蕉园七子社的众姐妹,经常在西溪西湖的美丽山水园林间聚集游览,分韵吟诗。柴静仪的词《点绛唇·六桥舫集,同林亚清、钱云仪、顾重楣,啟姬、冯又令、李缟明诸闺友》,生动地记载了当时的场景:“堤柳依人,湘帘画舫明湖泛。桃花开遍,共试春衫练。雨丝风片,暗扑游人面。春方半,韶华荏苒,分付莺和燕。”林以宁的诗《秋暮宴集愿圃分韵》,也记载了当时的场景:“早起登临玉露瀼,画楼高处碧云凉。池边野鸟啼寒雨,篱外黄花媚晓妆。斜倚红阑同照影,闲挥绿绮坐焚香。溯洄他日重相访,一片蒹葭秋水长。”

林以宁性格多愁善感,月阙花残,临风洒泪,与《红楼梦》中林黛玉如出一辙。在她的存世作品中,此类作品占很大比重。如《见月》:“竹影横窗渐转移,天街如水欲眠迟。遥知客子怀归切,今夜月明当有诗”。《秋夜偶成》:“灯尽香寒梦不成,披衣深坐待鸡鸣。最嫌望后三三夕,残月晓光相维明”。《初春》:“百合名香手自焚,雪晴天际尚停云。寒梅才被东风坼,酿得春愁已十分。”《拟古》:“悲风鸣我侧,凉月入我帷。俯仰长太息,佳会不可期。人生能几何,强半多别离。愿假双飞翼,中夜见所思”。

林以宁有一首《柴季娴索诗赋答》,诗中说自己经常处于一种“试拂鸾笺写断肠”的心境中:“春风吹暖杏花香,试拂鸾笺写断肠。每见远山思黛色,时从落月想容光。别来几度梅如雪,愁绪萦怀鬓欲霜。为报故人休索句,砚田惭我已全荒。”柴静仪的《答林亚清》一诗,与林以宁诗韵脚相同,似为酬答之作,也活脱画出林以宁的多愁善感:“罗帐不卷坐焚香,静对残春欲断肠。怜我病余都罢绣,知君愁里不成妆。牡丹着雨还如泣,柳絮随风底事忙?倘步池塘间遣兴,莫因幽恨打鸳鸯!”

最有意思的是,林以宁还曾经有过类似《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行为,她的《落花诗二首》,几乎同《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词》所表达的是同样的行为和心境:“寂寞春林覆碧堂,杜鹃啼彻月昏黄。长门有泪无由达,化作飞红入未央。小园风雨夜来添,剩得残枝手自拈。只恐芳华零落尽,收将余泽在香奁。”诗中写自己在一个小园风雨后的落花时节,手拈残枝,收拾余泽,装入香奁,正是“葬花”行为。

对于《红楼梦》第一女主人公林黛玉形象塑造取材于林以宁,也有些红学界朋友持怀疑或反对态度,主要反对意见是,林以宁虽然具备林黛玉的性格和才情,但她的年龄小于洪昇十岁,与丈夫钱肇修夫唱妇随关系很好,不可能与表兄洪昇发生恋爱关系;林以宁活了七十六岁,也没有青年夭亡,与林黛玉的悲剧命运相差甚远。这些怀疑是很有道理的。虽然一对一地说林以宁是林黛玉的生活原型、是作者早年的恋人不够准确,但《红楼梦》中的那个第一女主人公林黛玉形象,确实应该是以林以宁的事迹为主创作的,有关于洪昇夫妇与林以宁夫妇的前后两首《同生曲》为证,对这一点不应该简单否定。

在《红楼梦》书中,林黛玉参加“海棠社”,“重建桃花社”的事迹,与林以宁参加“蕉园五子社”,“重建”“蕉园七子社”的事迹完全吻合。在中国妇女文学史上,没有第二个前后两期女子诗社并恰好是十二个女诗人的生活素材,也绝对没有第二个与林以宁人生经历及生活情趣均类似的林黛玉生活原型。《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与邢岫烟是用同一个生活原型塑造的小说人物,寄人篱下的寒酸、“颤颤巍巍”的外形与“槛内人”的一字师身份都证明了这一点。且不说林黛玉夭亡乃是小说作者的文学建构处理手法,书中邢岫烟却是真真切切地嫁给了薛蝌的。书中薛蝌乃是薛宝钗的弟弟,这就同生活中的林以宁与钱凤纶、钱肇修姊弟之关系完全一致了。

大观园中林黛玉居住的地方名为“潇湘馆”,匾额题为“有凤来仪”,《红楼梦》书中交代,这里乃是元妃省亲的“第一行幸之处”。《红楼梦》中的这些描写是相当奇怪的。“有凤来仪”暗喻元妃省亲,其实整个大观园都是为接待元妃省亲而修建的,元妃又不仅仅是游幸了潇湘馆,书中何以要单独把潇湘馆题额为“有凤来仪”,为什么大观园其它地方却不能称为“有凤来仪”?要想搞清楚这个疑问,首先必须搞清楚潇湘馆的创作原型,乃是柴静仪父亲柴云倩家的园林“蕉园”,当年蕉园诗社就是在这里结社并由此得名的。关于大观园以及诗社姐妹原型的考证,笔者在《红楼三才女文学建构》等文章中有详细考证,这里就不重复了。

《红楼梦》中林黛玉的生活原型林以宁,乃是蕉园七子社的发起人兼社长,作者创作此书时当然要让林黛玉居住在这里。后来柴云倩把蕉园卖给了清初大官僚高士奇,高士奇为接待康熙南巡,把这里改建为西溪山庄,康熙皇帝巡幸这里又因这里修篁映窗而御赐题名为“竹窗”。我们知道,《红楼梦》是借元妃省亲暗写康熙皇帝南巡,书中所写贾府接待元妃省亲的场面,就是按照高士奇在杭州西溪山庄的接驾的场面创作的,现实中的蕉园当然就是书中的“有凤来仪”。康熙南巡和蕉园结社两件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事交汇在这里,乃是洪昇以蕉园诗社为素材创作《红楼梦》的铁证!

整个蕉园诗社的历史,既是康熙皇帝南巡的风云史,也是蕉园十二个女诗人的风雅史,还是洪顾钱黄四大家族的兴衰史,更是洪昇个人不堪回首的沉沦史。洪昇以上述活生生的江南世族生活为素材,创作感天动地的《红楼梦》,其作品意境处理,采用顾若璞的“斑竹一枝千滴泪”为基调,表现老祖宗贾母(顾若璞)和十二个孙辈女诗人,在其故园杭州西溪山水园林间的风雅生活,以及一代薄命红颜的辛酸生命历程,实在是再高明不过的文学建构方式。《红楼梦》作为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的优秀小说,对其创作冲动、创作缘起、创作选材、创作意境、创作手法、创作过程的解释,还有比这些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么?

2010年6月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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