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朗大炮原著:司马辽太郎翻译:步亭先生

这篇文章翻到三分之二之二的时候

我老头子

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支左,抗美援越的老革命战士

(他是1951年进军校的所以不算离休)

因为心肺衰竭,去世了。

仅以此篇文章作为一个不孝儿对他的纪念把。。。。。

阿姆斯特朗大炮

原著:司马辽太郎

翻译:步亭先生

一,

在江户幕府末期,没有哪个藩的现代化生产能力可以超过佐贺藩。此时的佐贺藩,军队制度,兵器等都已经和欧洲二流国家并驾齐驱了。如果把佐贺藩当成一个独立国家,那么这个“国家”的工业水品在亚洲绝对是独占鳌头的。

佐贺藩接受近代文明的程度是其他藩镇无法比拟的。当箱根以东的各个藩镇认为“铁炮”(步枪)只是指遂发式火枪时。佐贺藩的兵器工厂已经能自行生产雷汞底火的格威尔步枪了(Gewehrgun)。

当其他藩镇终于逐渐醒悟到“必须采用西洋最新式的步枪”时,佐贺藩把自己装备的雷汞底火步枪一点不剩,全都倾销给寻求新武器的其他藩镇,自己则开始换装世界最新式的后装单发步枪。

在日本找不出第二个,和佐贺藩一样热心打听”最先进武器”信息的藩镇了。

比如1866年(庆应二年),法国和普鲁士在维特进行会战演习。一个月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佐贺藩。这个速度甚至甩了日本幕府官方外交机构几条马路。

(译注:1866年发生了普奥战争,但却查不到普鲁士和法国打仗的记录。据此分析应该是演习。)

“为什么法国能打赢这场战争?”

佐贺藩的藩主锅岛闲叟在调查整个战斗的经过之后,提出了他感兴趣的问题。法军五万,普鲁士军八万。但是法军在总兵员数落后对方一倍的不利情况下,居然取得了胜利。闲叟布置手下多方打听,得知法军取胜的秘密是法军掌握的“独门兵器”夏斯波后装连发步枪之后,立即下令佐贺藩驻扎在长崎的藩吏火速购买这种步枪。藩吏不敢怠慢,把长崎大浦海岸附近的洋行一家一家都问遍了,可是这是对武器消息最敏感的军火贩子居然都大摇其头,说不知道有这种新式武器的存在。佐贺藩的藩吏还不死心,特意让商人们和上海的分行联系,希望尽快购买到最新的夏斯波步枪。

在日本对新式武器有如此钻研热情的藩镇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主导幕末政治运动的长州藩,虽然为了“尊王攘夷”的思想斗争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在军事制度上还是战国时代水平一般无二。长州藩正式引进西洋武器装备,则是在幕府第二次讨伐长州前后才开始的。

“(和长州藩相比)萨摩藩还算聪明,长州人整天空谈思想,就想着耍嘴皮子就能拿下江山。“

锅岛闲叟如此轻蔑的嘲笑长州藩,但何止长州藩?对于佐幕阵营的会津藩,闲叟更看不起。他认为会津藩和三百年前的武士玩偶没啥两样,就是中看不中用。作为有着以“叶隐”为基础,持有独有观念论哲学的佐贺藩的藩主,闲叟的思想却一点不保守,他崇拜现代工业,并希望在他的治下,把佐贺藩这个“国家”建设成为类似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欧洲一流发达国家相同水平,他一门心思就钻在这里,其他什么也不想。

这个日本藩镇大名中唯一的工业至上主义者,在嘉永二年(1849年)佐贺藩已经成功建设了日本最早的制铁厂,并开始了西洋枪械的国产化。另外由他主持,佐贺藩在三重津设立了海军所,安政(1854-1860)年间正式创立了日本的造船业,并制造出了日本最早的蒸汽军舰。

要完成上述项目,闲叟从佐贺藩中选拔了一批秀才,专门学习英语,数学,物理,化学,机械设计,在学习上闲叟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闲叟给秀才们的训示就是“把学习当作战斗”。

除了人和,佐贺藩还占着地利。

佐贺藩从幕府在江户开牙建府之后,就一直被特派负责长崎警备。由于长崎是日本当时唯一的开放港口,佐贺藩自然借着这个位置吸收了相当多的国际知识,这是日本其他藩镇无法比拟。除此之外就是佐贺藩悄悄干的走私行当,“官办走私”积蓄的财力让佐贺的科技及文明水平实现了超越一般水平的发展。

闲叟也是一位情报分析专家。

“美国发生了内乱(南北战争)”。

这个消息一传到闲叟耳朵里,他立即命令佐贺藩懂外语的藩吏,通过各种途径掌握战争动态,为此藩吏跑遍了长崎所有的外国洋行。他最想知道的是这场战争使用了什么样的兵器?不查不要紧,一查发现了大问题,

“敌对两军都使用了炮膛中划了沟槽的大炮。”

藩吏得到这么一个内部消息,炮膛内部的膛线使击发后的炮弹在炮膛内旋转,这样不仅保持了炮弹的弹道稳定性,并加大了射程。这种“打得准打得远”的大炮绝对是兵器历史上跨时代的发明。

“原来如此,给我继续查!”

闲叟又给部下布置了新任务。

这时正是文久二年(1862)。当时在京都的尊皇攘夷志士异常活跃,他们到处对持不同政见者进行暗杀,名曰“天诛”。后来会津藩设立的镇压恐怖分子的民兵组织“新选组”当时还没有创立。

整个日本正处在风雨飘摇的时节。

不久之后,新的情报传来

但开篇就是“新式炮使用时出事故了。”

接着情报汇报如下:

南北两军在使用这种新式线膛炮时,双方阵营都发生了炸膛事故,并导致了本部炮兵的死伤。

线膛炮诞生时并不是使用钢铁炮身,而是使用生铁铸造或青铜。这种金属制造炮膛内上刻出膛线,提高了稳定性。但铸造材料的刚性不足造成非常容易发生炸膛事故。据说某个战场上五门线膛炮进行齐射,结果五门炮一起炸膛了。大炮周围的四十五个炮手全都炸飞了,最后连具完整的尸体都凑不出来。整个南北战争,双方总计有一百六十八门大炮发生了炸膛事故。

线膛炮的事故非但没有让闲叟退缩,反而让他变得亢奋了。

“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危险的大炮!”

闲叟给佐贺藩的负责火炮技术的官员下达了研究线膛炮的命令。这可不是拍脑袋的决定,而是他信奉的哲学理念“要进步就要冒险”。炸膛就意味着炮的威力巨大,这当然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闲叟跟手下说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只要文明进步,就会将现存的危险消除,而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化。”

不久,常驻在长崎的田中仪右卫门送了一个紧急的消息“英国有个工程师克服了这个(炸膛)难题!”

田中是佐贺藩中出类拔萃的秀才集团一员,闲叟主要让他负责金属的精炼技术,一直在佐贺和长崎往返出差。

但是田中送来的消息也是模棱两可的,除了这个叫W.C阿姆斯特朗的工程师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公事师(律师)之外,就没有任何可资推断分析的情报了。

闲叟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心了,他从近习(心腹)中挑了一个叫秀岛藤之助家臣,派他到长崎去打探消息。

二,

秀岛藤之助是个白面书生,原来是闲叟设在八幡小路的兰学寮(由于当时日本和欧洲国家维持正常关系的关系的只有荷兰,日本就把从荷兰流入日本的欧美近代科学统称为兰学)第一届毕业生。

从兰学寮毕业之后,佐贺藩派遣他前往幕府设在长崎的海军传习所(舰艇学校)专门学习蒸汽机,火炮,物理,数学,之间他还作为咸临丸的舰员去了一次美国。

秀岛人生最灿烂的时期就在咸临丸开进旧金山那一刻。

旧金山缸内的美国陆军炮台,对远东的“大君”(将军)派来的军舰,鸣放二十二礼炮致敬。

“来而不往非礼也”,咸临丸必须鸣礼炮答谢。船长胜麟太郎对舰员火炮技术有点不放心,“还是算了吧,礼炮要是放的不好,肯定要成为外国人的笑柄。”当时负责船上火炮的秀岛,听完这话一言不发的走到船舷的火炮旁,指挥水手给火炮装药,然后拿着一个砂钟,计算发射间隔,圆满完成了火炮答礼任务。

礼炮放完之后,少言寡语的秀岛回到船舱,从行李里拿出针线,开始缝补起自己的羽织(上衣),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准备登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美国回到佐贺藩之后,秀岛向闲叟进言“今后世界的通用语言将是英语。”

话虽然不多,但是闲叟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终止了一直以来以荷兰语为主的佐贺藩的科学教育,全盘转为英语为主的科学教育。

作为学习英语的提倡者秀岛也不能例外,很快被佐贺藩派往长崎去学习英语,并被要求同时学习英国的兵器制造工业知识。当时除了从书籍中学习英国兵器制造工业知识之外,没有任何老师能给他帮助。闲叟说过“现在不再是元龟天正战国时代了,与其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如努力学习数理化,才是为藩镇尽忠的正道。”秀岛现在就要“尽忠”了。

闲叟无情地使用着这些秀才的头脑,这位“殿下”的世界观让他认为能拯救当时日本的思想当时流行的尊王,也不是攘夷,可以拯救日本的只有欧美的理工化学。

秀岛有一个无法改变的“不幸”,就是他卓越不凡的绘画才能。他原来是闲叟的“小姓”

(内侍),有次偷偷自习南画(董其昌创立的南宗画)时,被闲叟发现了。

闲叟说:“学画有什么用?”

就这一句话断了秀岛学画的念想,只能被上命逼着成为一个科学技术人员了。

有了命令就得执行,秀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命令,这是佐贺藩的“叶隐”对他的教育。

在“武士道唯死而已”这种强烈教育下成长的秀岛,在闲叟说了“学画有啥用”的话之后就彻底断了想画画的念头,再也没有了。。。

书接上文

佐贺到长崎步行要花四天。

秀岛前往长崎时正好是冬季,路上每天都下着雨。在低温天气里,在泥泞的道路中步行,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情了,可秀岛每天依然默默那时上路。

每天走得不多,十里。可是秀岛生来体质孱弱,身体极度疲劳时他的脸就变得赤红,两腮的静脉更是贲张。冬天,雨中,孱弱的秀岛依然坚持每天十里的步行。

“我们可不可以走得慢一点?”

秀岛的“若党”(仆人)弁藏已经向秀岛提议不止一次了,但是秀岛回答的话只有两个字“主命”。

弁藏很崇拜他的主人。

他原来是佐贺城里油屋(油店)家的孩子,一直想拜在秀岛的门下学习。

秀岛很客气的拒绝了:“我不想误人子弟”

“那我就当您的仆人好了,不要扶持(武士用人的官定的俸禄),给金(工资)我都不要。”弁藏好说歹说,秀岛才收下了这个“佣人”,类似于“手把徒弟”。

在去长崎的路上,弁藏越发的佩服自己的师父了“他就是超人”

秀岛每天的目标是走十里路,十里路走完,在旅笼(驿站)住下后,秀岛睡觉前要一定看一小时的书,有的是几何原理的手抄本,有的是关于物理的专业书籍。

但是,秀岛在旅途中,一爬山,他脸上就多少流露出一种恐惧的表情,有时甚至腿都站不稳了。

弁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这时他就会走上一步低声问道:“您怎么啦?”

秀岛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面对这种沉默,弁藏有自己的理解。秀岛曾经跟他说过:“我看见我心仪的风景,就会高兴地不寒而栗!”

前文说过,秀岛爱画画,闲叟禁止他画画的事情来龙去脉,弁藏也知道。当一个有画画天赋的人,看见美丽的景色,那是非常亢奋的。但是秀岛却无法用自己的笔把它描绘出来,压抑亢奋最后变成了抑郁。抑郁又转化成了恐怖,恐怖才让秀岛感到不寒而栗。

有次弁藏对秀岛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真是辛苦您啦?””

秀岛听出了弁藏的言外之意,“您喜欢画画,但是这条路被封死了,您孱弱的身体负担着沉重的学业,对您来说这是幸福的生活吗?”

“大殿(闲叟)也是(我)这样!”秀岛面带怒气的答道。确实,闲叟比秀岛长得更瘦,有着严重的胃病,皮肤黝黑,面颊瘦削,双眼深陷,远看简直就是一个病鬼。

闲叟自己也经常说“我就是个短命鬼。”并表示对恢复健康的身体已经绝望,与此同时对佐贺藩的军事现代化表示了异常热情。

“想到这些,我受这点苦算啥!”

闲叟还是个汉学涵养非常深厚的君主。

“世间评价土佐的容堂公是了不起的诗人,但是和我们的闲叟公相比,那就,。。。。。。”秀岛补充了一句。

禁止秀岛学画,让秀岛崇拜的闲叟就是如此一个人,他选择了对闲叟的彻底服从。

三,

走过时津街道,翻过西坂,来到了长崎。

佐贺藩邸就坐落在进入长崎的路口。藩邸前的石垣一直延伸到海水里,水中倒映着对岸稻佐山,这里是长崎湾海湾内最美的所在。

秀岛一到藩邸就打听:“田中先生住在那里?”

田中(仪右卫门)就是向佐贺报告阿姆斯特朗大炮的那位佐贺藩士,田中是学化学出身,之后就是机械,船舶工学。并依靠这些知识,指导佐贺藩独立制造了最早的蒸汽船。

田中将秀岛请到自己寝室,两人边走边谈,弁藏跟在后面,两人的谈话看似平淡无奇但在弁藏听出了弦外之音,田中的言谈举止露出了明显的倨傲之像。

“无可奉告”田中面无表情的回答着秀岛的提问。

其实他们过去是同事,一块研究金属精炼。两人的石高(待遇)其实也不相上下,如果要算起门第,秀岛一家几代深受佐贺藩主的信任。而田中,只不过是因为他出众的西洋科学才能被佐贺藩相中,特意将他和他父亲从近江招聘到佐贺藩,算起来田中在佐贺藩的根基相当浅,照常理来说,颐气指使的应该是秀岛而不是田中。

可是,现在显得卑躬屈膝的却是秀岛。理由很简单,秀岛在学问上比田中差这么一点,不多,就这么一点。这是当下佐贺藩的新风气,对西洋科学官僚,只问技术学问的差别,而不看对方的出身门第。

田中和他父亲在近江时期就以研究西洋科学闻名,秀岛为了能多学一点知识,只能低头乞求。

“阿姆斯特朗炮,是铁质炮管,炮膛里切削了膛线,但什么原因让炮管不破裂哪?”

“不知道”

“那您知道多少(大炮的知识)啊?”

“我也是从大浦海岸的`大喇叭`(托马斯·布莱克·古莱伯)那里听来的,他说英国已近研制成功了这种炮。我也只知道这些,对,据说发明者是一个叫纽卡斯尔·奥·泰尹的乡村律师。但是英国陆军认为此炮太危险了,所以一门都没采购。”

在秀岛的不断提问下,田中才挤牙膏似的说了一些其他信息,阿姆斯特朗炮是后装填式的,一直以来的火炮的常识是炮弹从炮口装填,阿姆斯特朗大炮正好相反,炮尾有一个炮栓,打开炮栓,装填炮弹,锁住炮栓,然后发射。

(让人难以置信!)

秀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颠覆了当下大炮的常识!

“我也想去调查一下,不过在下现在正处理着船的蒸汽锅炉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你直接找大喇叭去问问吧?”

“好就这么办”

当晚,秀岛就在藩邸的长屋(宿舍)住下,满脑子就是大炮的事,连吃饭都忘记了。

他没吃饭,弁藏也没吃饭,从藩邸的物置(仓库)找了根竹竿,三弄俩弄收拾好之后,就来到秀岛的卧室。对主人说:“您看大炮是不是按照这个原理制造的?”

他一伸手抄出了竹竿,只见这根竹竿长不过二尺,除了在 竹竿上面扎了一圈铁丝之外,没啥特别。

“如果往竹竿里塞上火药,点上了,十有八九(竹竿)就裂了。不过这样(扎上了铁丝)就不会裂了。”

“原来如此,那么炮尾怎么办?”

“我也是推测,会不会像观音式(对开)那样的开关啊。。。。”

“你是胡扯。。”

秀岛开怀大笑了,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第二天,秀岛就到大浦海岸去拜访“大喇叭”了。“大喇叭”是个蓄着一口栗色的络腮胡子的年轻人,安政六年他一文莫名,单身来到长崎,属于一个当时典型的冒险商人。后来不知道走了啥门路,和佐贺藩搭上了关系。借着佐贺藩的开化政策的东风,“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生意做得风风火火,在海岸大道附近还有一栋他名下的殖民风格的建筑,作为自己的商馆。

“我想问问阿姆斯特朗大炮。”

一听秀岛的提问,把嘴一撇“这是个问题。”

“我想看看大炮的实物。”

“目的?”

“我就是想看看。看完了,说不定闲叟就有新的命令给您了。”

“我想帮你。”大喇叭说:“不过对你我来说都是不幸的事,阿姆斯特朗是门伟大的火炮,伟大到英国陆军部都不敢采用它。海军部虽然对它进行了测试,测试的评价非常不妙,现在生产的数量非常少。”

“我就是看看。”

“我明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您了。不过,您有福星相助”

大喇叭指着窗外的停泊在港湾,港湾里停泊着一艘英国的护卫舰。

“那艘军舰,刚从英国经上海到这里。说不定那艘护卫舰上就搭载着那种炮。如果方便的话,今晚你可以避过幕吏的监视,乘小艇上船,去问问船上有没有这种火炮。”

大喇叭通过英国领事馆和船长交涉,可惜被船长一口回绝,大喇叭当初就是白手起家,怎么会就这么放弃哪?他亲自找到舰长交涉。

“zuohe (佐贺)是日本联邦国家中最有势力的藩国之一,这个国家的国王,xiansou(闲叟)样对英国文明抱有好意及憧憬。Hidesima是他手下的一名技术官员,您让他看看舰内的情况,对英国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

舰长是个顺毛驴,立刻答应了。

过了两天,秀岛和弁藏晚上悄悄的乘船上了英国军舰。幕府虽然和外国签订了通商条约,但是禁止对各个藩镇和外国的接触。秀岛要上英国船,自然要躲开幕府长崎奉行所的耳目。

两人上船之后,在船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两人就在船上找阿姆斯特朗大炮。非常幸运的,这艘搭载的二十门舰炮中,左舷就有一门是阿姆斯特朗式大炮。

阿姆斯特朗大炮确实不一样,炮尾的炮栓是旋转固定方式,把炮尾的杠杆一拉,炮栓一松,炮膛就打开了。

“弁藏你的推测错了,不是观音开合,是螺栓式的。”

秀岛虽然说着话,但是眼睛却陷进炮里拔不出来了。他把炮栓来回开了几次。这种后膛装药的炮尾机构是之前所有大炮从来没有的。

“老爷,这是炮弹”

秀岛一看,英国水兵扛来了炮弹,这不是一直以来的圆形铁质炮弹,而是装入炸药的锥形尖头破裂弹。

“能否装填给我看一看啊?”秀岛向大炮旁的军士长请求到..

兵曹长命令水兵表演了操炮的流程,水兵咔嚓打开跑栓,放进弹头,接着塞进炮膛的是装着发射药的金属筒。

“(这样就)完了”

兵曹长向秀岛解释到,面前这门大炮可不是普通大炮,普通的大炮是从炮口倒入发射药袋,然后用木棒把药袋压紧在炮膛底部,然后加入弹丸。发射之后,必须等炮尾冷却到合适温度之后,才能进行再次装填。

但是阿姆斯特朗大炮就不需要担心炮尾过热的情况发生,可以保持超过前装炮十倍的射速。

“十倍”!!!

秀岛脱口而出。

“还有,就是它的射程。”

兵曹长补充到。

一般的二十四磅加农要塞炮,打到最大射程在2800米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阿姆斯特朗大炮尺寸比加农要塞炮小了很多,但是打打4000,5000米之外的目标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所以”兵曹长最后总结到“你别看长崎港岸边布满了将军麾下的要塞炮,如果海陆发生了对射战况,别说其他的了,就我们这艘船,离着岸边4千米外进行精确射击,不需一个钟头,就能让岸上的这些炮全变哑巴。”

这还真不是恐吓秀岛,兵曹长介绍阿姆斯特朗大炮的射程,小孩都能推算出战争之神亲昵哪一方了。

秀岛向兵曹长深施一礼,兵曹长很轻蔑的扭头便走,秀岛一见他转过身去,对着兵曹长巨大的背影用英语喊道:“你忘记(给我)敬礼了!”

秀岛知道兵曹长的职位,只不过类似于日本阶级制度中徒士组的组头(士官长),而秀岛在日本军队中的官阶是物头(将校)。军队里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国籍不一样,级别高的士官都要向级别高的将校敬礼。他这么要求军曹长这么做完全是符合国际惯例的。

兵曹长恭敬地回头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秀岛轻轻额首还礼之后,立刻来到了舰长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对舰长说到“这真是一门让人摸不透的大炮”

秀岛对船上的这门炮简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门炮的炮管为什么不会破裂?炮管上有什么秘密吗?”

“我不是军工专家,无可奉告。”身材魁梧的舰长边说边请秀岛和新沏的红茶。两个人山南海北的聊了起来,没想到谈了一会儿,舰长对面前这个诚实的日本武士产生了好感,居然将阿姆斯特朗大炮的秘密向他和盘托出。

“主要是(在炮管外)扎了一圈钢丝。”

舰长举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在长崎港经常装卸的酒桶看见过没有?和那个原理是一样的。”舰长说到。在炮膛外部镶嵌了几层叠加的圆铁箍,这样就增加了炮膛的强度,观察者从外面是观察不到这点的。“至于这些铁箍是怎么卷的,怎么箍的?这是发明者才知道的秘密。。”

“关于这点弁藏的推测一点没错”

秀岛心里想,“机械学真的就是对一般常识的积累和总结啊”

“这是一门伟大的火炮”舰长说完,又苦笑着说:“伟大的如同当年法国的拿破仑一般,拿破仑是一位伟大的军人,他创立了把英国之外的所有欧洲国家都打得七零八落的伟大功绩!因为他几十万的年轻人死了,当然,这包括了他的同胞。”

船长的言下之意是,阿姆斯特朗大炮是很危险的。接着他补充到

“这已经得到了证明!”

“你们在哪里做过实验?”

“萨摩”

舰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当初萨英战争(1863年)虽然说两方打成了平手,不过英国海军部认为本国海军的损失数量,证明了皇家海军在那场战争中其实是失败了。阿姆斯特朗大炮首次在战场使用就是在那里,。这门炮发挥了远程射击的威力,彻底烧毁了鹿儿岛上的城市,让海岸上所有的炮台成了哑巴。我当时就在英国舰队旗舰上,目睹了这场炮战。真想让你看看阿姆斯特朗大炮的威力!就算老练的军人看到这门炮的威力也会变得唉声叹气的。发射出的炮弹上加装的触发引信,让炮弹发挥了最大的威力,那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但是”

说到这里,舰长又露出了笑容

“最后(阿姆斯特朗大炮)还是炸膛了。”

英军发现阿姆斯特朗大炮只要急速射二十发炮弹,发射药的高压就会把炮膛底部靠近击针附近崩出裂纹。英军的炮术长发现问题后,立即命令所有的阿姆斯特朗大炮停止使用,而这项命令产生的连锁效应就是英国舰队的火炮数量一下子被减弱了。而停泊在鹿儿岛锦江湾内的英国舰队,也因此在战斗的后半截,被萨摩藩残存的要塞炮修理的够呛。

锦江湾内战斗结束后,英国舰队司令古伯中将,立即向本国报告了阿姆斯特朗大炮的缺陷。

英国海军部内的进步派军官,正在极力向上级说明阿姆斯特朗的先进性,结果这份报告以来,原本在购炮争论占下风保守派,得了这份报告,如获至宝,保守派一下子扭转了逆势。原本已经配备阿姆斯特朗舰载炮的战舰全部改为旧式的前装火炮。

“为什么?”

“英国海军对会攻击自己人的火炮,缺少一种合适的表现爱情的方法。”

“那陆军哪?”

“那帮榆木脑袋比海军能好到哪里去?他们讨厌进步如同讨厌恶魔,认为只有安全,坚固的东西才是让他们安眠的天使。”

“哪为什么,这艘军舰会有这门炮?”

秀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英国舰长带着英式高深莫测回答到:“那是我个人的兴趣爱好。”秀岛推测舰长海军部的这种唐突做法不满,偷偷在自己的船上悄悄留下了一门。

“你有没有遇见其他英国军人的机会?”

“不能说没有。”

“如果你见到他们,千万不要想他们提起这艘船收藏着这么大炮。”

话一说完,舰长伸出手要和秀岛握手,这是英国式的“端茶送客”。

秀岛和舰长告别之后,没有立刻小船,而是在士官舱待到日末,趁着夜色回到了大浦海岸。

秀岛回到大喇叭的商馆,向大喇叭致谢。大喇叭问他参观的结果。

“就是,看了,只是看了看。”

说话时秀岛根本不像一个日本武士,他面无表情的脸更像一个欧洲的铁路技师。

“不过我有一个私人问题。”

“请说。”

“那门炮,如果闲叟公下旨要买,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不知道。”

大喇叭脸上现出一脸苦恼,这幅苦恼面孔,是真的手足无措,还是因为强调购买的困难,而故意装出来的,只有天知道了。

“我还有一个个人意见。”

秀岛先做了个声明

“如果,敝藩如果要购买阿姆斯特朗大炮,应该是陆军炮台用的,而不是舰载型。因为,敝藩二百多年来受幕府命令,一直担任长崎警备。这几年,更加强了对要塞设备的建设。对佐贺藩来说需要的是,强力的要塞炮。”

“您说的对。”

大喇叭用力点点头,指着窗外的自己国家的军舰,“如果那艘军舰想要摧毁长崎要塞,如果借助那门炮,那是绝对可能的。佐贺藩必须有那艘军舰以上的火力才行。”

“你是个精明的商人。”

秀岛的话并不是讽刺大喇叭。

“请一定向贵国照会,阿姆斯特朗公司能否把那门炮卖给日本的佐贺藩!”秀岛又再次重申了一下自己的提案。

四,

秀岛藤之助一回到了佐贺,立即向闲叟汇报了自己调查的情况。

“三门,订货。要么就先来6磅(单位)的炮吧。炮弹也不要忘记,一门炮带六百发炮弹。一半加装着发引信,另一半是霰弹,你看怎么样?”闲叟兴奋地说到:

“但是。”

秀岛说:“三门?够吗?”

闲叟深陷的眼窝深处,闪过一丝灵光。

“剩下的我们藩里自己造,把炮膛的扎紧后进行精炼,确实不是这么好解决的。。。研究精炼的各位必须抱着脱一层皮的决心,钻研这个问题,我想一定能解决。”

元治元年(1864年)秋天,三门阿姆斯特朗炮,漂洋过海来到佐贺藩三重津港。就在这年六月,在京都三条小桥西侧,池田屋旅馆聚集的勤王浪人,被会津藩麾下的佐幕派民兵组织新选组袭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七月,受“池田屋事件”刺激的长州藩大举进兵京都,在御所蛤御门附近幕府联军给击败。这时,秀岛的“大殿样”,闲叟冷笑着评价此次事件:“长州的家老福原越后那帮家伙,是不是想带着乌帽子·直垂(上衣下裙式服装)和大铠就把京都给拿下来啊?”

闲叟对闹得天翻地覆的京都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英国货船,运进三重津佐贺藩海军所的那三门阿姆斯特朗大炮。

三门大炮从货船上吊下后,就运进了海军所的大炮仓库。吊装时,闲叟亲自带着本藩以秀岛为首的西洋机械技师,及手下六十多人从佐贺城浩浩荡荡来到三重津。

三重津地处筑后川的河口。

闲叟的规划并指挥建设的这处海军所面积异常庞大,人造山包的实弹射击场,海军军校,机械仓库,汽缸工厂,炼钢厂,各种车床车间,船坞一应俱全。豪华的基建让人赞叹不已,连上海租界的外国人都知道日本的这处工厂的威名。但是日本国内的诸藩反而不为人知!这是因为佐贺藩和萨摩藩一样,严禁外藩人士进入佐贺藩内,所以这么大的工程才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闲叟一行,来到了炼钢厂旁边存放大炮的仓库。

“就是这个?”

闲叟大马金刀地蹲到大炮旁,顺手用手摸了摸炮尾的炮栓,沾了一手黏糊糊的黄油。

阿姆斯特朗炮身上涂着青黑色的油漆,因为是钢铁的炮身,和青铜和铸铁炮身的质感根本不一样,一看之下与其说是一门炮,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把利刃。

“这个能造吗?我们”

闲叟边说,边从炮口看黑黝黝的炮膛内部。

“能把炮尾的栓门打开来给我看一看吗?”闲叟抬头问道。

一个穿着大礼服,带着白绢手套的英国老人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炮尾,一把握住炮栓上的拉杆,“咔嚓”拉开了炮栓。瞬间,光线穿过炮膛,把炮膛内部整齐划一,间隔分明,弯曲的如同艺术创作一般的膛线,呈现给闲叟的面前。

“(我们)造一门试试。”

闲叟嘴里嘟囔着,跟在他身后的秀岛也上来观摩大炮。他心里清楚就这么看几眼炮身外观,就能造出一门强韧的大炮,实在是管中窥豹,瞎子摸象。

大炮准备试射了。

炮身被架在炮身上,被人拉到了射击场。拉车的不是秀岛那帮技术人员,而是有火术(枪炮)长官,家老锅岛志摩指挥的炮兵。秀岛唯一的高足,弁藏就在这群人中。

从长崎回来之后,弁藏就被秀岛推荐,从仆从升格为徒士(高级步兵),隶属火术组,换做现代的话就是炮兵下士官。

今天的弁藏,已经是“鸟枪换炮”,举手投足显得趾高气扬的。这是因为他负责的职务相当引人注目。

“只有弁藏掌握阿姆斯特朗大炮的操炮。”这个传闻在佐贺藩内闹得沸沸扬扬。仔细推敲,这个谣言的始作俑者自然非弁藏的老师秀岛莫属了。不过秀岛的所谓掌握操炮,只不过是他在英国军舰甲板上看过别人简单演示过一遍火炮的装填方式。

在正式试炮之前,那位穿礼服带白绢手套的英国老人,通过翻译对弁藏强调

“这门炮不是绝对安全的,请闲叟大王避退到十英尺之外,只需找十几个人在火炮旁边,我来向他们传授操炮方法。”

英国人名叫詹姆斯,大喇叭写的介绍状上说他是英国海军的退役中佐,现在是阿姆斯特朗公司的职员。

佐贺藩挑了十九个炮手围在大炮周围,听詹姆斯讲解操炮方法。这里面有上士(高级武士),徒士(高级步兵),足轻(普通步兵)。弁藏和这十九人将来就留下来,直接组成专门的操炮小组。

詹姆斯先花了一小时,向大家说明了大炮的构造,性能。

介绍完了,正式开始试射。詹姆斯先将炮对准了一千米之外的土丘,指导大家各发射了五发触发信管的炮弹,五发榴霰弹。接着换了一门炮,再各打了五发。待换到第三门时,在旁边观摩的弁藏和同事们,已经熟练掌握了操炮方法,只见他们熟练的装弹发射,只见加装了触发引信的炮弹划过天空,一触到目标就炸开了花,爆炸声整天动地,把土丘打得沙尘冲天。让大家好好见识了一下阿姆斯特朗大炮的厉害。

五,

大炮虽然是买到了,但遗憾的是,阿姆斯特朗大炮的制造方法,随炮一起来的职员詹姆斯是一点不懂。

“我是水手,不是工程师。”不过话锋一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曾经看到的工厂内的情况。”

“首先说精炼火炮身管,这需要一个细长的炼制炉。把火炮炮管放在炉中。”詹姆斯解释的非常简单。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围的佐贺藩的技术人员都是头一次听说,“这和一直以来的模具制造火炮的方法,完全不一样啊!”

“当炉火将炮管加热到通红,直至变成白色,就可以将炮管从炉膛中取出了。”

詹姆斯很吃力的叙述着,大家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就是加工出三个直径逐次缩小的炮管,然后把三个炮身加热后套在一起。

炮膛底部,这个整个大炮的关键所在,为了确保发射药的威力不把炮管炸裂,将钢线锻造到炮管底部,完成之后在往外套一个套筒,原理上和制造炮管时一般无二。

詹姆斯一个一个回答学员们提出的问题,甚至还画了一幅简单的图画进行说明。但是当有人提出深奥的学术问题是,他却报以苦笑。

“这个我可是门外汉,诸君都是专业人士,请大家发挥各自的想象力,自行研究吧。”

说完之后,就脚底抹油—溜了。

从这天开始,秀岛便开始了对大炮的研究。

如果能靠詹姆斯的简单解释,佐贺藩就能按图索骥造出阿姆斯特朗大炮,那简直就是奇迹了。

但是这对闲叟根本不能成为一个理由,“这个道理我明白了,不过(造炮)迟了,就会让佐贺藩就要大大落后列强了。只要造按照原理造一门相似就可以了。”

秀岛从此开始了对造炮的研究,实验,讨论,经过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的努力,佐贺藩的技术人员在元治元年年底,才基本掌握了大炮的原理。但是造炮用的精炼炉还没建成。

造炮必须先造炉,而佐贺藩麾下对钢铁精炼的最高权威,就是那位第一个向藩内报告阿姆斯特朗大炮消息的田中仪右卫门。

很不巧,当时闲叟授命田中,研究军舰用的蒸汽锅炉,根本腾不出手来帮助秀岛。

自然,秀岛只能屈尊到田中面前求助了。

“我今后可要絮絮叨叨地打扰您,不过这也是为了国分忧啊。”

秀岛低声下气地求一脸不乐意的田中,修改自己制作的图纸。

“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懂啊?”

田中撇叱拉嘴地赶着秀岛离开。

之后田中知道秀岛的专攻不是金属,他就变得更猖狂了。

“铁这种金属,砸开来内部有时是白色,有时是灰色。白色的硬度高但质脆,灰色的则韧性大。如果把他们融化开质量就会变紧密。阁下你说的阿姆斯特朗大炮的炮管是用的哪一种?”

秀岛正色答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

能做出回答还好,秀岛有时面对田中提出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只好默不作声。田中倒不是故意为难秀岛,因为闲叟下严命要他尽快完成蒸汽锅炉的制造,保证明年春天之前佐贺藩海军的旗舰顺利下水。他也忙得焦头烂额,对秀岛来请教其他学科的大炮制造问题,自然不可能给啥好脸色看。

两个忙得焦头烂额的人,磕磕碰碰混到了年底。这时闲叟又给了两个人临时任务。

佐贺藩从英国商人“奥耳朵”手里买了一艘快速军舰,快速军舰从英国回航开进长崎港后,闲叟命令两人验收军舰。

闲叟个人再伟大,他所在的佐贺藩的家底不过是肥前三十五万七千石是石高(“石高制”是日本战国时期,不按面积而按法定标准收获量来表示(或逆算)封地或份地面积的制度。)藩属精通西洋学的技术人员就这么几个,但是却要驱使他们在各个科目上呕心沥血,完成闲叟所订的目标。

秀岛和田中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去了长崎。

从英国回航的军舰烟囱里冒着烟,在佐贺藩邸前的海面抛锚了。洋行商人“奥耳朵”带着两位检查官上了船。

这艘军舰是三根桅杆的内轮船,吨数也只有五百吨,蒸汽锅炉的功率一百四十马力,时速也只有八海里。但是铁皮船壳对闲叟有了巨大魅力。

不过,船的价格也并不是很“亲民”的。

十二万美金,“日本的大名从来不还价”这个口碑早就在外国商人中传开了。大喇叭早就看准这点,特意定了个高价。

更让人生气的,这艘船是安政四年(一八五七)年英国坦普顿下水,已有七年船龄。

田中和秀岛心里明白,但是嘴上并不能说“降价”。他们的主要任务并不在与交涉价格。如果就算委派他们这个任务,让武士和外国人砍价也是他们思想所无法接受的。闲叟给他们的任务只是检查这艘船是否能加入现役,仅此而已。

上船之后,田中负责检查引擎,秀岛负责引擎以外的其他部分。

“奥耳朵”命令船长将船加大到最高速度,驶出港外。

秀岛在舰桥上将怀表摆在海图上计算军舰的时速。

有时秀岛会来到甲板上,用小柄(日本刀刀鞘上的小刀)削桅杆上的油漆,一看之下,令人失望,被小柄砸出的缺口上露出了玛瑙般,层次分明的油漆层,这说明在七年中,这条船重新油漆过N次了。

跟在他身后精明的“奥耳朵”一看要露马脚,马上过来圆谎:“这艘军舰下水之后,由于某些缘故被英国海军退役了,一直系泊在港口,和新船没什么两样。”

秀岛低头默不作声,他的沉默压得奥耳朵快透不过气了。找个机会离开秀岛,而去和田中套近乎了。万一碰到秀岛,他也是敬而远之。

试船路线是从长崎出港到五岛列岛环游一圈,预订日程是四天。日子一天天过去,秀岛的气色也一天天的变坏。

最近他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从船驶出长崎港口后的第二天,他就一个人呆坐在烟囱旁,盯着锅炉的温度计,将看到的数字记录到手册上。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笔者推测烟囱的外型,让秀岛联想起了阿姆斯特朗大炮的锻造技术和军舰检查工作,以一种奇特的状态开始重合了。

他从不和同行的田中交谈,有时田中和奥耳朵在机舱底部谈事,突然发觉脚底一亮,抬头一看机舱顶部的舱盖被打开了,秀岛直勾勾地从上方盯着他们两个人,眼睛一眨不眨。

到了第三天,田中略带惊慌得对奥耳朵说:“这事说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秀岛藤之助说不定要乱心(发疯)了,我希望尽快结束检查,最好明早就能开进长崎港。”

奥耳朵一听这话也是如释重负,举双手赞成。这天晚上,船开进了茂木港,下锚泊船。

晚上九点,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岛原半岛上电闪雷鸣,暴雨随着忽明忽暗的电光逼近港口,军舰被涌来的大浪打得左右摇摆。

田中待在船舱里,借着油灯读着新买的西洋图书。

突然之间,他突然有了危险的预感。把平日里进入船舱后就卸下的佩刀,从衣箱中取出,搁在书桌边上的墙壁上。

田中的预感不是无中生有,他知道秀岛怕听打雷,雷声一起,他脸上的表情就会为之一变。

非常令人惋惜的,当他把佩刀靠在墙壁上之时,身后的舱门打开了。

一个人闪了进来了。

“哇呀,你是谁?”

田中觉得身后阴风扫来,映入眼帘的面孔让他大叫了起来。

一个眼球暴突,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田中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就是秀岛。

秀岛已经发了疯,电闪雷鸣破坏了他的精神平衡。

秀岛并没有直挺挺的站着。

他双腿跪地,慢慢逼近了田中。这并不是他的精神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而是进攻开始的信号。佐贺藩采用的剑术招式室内和室外是不一样的,为了方便室内狭小的空间,进攻一方需要双膝着地,慢慢逼近对方之后,挥刀进攻。

秀岛虽然精神错乱,但依然回忆起了少年时剑术老师的教导。

突然,秀岛猛地一抬身,刀光一闪,只见田中的右手从手腕处掉了下来。这一招稳准狠,就一个专攻西洋学术的技术人员来说,他这次的进攻非常漂亮。

田中也不是善茬,虽然他已经拔出了佩刀,并摆好了进攻架势。但是秀岛已经身心俱狂,田中进行的防御都无济于事,手上吃了一刀,他翻身一跳,跳在床上,但是秀岛哪里肯放过他,赶上去一刀,又是一刀。

当秀岛捅完最后一刀,确认田中确实断气之后。拎着刀走出了田中就寝的船舱,在船上游荡,来到同行的闻役(情报收集长官)石川宽左卫门的门外时,才被石川夺下了刀。

可能因为这时雷声已经停止,秀岛精神已经恢复正常,他平静地说道:

“田中仪右卫门,在和我一起制造时,经常妨碍我的工作。一直以来,他用静电原理制造电闪雷鸣,迫害我。我忍无可忍只好取了其性命。”

闻役石川宽左卫门虽然不懂洋学问,但到底是体舍流(剑术门派)门下的高足,办事还是挺冷静沉着的。他一下砸晕了秀岛,取下来秀岛腰间的大小刀,将他拖入一间静室。并找人唤来了大喇叭命令他“把(军舰上的)卫生材料拿来”

可惜,等止血材料及其他救护用品拿来时,田中已经断气了。

这件事急速报导给了闲叟。

“(秀岛)还是发狂了。。”

闲叟对秀岛身上发生的不幸,早已有了预感,语气显得相当平静。

“不许把这两个人定为刃伤事件,更不许对他们采取减知(降低待遇),改易(剥夺武士身份,没收财产)的惩罚措施。秀岛藤之助发狂是因为我的严命,田中也成了牺牲品。换言之,两个人都是在战场上牺牲的。”

秀岛随即被关进了长崎藩邸内设置的大牢,他一直活到维新胜利后才逝世。平时嘴巴里咕咕囔囔说的都是阿姆斯特朗大炮炮管精炼的事。他发疯的原因是因为造炮,炮膛钢材的重任彻底压垮了他。

两个技术人员一死一囚,并没有阻止佐贺藩研究制造阿姆斯特朗大炮的进程。

秀岛未完成的研究,交给了其他的洋学研究者,在庆应元年完成煅烧炮管的高炉,秋天高炉点火,在庆应二年终于试治出两门阿姆斯特朗大炮。

虽然试制成功,但是规格却比摹本的舰载炮,要塞炮尺寸小了一圈,成 为了六磅的野战炮。当这两门炮拖出车间,托往射击场时,一旁的大炮制造者中有人居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大喇叭”听到这个消息,特意从长崎赶到佐贺道贺。“苏伊士运河以东能造后装式大炮的只有佐贺藩了。”不过“大喇叭”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这种后装炮在欧洲,也只有英国,普鲁士,法国的技术水平才能造出这种类型的大炮。佐贺藩。。。。。

就算是自诩陆军强国的奥地利陆军,直到明治六年明治七年左右,依然在使用前装的铸铁炮,对属于新生事物的阿姆斯特朗大炮或相类似的大炮都是不肖一顾。明治六年,岩仓具视率领代表团在欧洲巡游,来到奥地利,奥地利请他参观维也纳的奥军的兵器仓库。岩仓一看到那些旧式大炮,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这是译者的搞笑)“为什么你们还在用这么老式的大炮?“”奥地利陆军大臣毫不犹豫地回答到:“因为这种炮的威力大。”不久之后,在维也纳召开了世博会,英国的阿姆斯特朗公司和德国的克鲁格公司同事推出了自己公司的后装式钢制炮管大炮,并在某天进行了实际操练,大炮的威力惊动了奥地利陆军,翌年,开始正式将老式铸铁炮淘汰,转为使用新式的后装钢制炮管大炮。

佐贺藩在奥地利购入这类炮十年之前就购买了阿姆斯特朗大炮,八年前就测绘制造成功了阿姆斯特朗大炮。如此业绩让“大喇叭”发出了上述赞叹是在情理之中的。

实验场上,试射的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所有的装填的操作完成之后,炮手迅速向后方散开。

大炮旁只留下了弁藏一个人。

试射样炮,为了避免炮管炸膛造成的二次伤害,一般安排一个志愿炮手操炮,这是各国的通例。

弁藏自愿报名担任志愿炮手,但是为了安抚对旧主人秀岛藤之助的思念,还是他生来好动的性格驱使,弁藏本人也无法说清。

他俯身在大炮后侧的凹地里,手执一根鸟刺(黏竿,既可以黏鸟,也可以黏知了),杆头上绑着一块燃烧着的油布,慢慢的将其凑近到炮尾的火门孔,点着了装在火门里的导火索。

随着“轰然“巨响,伴随着大炮一声咆哮,炮身往后一退,炮弹非常漂亮的划出炮膛,在远处爆炸了。

弁藏接着来到下面一门大炮旁,向刚才一样,用鸟刺上的油布,点着了炮门内的导火索。

弁藏只记得这些了,当他恢复意识时,慢慢爬起来时,发现身前的大炮消失了。在原来摆放大炮的地方有一个大坑,炸碎的炮架散落了一地。大炮飞到让人不可思议的远处,炮膛裂开,裂口内的钢材翻露在外面,被风吹的如同破纸一般。

“弁藏!你没事吧!”

佐贺藩的火药专家,佐野荣寿左卫门第一个赶到现场,查看情况。

“还是炸膛了。”

“嗯。”

佐野显得相当平静,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平静地说到:“炸膛不是因为造炮的同事,都是我的错。”

佐野是负责大炮装药的技术人员,为了取得更好的试验数据,第二门炮内的火药装得比第一门炮多了些,所以造成了炸膛。

“就是这个原因。“

弁藏听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背脊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故,总算功德圆满,大炮试射成功了。佐贺藩命名这种炮为“安式炮”,并开始了大规模生产。虽然和原版的阿姆斯特朗大炮相比,用来制造炮膛的钢材质量指标差了许多,每次发射都不能满装火药(这成了安式炮的一个致命缺点),但是这门利用最新技术制造的后膛炮,威力已经等同十门老式前装炮。

庆应二年,到庆应三年之间,江户幕府末期的政治形势彻底恶化了。不过闲叟和佐贺藩一直寄身与这个大漩涡之外。

佐贺藩既不回应萨长联盟的游说,对幕府的援助要求也不做答复。一直保持中立,超然的立场。

到了庆应四年,在京都鸟羽伏见战役中,萨长联盟击败了幕府,看到幕府兵败如山倒的情势,闲叟终于开始行动了。

萨长虽然占领了京都,但是他们只有区区两个藩的力量。如果不把日本最大的洋式军队-肥前佐贺藩拉进自己的阵营,他们在军事上是无法彻底粉碎德川势力的。

闲叟去了一次京都,期间到岚山去玩了一次,非常“偶然”的遇见了桂小五郎,桂小五郎和他同坐一条花船,泛舟而行。在船上,桂小五郎放低姿态,请求佐贺藩加入他们的阵营。

桂小五郎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让佐贺藩称为“官军”的主力,闲叟心想:“幕府大势已去,就算我想挽回颓势,也是独木难支。”打定主意,答应了桂小五郎的要求,“用吧。”口气轻松地如同借出去的是自己的烟锅,而不是一只部队。

就是这么一借,“官军”的战斗力立即为之一变,闲叟说:“自从我继承家督,担任佐贺藩的大名以来,如同吝啬的商人一般,积攒每一分钱,然后把它投入到军队建设,耗尽精力才弄出这么一支威风凛凛的洋式军队。就我来看,这支部队的目标可不是为了压倒幕府,萨长,而是以要看看到底能不能超过欧美各国那些先进军队的。不过我老了,干不动了。”他瞭望着满山遍野的野花,张口吟诗“老人头上不应花“”,句中的花就是指他呕心沥血培养的佐贺藩洋式军队,笔者(司马辽太郎)认为诗句的意思就是老人如果把一朵娇嫩的鲜花戴在自己头上,实在是不合时宜。

佐贺藩的主力被派遣到了北陆道镇抚,另外一只戴着步兵,炮兵的别动队则乘坐军舰《孟春》号从老家的三重港,出发前往战场。

《孟春》号上有两门佐贺藩引以为豪的英国造阿姆斯特朗大炮,当然弁藏也跟随在大炮的左右。

孟春开进兵库港之后,一直在等待京都新政权的命令。新政权让《孟春》舰上的部队在港口待命,这支战略力量,是新政府准备当战场上出现了战况焦灼,持续拉锯的情况时,就准备把它量拉上去,做知名一击的。

“去江户!”

四月一日,他们终于终于街道上峰的命令,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三天后,孟春驶进品川港,将船上的兵员,武器登陆上岸,从陆路开进江户。走到一半,上头下令将阿姆斯特朗用草席包得严严实实的,悄悄地,避人耳目的拉进了江户城内溜池边的佐贺藩邸。

但非常偶然的,江户城和平投降了,预想中的攻坚战没有发生。

弁藏在藩邸内等待着,据传,上头不想把弁藏和阿姆斯特朗大炮拉上战场,理由非常简单,且显得非常人道:这门大炮的威力太大了,不适于内战或城市内战。

“这不就是银样镴枪头,一点用处都没用啊。”

炮队队长相良十郎话里夹枪带棒,显示了对这门炮的歧视。

可是,天下并未太平。集结在上野宽永寺旧幕府臣僚,纠集了一只号称“彰义队”的民兵警备队,这股势力日渐强大,他们对“官军”频繁发出的解散命令,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彰义队”的总兵力有三千人,挟持着旧幕府军的七门法国造四磅山炮。其中两门布置在大手门,其他两门布置在山王台,其他三门安排在后方阵地。这样一布置,把上野的山野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城寨。

如果对“彰义队”进行包围歼灭战,按照兵法常识“十而围之”,官兵需要有超过“彰义队“十倍的兵力,但江户的官军总共只有两,三千人。

“如果打起来,自然会打成巷战。如果发生巷战,江户就会化为一片焦土。所以无法进行炮击。”

官军内部的萨摩藩的参谋团这种主张,和长州藩的主战论形成了对立。

事情变化的很快,从京都来了大村益次郎,他担任了官军参谋长。他说服了大家,确定了攻击的方针,并对官军各部进行了战前部署。

佐贺藩的阵地被安排在了本乡台,在总攻开始的前夜,当城市彻底沉睡之后,阿姆斯特朗大炮从溜池的藩邸被拉出,推到了路上。

“相良老爷,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弁藏推着炮车,看着被草席盖住的大炮,好奇地问着队长。

“以我的估计,应该是本乡台的加贺藩邸把?”

果然,炮车推倒加贺藩邸门口一看,大红的木门敞开着,炮队立即把炮车推了进去。

进入藩邸之后,炮队队长相良带着弁藏在藩邸内巡视了一番。他们向东走过了和临近藩邸连接的小桥,过了桥再走一会儿,是加贺藩的亲戚富山藩的藩邸。藩邸很爽快地让他们走进了藩邸,他们来到藩邸东面的围墙下,朝外一看,下面是一面悬崖。

悬崖对面就是不忍池,他们能够清楚得看见,池中小岛上弁天祠内影影绰绰的灯火。

“过了不忍池,对面就是上野的树林了。”

相良挥手一指朝弁藏说到,弁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上野山的寺庙里到处灯火通明,树林里的各处要冲都燃着篝火。

“我们要是把炮摆在着,能打吗?”

“可以打。”

弁藏几乎是吼着回答到。在这么远的距离,能够一炮中的的,除了弁藏的阿姆斯特朗大炮之外,日本全国没有其他的火炮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那么我们在富山藩邸摆一门,加贺藩邸摆一门?”

相良的意见得到了弁藏的同意,两人立刻回到加贺藩邸,将炮拉出,并在拂晓前构筑好了阵地,相良命令弁藏负责安置在富山藩邸东面的大炮。从白天就飘起的细雨一直未停,弁藏用油纸盖在大炮上之后,在大炮后方找个地方,披上蓑衣就睡下了。

天亮了。

官军朝着各自命令的方向运动着,不久正式进攻就开始了。

战况很快就陷入了焦灼状态,双方的伤亡都很大,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司令部还是没有对价格藩邸的炮兵阵地下达进攻命令。

“相良老爷,还没来吗?”

对于弁藏的疑问,相良也无法回答。

“这门大炮,没有西之丸里官军总督府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哪命令哪?”

“鬼知道!”相良没好气地回答到。

弁藏瞭望着上野山上的双方阵势,很清楚的发觉在黑门口鏖战的官军,明显处于劣势。

“为啥,还不打啊!”

弁藏有点犯迷糊了。

其实,官军的总参谋大村益次郎制定了一套精明的战斗计划,他正在等一个消灭分散在江户城内各处彰义队的党羽的时机。他预计,这个时机就在正午。

一骑快马,带来了参谋府的命令。

“开炮!”

这个命令直接交到了佐贺军司令,锅岛监物的手中。锅岛立即向相良转达了命令。

“弁藏”

相良接到命令后,大声呼唤弁藏。

弁藏动作很快,他的手下利落地扯下大炮上的油纸,这时弁藏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点火棒。他没有进行瞄准,几小时前他就把这项工作完成了。

开炮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尖头弹飞过不忍池,极其精准得射中了上野山上的宽永寺的吉祥阁,浓烟散去,吉祥阁整个消失了。

在弁藏开炮的同时,加贺藩邸的大炮也发射了三发炮弹,都准确地命中了宽永寺中堂,把中堂整个打没了,并点燃了周边的建筑。两门阿姆斯特朗大炮共发射了六发炮弹,当这一轮设计结束后,彰义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崩溃了。刚才还胶着化的战斗,如同变戏法一般,完全停止了。

弁藏完成了他的任务。

闲叟及他手下的洋学官吏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象征他们多年呕心沥血的结晶——十二发炮弹就这么随风而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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