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如此 大抵如此的意思


作者简介:黄鹏,原名黄忠贵。1987年生,贵州织金人。贵州省作协会员。诗作见《贵州作家》《贵州日报》《贵州民族报》《贵州都市报》《佛山文艺》《散文诗》《天津诗人》《新作文》等。著有诗集《手牧苍茫》,现为毕节试验区杂志社新闻记者。

我与这世道曾有过短兵相接(创作谈)

黄鹏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归还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当我再一次将海子的这行诗句在心底默默吟诵,瞬时抵入心底的,便是一种彻骨且钝拙的疼。又是一个春天,十个海子依然没有复活,黔西北高原却照例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因为诗人虽逝,诗歌却永远活在人间。

其实,在如此丰盈的季节来谈论文学特别是诗歌,无论带着何种情绪与情感都不合时宜。相通的人与物必定有其暗中勾连的秘密通道。在一首写与海子的诗里,我权然忘了名份尊卑,与他称兄道弟,如他当年之于梵高,抛却年代与国界,“哥哥、哥哥……”地一声紧似一声,好不热闹,好不悲凉。

在诗人称号类同于精神病患者的当下。承认自身的诗人身份,既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底气,也需要超出常人的忍耐力与承受力。好在,我常把人生早晚会发生的事故、早晚会走上的路道理解为缘分而非命定,因此,就算与人结下仇恨也告诫自己要从内心里把他们当作亲人。既然如此,也就少了愤怒、没了争执,彻彻底底地把平素里放不下的尽皆放下了。然而,在文字里,我似乎又丝毫容不下他们。学着树人先生,我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常以一些带着血泪的文字为刀剑、为匕首、为投枪,惶惶不可终日,俨然一副愤青形状。

不得不承认,爱情是我文字里程的导火索,它让我燃烧,让我爆炸,最终又让我回归到一个人平静的内心城堡。这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许多的事故由它引发又由它终结。大学时代,偶然到来又莫名而去的爱恋让我悲伤至极,辗转几夜难以入眠,无人诉说,只得提起笔来,与自己对话。然而,当那些文字最终变成铅字刊印在刊物之上,抒写,便令我一发不可收拾,近而渐渐替代了言说。以致于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诗歌散文堆积起来,竟也有好几十万字。

当初的我,笃信诗既爱情,诗,就是优美的句子,美到极致便是最好。于是不顾一切地把风花雪月和花前月下纳入文字。直至真正经历了爱情与人生,才觉吟风弄月只可逢场作戏或偶然为之,而要真正的透过表象进入内里,不看热闹而看门道,那些处心积虑堆积起来的优美词藻,又太过于轻贱和浅薄。

小说家尤凤伟在回答读者“是什么让你保持着一直的创作活力”时曾提到“情怀”二字,他说自己虽已年过七旬,但偶尔也会为某些世事拍案而起,情绪激荡。我深以为是,怀不怀着情怀,怀着怎样的情怀去写作,实际上决定了写作的向度。因此,日常生活中的小情绪、小感伤虽然也可入文入诗,但在我这里,是犯不着让文字与之交接或者大动干戈的。

是的,一个写作者,如若内心里有一把不偏不倚的尺寸,在大是大非上有自己的底线与基座,那么,关注的向度与开掘的深度是会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因此,他人看得上与看不上,懂也不懂,也就不必太多在意,在这人心不古、纷繁复杂的社会,别人都懂不得我们,又怎能要求他们也识得我们笔下的文字呢。因此,我武断,怎样写、写什么,是写作者自己的事,别人怎样看、怎样评,是别人的自由。志同,则道合,则为同胞、为兄弟、为同一条船上的贼人,不合,则不必勉强,也不必鄙薄,因为别人自有阳关道,你亦有你独木桥。

只是无论何种形态与类别,从当初和现今结识的一群写作者来看,时日越长,保持着激情与活力的越不多。这是悲凉的,但也不至于过度悲凉,因为人如流河,年轻时我们激情澎湃地向前奔涌,唯有在经历了人生之后,才会缓慢下来,平和下来,细小下来,直至最终消耗殆尽,完全消隐于人生的无垠沙漠之中。

在一首诗歌里,我曾写道:写作对于我们来说,既快乐又苦难/展现对于我们而言,既困难又悲哀。其实,处于当下,你越是读书越是思考就越是清醒,你越是清醒就越是感觉到疼。因此,在诗歌里,我写村庄、写爱情,我写生活给予我的浅单体悟,也写种种的现实与恶相。毫无疑问,诗歌于我,是一种言说方式,我写什么,证明我对什么还有话要说。现在,我虽时常感觉自己写出来的离内心真正要表达的有着不小差距,但无论如何,通过文字,我确实与这世道曾有过短兵相接,我想,这也许就是写作于我的意义。


黄鹏自选诗十一首

生命的农场

要种豆,要栽花

要植树,要低得下你

高贵的头颅
把杂草从泥土根部

一一拔除

要施肥,要浇水

要杀虫,要放得下烦燥

为每条生命守护好

它们温暖的窝巢

要劈柴,要喂马

要养鸭,要不遗余力地

翻过山坡,把阳光

从风雨中安全运到

要慈祥,要尽职

要善良,要像对待

我们的父母一样
善待我们所拥有的鸟鸣

风雨,和阳光

父亲或老牛 

那年春天,大地一片翠绿
农忙时节,促然返乡的父亲
决定将荒芜两年的土地耕种
没有牛,父亲穿着破旧的解放鞋下地
无边的荒凉随汗水碎开
躬身、迈进,向前迈进的同时
父亲总忘不了甩响虚幻的鞭子
对着空空的山谷,吆喝几声……

平远记

十里坝子,稻谷金黄

神灵如少女

安睡于河床之上

我为贫僧,借足二两月影

彻夜阅读悦耳涛声

是地蛮荒,由此及彼

须翻三万大山

越三百河口

须让山风吹送草木还乡

不作避让

任大河洗净骨中凄凉

如若定居

还需参透佛理

脱凡尘却俗世

娶满山玉米为妻

于乱石夹缝间求生存
将生活含于嘴里

入户进村

得信七魄三魂

得信举头三尺

有神明,得弃暗
投明,从善,如流

拴好胸中恶狗

在白昼,还需
点半盏孤星
轻巧进行,以免惊动
山中鬼魂

清水涌自天庭

鱼苗死于

河道。城市与人群

尽皆浮于地表

由此而过,还需

不观风月雪

不露声情色

只裹紧身上衣

来速来,去速去

勿问是非,不计风雨

四月,致TT

TT,今夜的风很轻
在四月的太平
我唤你的小名,轻轻
再轻轻,尽量保证
不把你曾经的伤口唤疼
TT,我们相遇的那天
陈家的大神树下信女善男
高处的山坡还堆满雪瓣
我就已经相信了
姻缘,和你的腼腆


TT,村子里的人家
屋后桃色而房前梨花
我独自坐在菜花林
等你长大,直到星星

也探出头来笑我的

固执的傻。TT,你问我

喜欢什么?TT,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在一天的劳作后

走近我。傻傻地站在我身后
看我写诗,偶尔也说:
你是个不认真写字的孩子

体微胖。无数小小的春
跳荡、喊疼。鸟鸣、花香
成熟的田野扩散着金黄

在望,在吉。人们奔忙

或幽居。无心于

这转瞬的美丽。于是

她瘦、她枯黄

初冬银杏一样,坠入这晚风

少妇记

未被悍匪拦腰掳走

她上不了山,当不了压寨夫人

近而深陷冥思,孤寂成一只

易碎的美丽花瓶

从卧室进入书房,宣纸上

她开始一遍遍地画火血梅花

画一头小鹿在雪地找不到方向

画少女无人认领,一片叶子

孤独地翻卷风中

由外而内,墨汁渗透佛光

她画到了床,木床

空空荡荡,像一张等待捕猎的

网,像午夜里,无人填补的空洞

她画曲线,曲线若悠然南山

她画胴体,凌乱的房间里

蕾丝和鱼纹内衣,散落一地

随后,她厌弃了这种表达

开始着手于画酒瓶

一只,香烟,一根,令

所有事物,纷纷返回单身

翻出少女时代的旗袍

她拘谨地站在画前

与往事亲切合影。最后

当她画出醒后慵懒的自己

颓废的性感使她忍不住

失声痛哭。在空白处

她不管不顾,歪歪斜斜地

用我体字写:身心俱寂

写:今夜,你

敢不敢来与我同居

晨练老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制服

犹如穿着一个远去的

灰暗时代。他迎着朝阳

从地平线上慢跑过来

犹如一辆年久失修的老马车

他像一块钢铁,未成为铁之前

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着

自己的体态,而目前他已成型

显得僵硬、固执而呆板

他的脚步有力但缓慢

两条腿在他瘦弱的体下

犹如两条搁浅的巨船

他一路而来,所有的人

像躲避瘟疫一样将他躲开

他却双目有神地一步步

向前挺进。他的内心

仿佛装置着无数明亮的黎明

纹身的蝴蝶

KTV大楼夜里喝下了

太多的红酒白酒和啤酒后

一头睡去。太阳高高升起

它醒来却一身酒味、两眼迷离

哪一天,它才能将出入的

人群一一认清?大街尘土飞扬

你要等待的公交缓慢而来

这陈旧着招摇而过的贼船

那么少的人下去,那么多的人上来

哪个站台,才是它抵达的终点?

太多的智慧和泪滴才凝成

几个干瘪的词语,人格和尊严

却时时受到伤害。写作对于我们

既痛快又苦难,展现

对于我们而言,既困难又悲哀

佩羊旅社

佩羊旅社是这样的一家旅社:
白天卖煮熟了的香烹烹的玉米棒子
和烤得金黄的土豆个
顺便修理钟表、带配各种性能的手机电池
和能迅速启动欲望的钥匙

晚上则正常经营:卖有大量女儿身
批发口香糖、甜言蜜语、呻吟和纸巾
不断销售各种质量低劣的性保健品
常客是一批鬼鬼崇崇、心神不定的男人

洪南路与老米市场

街灯照耀,白日里的鼎沸人声
渐渐荒芜,夜晚的洪南路
没有出路的女性
纷纷在这里找到出路
川流不息,车辆来来去去
一次次地为她们带来
心怀鬼胎的男人,带来
沾满精液和汗水的钱币
被迫一次次地经过
在午夜时分,我多次听闻性爱

如雨后春笋,在矮如坟墓的

出租屋内慌乱进行
在洪南路,维持生命的
老米市场已被搬走
夜生活却在此大获丰收
只身经过,你就得忍受
短暂情爱的多如秋雨
就得忍受性病广告的

铺天盖地.就得允许

电杆、防盗门、墙壁

及橱窗集体患上梅毒和淋病

像允许这个时代患有

疱疹、瘙痒和尖锐湿疣

春天,邂逅八个荷马

四月大地写满人间病痛的消息

老荷马,我是王国是派别是战争

我是十年前倒塌于巨树之下

看你以吟唱擦亮天空的路人

而今,春事已近而春色全无

我依然怀抱古树,固执地沉醉在

火热的战事之中。在掘开的墓茔前

老荷马,我也曾以为青春强大

虚掷下人生华美之光景

疯狂地爱着疯人院里的每一个犯人

对于风月中技巧卓越而自我陶醉的

浪人,我要与之一刀两断

我要羞愧——时时沉重的低下头来

是的,老荷马,人间的战事

迟迟未了。昨夜,我由撒马尔罕

古旧的墙体出发,以奸商的名义

历经小亚细亚,看见死亡的海水

在马尔马拉直立而行

将八个小荷马和我久久围困

浑黄的海滩,海盗尸骨未寒

史济亚码头被攻克的瞬间

黄昏的海岸、堆满恶魔古久的琴音

如永恒暗恋历史的情人

在这里,我们战斗着,死去


黄鹏:以吟唱擦亮天空的路人(评论)

彭澎

在我看来,黄鹏当是目前毕节学院学生中诗歌成就最高者,这样的结论,得除去那些隐态写作者,因为他们总是沉潜湖底,不曾浮出水面。就是如此说来,自然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说三道四,这倒原本正常,诗歌本是见仁见智见性情的物事,站在不同的角度,扮演不同的角色,得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

依照传统,一个地区文化的最高核心区域,当是本地的大学,先贤有言,大学之大,不在规模,在于是否有大家,是否有大学问。就毕节文学而言,毕节学院却也难当此责,说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尴尬的事体。好在这几年,涌出黄鹏、罗运欢、李金贵、雷越、李娟等等卓有才华的学生,填了一个小小的漏洞,不能不说是个殊胜至极的事情。

对于诗歌,黄鹏虔诚的内心里,充溢着大美的构架,他的诗歌,往往从细处出场,像春风吹碎的雨,先是一点一滴,慢慢再将大地润湿,再一一浸透于世人心间,山在远处,树在身前,这时的黄鹏,会把大量的语辞调动起来,把内心无以抑制的激情调集起来,汇聚一处。“一定有一些宝剑\披着寒光从历史深处走来\刺破黑暗并照亮\我们黯淡的眼”。盛宴在即,四下里已是热闹一片,黄鹏此时是冷静的,淡定的,他通常不会说太多的话,只把自己找一个不是太显眼,也不是太隐蔽的地方,随意坐落,看别人的风云际会。

岁月深处的蹉跎隐藏在语言背后,烈酒还没喝干,醉意已飘散开来,酒壶高高举过眉前,微醺的手指间,酹酒的人把尘世一一忘怀,醉眼横越,飞花落玉,便只留下玉宇琼浆,留给还在路上的人,诗歌之美好,幕帷一般,徐徐展现。这时,你自然而然看到黄鹏着力想营建的“以孩童的眼光观察世界,以反思的笔调映射现实”的诗歌体验,鸡尾酒一样,不知不觉间,移到你的唇齿之间。

诗歌在此,已经幻成一列远道,一荒残塬,一片深海,一粒岩砂,是有异样的滋味,是有自成别样的世界。面对人世间的种种,敏感的黄鹏说他“时时沉重地低下头来”。剔除常见的表达,他从自己的心里,看到一个驾驭自己,从而驾驭世界,表达自己,从而表达世界的路径:

“老荷马,我是王国是派别是战争\我是十年前倒塌于巨树之下\看你以吟唱擦亮天空的路人\而今,春事已近而春色全无\我依然怀抱古树,固执地沉醉在火热的战事之中”。

黄鹏的语言体系里少有惯常的模式,这可能和他没有过多受制于文学教科书,塌陷于老师一以继之的施教有关,他的诗歌里冒出的点点清远精妙,大约都来源于自我的妙悟与考量,来源于自我的探究与吸纳,他的率性本真的思忖,他的平实固执的追问,他的纯粹简约的行笔,慢慢勾勒出有着自我表征的诗歌风范和诗歌气场。

“姐姐,今夜,所有的孤独都是我一个人的孤独;所有你经历或未曾经历的黑暗,都是我一个人的黑暗。”娓娓道来的情调里,飘散着淡淡的忧伤,明净而又轻快的忧伤,这首诗里面的抒情与基调,明显贴附了海子的标签,只是黄鹏的笔并没有浅尝辄止,只停留在浅浅的摹与仿,蹈常袭故,而是循着这一条隧道,不断地,不断地尾随前去,把自己的内心全盘交出来,一如夜月下怀抱着吉他轻声慢唱的歌手,情弦合一,风吹过远处,又回到近前,跟随酒香,跟随孤独,跟随轻微的疼,跟随真诚与细腻,一步一步地,走到姐姐眼前:“今夜,我还想把时间带走\把流入这秋天的河流带走\把河道里悲伤的风带走\把角落里,你娇柔的眼神也带走\可是姐姐,今夜就算我带走了\这所有的一切,也带不走你\和我对你深深的思念”。

雨果曾经说过,任何诗人在他们身上都有反映镜,这就是观察,还有一个蓄存器,这便是热情;由此便从他们的脑海里产生那些巨大的发光的身影,这些身影将永恒地照彻黑暗的人类长城。沉潜下来,黄鹏时不时地,总会自觉地疏理自己,打整自己,这样一来,黄鹏眼里的世界,又多了一层别样的天地。此时大地辽阔,山河沉静,大地再也没有多余声音。阳光逆流而上,黎明的风声走远,死亡的海水不再呐喊,只有一汪诗情,牵引着大地最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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