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江》 再说长江解说词

第一集 大江巨变

20年,历史中的短暂一瞬,对于世纪之交的长江,却充满沧海桑田的意味。它的背后,是一个巨变的中国。

这是20多年前一部史诗般的电视系列节目《话说长江》中的影像,拍摄者将镜头对准中国最长的河流长江,记录下与它有关的神奇自然、厚重人文和长江流域人们的生存状态。1980年代,一个将改变中国人生活的时代正在到来,时代变迁的急促脚步,成为《话说长江》中最具历史张力的影像。

1983年,《话说长江》播出,产生了一个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当年的报道这样描述:“每到星期天的晚上,数百万中国人便坐到电视机前,收看由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系列节目《话说长江》。”对于当年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次影像的盛宴,更为重要的是,这条巨大的河流带给他们澎湃的激情和民族自豪感,一个个难忘的画面,成为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时代印记。通过电视荧屏,中国人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流淌亿万年、养育了中华民族千百年的母亲河的真实容颜。

这部长达25集的系列节目,来自4000多分钟的电影胶片素材。鲜活的画面背后,是历时整整一年的艰辛拍摄。1981年,一代电视人开始了这次盛况空前的拍摄,他们的足迹,遍及大江两岸。之后,一部在中国电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脱颖而出。

2004年,距离《话说长江》播出整整20年后,中央电视台《再说长江》摄制组,沿着长江开始了又一次大规模拍摄。这是对20年前脚步的追寻,某种意义上,这是跨越不同时空的同一次记录。

20年,历史中的短暂一瞬,而对于世纪之交的长江,却充满沧海桑田的意味。它的背后,是一个巨变的中国。

这是20多年前留下的画面,长江上这些险峻的峡谷,令人想到古诗中关于蜀道的描述。峡谷居民搏命般的水上生活,带着远古的血性和豪气。而在流域的另一些河段中,富于现代色彩的水利工程已初露端倪。20世纪80年代,长江边的城市中已出现这些规模巨大的楼群,时尚,开始成为大多数人的新鲜话题。

这些情景,仍然深深地映在许多人的脑海中。甚至,每一个细节都会令人感动。这些来自20年前的面孔、表情和动态,让我们找到自己生活中的影子,同时,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今天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于生活在今天的我们,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20年。

从2004年起,《再说长江》摄制组开始多方寻找当年镜头中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凝聚着20年长江流域,甚至整个中国变迁的历史。

1982年,在长江上游的重庆,一座横跨长江的大桥竣工了,人们用罕见的隆重庆祝桥梁的落成。这一年,重庆孩子李曦11岁,居住在新大桥旁边的他,成为大桥上的第一个晨跑者。

23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长江边,在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不同的是,这已是重庆无数新大桥中的一座。今天,重庆的跨江桥梁的数量已超过长江流域几个大城市桥梁数量的总和。它们纵横南北,依山就水,连接出一个巨大的都市。

23年后,这个长江上游的城市,已是中国最新的直辖市,如同当地传统戏剧中的绝技一样,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

今天的重庆,是另3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影像,展示出这个城市魔幻般脱胎换骨的历史。这是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城市,布满时间创痕,饱含生长能量,20年间的突变,已超出了重庆人想象力的极限。

20年,在整个长江流域,对于居住在不同城市和乡村的许多人来说,生活的奇迹,都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上海,长江入海口的国际大都市,100多年前留下的西式建筑和欧陆情调背后,城市的脊梁和肢体飞速延伸,血脉贲张。

上海人对时尚的追求,在今天呈现出更丰富的形式。速度,刺激了上海人的灵感,现在,这仍是他们遵从的法则。20年,速度,带来一座城市沧海桑田的诗意。上溯到六七千年前,今天上海所在的地域还是茫茫大海,数千年间,长江水带来的泥沙不断堆积,形成长江流域这个巨大的冲积平原,这是上海最初的历史。现在,历史仍在长江与大海的交合中衍生。

这个由长江的泥沙堆积孕育的中国第三大岛屿,仍在以每年新增2万亩土地的速度增长,这些伸向大海的湿地,仿佛是长江生生不息的象征。

在距离大海6000多千米外的地方,长江以另一种形式表达它的个性。仿佛从天而坠,狂野的水流带着初生的血性和莽撞,劈开山脉和峡谷,一路浩荡东去。

今天,以我们短暂的生命,仍可观照这条亿万年的大河,长江流域这些亘古造化的自然奇观,有着长江脱胎临界过程中所有的生命迹象。许多证据表明,200多万年前,人类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这里。在孕育万物和人类的过程中,长江仍以各种方式呈现它最新的生命状态,周而复始,昼夜朝夕,如同我们每个个体生命的降临。

20世纪80年代,在长江两岸,许多人正在经历他们不同的人生阶段。而作为新中国历史中的一个特定时代,80年代却充满最原生的活力和状态,有着和孩子一般的天真和生动。此时,不论对于孩子还是他们的时代,一种富于能量的生活正在来临。

那时在长江两岸的许多地方,人们的身边发生着不同的事,一些重大的事件,成为长江历史中的重要标志。

1983年,在长江三峡的西陵峡外,一场盛大的庆典活动被记录下来。这一年,人们在长江上建成了第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葛洲坝。

20多年后,在距离葛洲坝不远的长江三峡中,人们开始告别即将被淹没的家园。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正在这里进行,人数多达百余万的移民们,将要离开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

今天,世界水利史上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名词——三峡大坝。这座大坝给长江带来的不仅是山河巨变,更使一个民族的百年梦想变成了现实。

这个长江历史上最为宏大的文明壮举,带来中国人对长江文明源流的进一步探寻。13年前,随着大坝的动工,世界上最大的考古工地出现在三峡库区600多千米长的河段中。

这是中国考古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层出不穷的出土遗址与长江流域的众多考古发现默默呼应,成为古老长江神秘拼图中的重要环节。

当我们可以像飞鸟一样俯瞰长江和它怀抱中的神奇山川、广袤大地时,脚下的许多时空密码仍是陌生而未知的。我们为何生活在这里?很久以来,即使是这样的问题也充满层层疑惑。

一些来自土地下的偶然发现,使我们对长江的过去满怀好奇和虔诚之心。一个世纪以来,好奇心和敬意带来考古学家对长江流域的一次次考古发掘。依据近20多年来石破天惊的新发现,我们已经可以把大河上的人类生息故事回溯到2000年、3000年,直到遥远的7000年前。相对于黄河而言,长江先民也创造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辉煌文明。

在另一些时间里,他们曾这样生活:这些男人和女人曾经种植和收获过中国乃至亚洲最早的稻谷。最简单的原始材料,被用于修造无以伦比的水利工程。

青铜器和彩陶美玉,来自它们的主人对宗教的狂热和对精密工艺技术的掌握。山川日月,鱼蛇走兽,使这些人的疑问充满想象力,信仰变得空灵而富于艺术精神。

在河流的另一些地方,匠师们醉心于一种仪式般的体验,用清水和粮食酿出可以燃烧的液体。

宗教,哲学,艺术,生活,战争,生存。

这一切,链接出长江先民曾被埋在土地下的一个个记忆片断。

不少古老奇迹和生活仍然停留和流动在我们身边,它们同来自黑暗中的祖先秘密,连缀着长江流域惊天动地的文明史。追溯使人相信,这条哺育自然万物的大江,也曾作为古老中国的文明之源而存在。

汹涌狂暴,或静流如歌。

多少年来,长江有着它截然不同的状态和表情,但在它的种种表象背后,却是无限的生机。和世界上的许多文明大河一样,长江在带来洪水和泥沙的同时,也带来肥沃的土地。此后,田野上的牧歌年复一年。

我们追寻长江孕育万物和文明之谜,这来自它那天造地设的生命系统。像人体的经脉与脏器,对于长江,它们是纵横交错的支流和星罗棋布的湖泊。与长江连接的湖泊包括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洞庭湖、鄱阳湖、巢湖、太湖和洪泽湖。湖泊像肺叶一样,通过经脉般的河流自如吞吐,存储、消涨着长江之水。这是多达700余条的支流,江湖相通和支流汇集的地方,产生出最早的鱼米之乡和人类居所,居所日渐扩大……如同长江繁复的水系,不同的种族开始聚集,形成集镇、城市和国家,戏剧般的历史开始演绎。

在已经过去的漫长时光中,长江两岸平畴绿野,男耕女织,渔歌帆影,北往南来。

1982年,《话说长江》摄制组在长江下游拍摄下这条古老的运河。运河中的繁忙景象,使人依稀看到被长江水浸润的那些古老故事。20多年后,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南水北调工程”正在进行,工程的东路干渠将沿用运河故道修建。古运河再获新生。

“南水北调工程”三条线路的水源来自长江的上游、中游和下游。这是人类水利史上的壮举,从此,长江开始浸润着中国南北。

然而,在过去的千百年中,长江从未泄露天机。人们膜拜的这些仿佛来自天外的水,渗透于他们周而复始的生存历史,而它的来源却一直被蒙上浓重的神秘色彩。

为了寻找长江的来龙去脉,中国人在长江沿线默默探索了2000多年。1982年,亿万中国人从《话说长江》的影像中,看到了悬念千古的长江源头。在此之前的1976年,中国科学家首次到达各拉丹冬雪山的巨大冰川中,一条大江的身世方才水落石出。

1976年的发现,使长江的长度第一次得到确认。数年后,通过《话说长江》,人们第一次感受到这条长达6380千米的大河带来的心灵震撼。横贯半个中国的长江,成为了世界上第三大河。

20多年前,曾创造中国电视收视奇迹的系列节目《话说长江》,将拍摄的脚步停留在长江的最后一条支流黄浦江边。

这是《话说长江》中的部份影像,除了真实的感叹,主持人还在20年前的时空中想象着长江的将来。

20年前的那次记录,同时成为长江和中国影像历史上的重要标志。运用当时先进的胶片摄影机,拍摄者第一次为这条大河留下了有史以来最为翔实和完整的珍贵影像。

这是历史中的瞬间,却是唯一的瞬间。

数字成为这个瞬间最有力的表达方式:海拔5800米,行程半个中国,历时730余天,记录影像55000分钟。

2004年8月1日,这是最初的数字。这一天,中国中央电视台开始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长江探源拍摄活动。这只是为长江举行的最初仪式,此后,万里行程,成为心灵的膜拜。

运用今天世界上最先进的高清影像设备,我们的视线穿越时间和大地,掠过城市和乡村,随浩荡江水,惊涛裂岸,水滴石穿……

这是从一滴水开始的朝圣。

正是这一滴水,开始了一条大江和我们的生命历程。

(编导:王影/摄影:王影 朱奕 陈林聪 何威)

第二集 重上江源

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各拉丹冬,东经91度07分, 北纬33度29分。

就从它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一滴水便开始了一条大江的万里行程。

这滴水就在青藏高原的冰雪中,就在各拉丹冬的冰川里。正是以这一滴水为起点,我们开始了追溯6380千米长江的身世。

2004年8月1日,《再说长江》摄制组踏上前往长江的源头之路。

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探源行动开始了,时间是2004年的8月,从长江第一镇出发。

我们向着峰峰相连的雪山深处走去,奔向江源那圣洁的一滴水。

壮观的探源之旅,正将记录时代变迁的视角投向大江的源头。

沱沱河,海拔4820米。

为了一探大江的源流,中国人在万里长江沿线,努力探索了至少2000多年。直到大约300年前,才终于有人攀上了青藏高原,望到了现在的江源地带。但只见河网交错,蜿蜒直到天边,至于源头何在,却依然是千古悬疑。

1978年1月13日,中国向全世界发布:长江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因此比原先的地理资料又多了500千米,成为6380千米……

一个月以后,美联社报道:“中国长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河流。”

1976年,中国科学考察队第一次进入长江源地区。

1976年的8月25日,28位专家组成的江源考察队,经过51天的跋涉,突破冰雪的阻隔,走进了长江源头。一条世界大江的身世,终于水落石出。

那绝不是锦上添花的一回,而是石破天惊的一举——拥有这条大江的中国,总算打破了千古的悬疑,弥补了历史的遗憾,为全人类理清了长江——这条世界第三大河的头绪。

追念着前辈的壮举,悬念着源头的无限风光,我们向着各拉丹冬雪山挺进。没有人知道,我们能否成功,也没有人知道,谁能坚持到最后。不过,人人都向往着去捧起江源的那一滴水。

小唐古拉山口,海拔5100米。

日出日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天空之下的这片尕尔曲羌塘,北依昆仑山,南以唐古拉山为屏障。方圆400平方千米的这片羌塘,位于两座大山之间,成为海拔4500米的高原盆地。这里有一条河,因尕尔曲羌塘而得名,它就叫尕尔曲河。

江源冰雪融化而成的尕尔曲河水,平缓柔和,它横在我们的去路当中,成为我们进入江源的第一条河流。此刻,尕尔曲温婉的轻波在我们心中激起兴奋的涟漪。

一辆装满物资的牵引车正要结束这次涉水之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忽然陷入到湍急的水流中。

不到半个小时,温柔的尕尔曲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阳光下的冰川逐渐融化,给这条河带来了一幕幕意想不到的凶险。当时的水流,速度每秒2米,足够冲走一头壮硕的牦牛;当时的水温,在零度以下,有着刺骨的威力;当时的水深,极限之处达到4米,时时有吞下我们全部辎重的危险。此刻,我们只仰仗着一条缆绳……

车在挣扎,水在急流,人在奋争。挺进江源第一天的第一个危机让每一个人对今后的行程充满了忧虑,却又有了足够的准备。

一场人车与尕尔曲的拔河,足足进行了6个小时;刚以为逐渐适应过来的高原反应,又回来了;淙淙的流水声,却依旧在我们的耳边、在羌塘之上,不断地回荡。

伴随着刚落幕的一场意外,我们搭起了营帐。幸运的是,人员毫发无伤,物资全数救回。只是出发时的豪情壮志,在尕尔曲受到挫折。此刻,天边正有一场风雪蓄势待发,向着我们扑面而来。“江源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20年前,《话说长江》里有这么一句话。果然,尕尔曲的8月天,下起了雨雪。就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白天遭遇的是渡河之险,夜里遭遇的是一场风雪。内地雪景的悠然,到了这里是一种危险。雪压营帐,会让人窒息。是前进还是后退,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百转千回。

一觉醒来,风雪已无影无踪。太阳照常升起,小花又恢复了神采,在晨光之中、在尕尔曲的微风之中抖擞。8月是羌塘最好的季节,山花野草生气蓬勃,各自炫耀着风采,这是一个最富色彩、最为温柔的季节。只是温柔只有短短几个月,其余大半年,羌塘只是一片令人敬畏的白色世界,除了冰雪,没有其他。

高原花草,顺天应时,它们的共同体征是叶小花大身子短,加上御寒般的一层毛绒,却也是一种难得一见的“适者生存”。不过山花野草以它们坚强的韧性,又激励我们收拾昨日的疲惫,继续前行。

藏语说羌塘,意思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尕尔曲羌塘实际上却是一层冻土,在冰天雪地里,它是坚硬的陆地,而在这百花怒放的晴朗季节中,冰雪融化之后,它却是一片陷阱,此刻每一步你都可能陷入泥潭。

陷阱密布的2千米路,我们的车以时速300米挪动,竟走了6个小时。

反反复复的高原反应,步步陷阱的前进之路。走到这里,我们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2000多年来,人们对长江源头的探索,进展是如此的缓慢;又为什么30年前那一回江源的发现,是如此的石破天惊。

在将近5000米的高海拔,号称世界第三极、氧含量只有平地一半的青藏高原上,它们就以这里为家,在这里飞翔、奔跑、跳跃,在这里繁衍生息。在我们的面前,它们是强劲的生命;在江源永恒的流动里头,我们不过是一群太小太小的过客。

朝阳初升,我们启程。营地距离目的地各拉丹冬雪山,只有20千米。20千米这个数字本不是什么阻障,但在雪山唐古拉5000米的高海拔,这20千米,就成为一个“漫长”的概念。

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海拔5800米的雪线之上,积雪终年不化,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固体水库。长江源头就躲在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深处。那里有七十几条现代冰川,源源不断地供给长江水源,更护卫着大江源头的贞洁。

2004年8月9日,《再说长江》摄制组到达各拉丹冬,海拔6621米。

这一路走来,高大的各拉丹冬挺立在天尽头。而今,它就在我们的眼前,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我们日日夜夜向着它走去。在这高海拔地区行进,我们的一呼一吸都和我们的脚步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天的阳光,照亮了那天的天空;那天的风,吹散了那天的云;那天的各拉丹冬,给了我们最激动人心的见面礼。我们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

6600米的各拉丹冬,高高屹立在唐古拉山脉之中。各拉丹冬,名字来自藏语,意思就是高高尖尖的山峰。它以俊朗挺拔的高大身躯,被尊为中华儿女的父亲山。

雪山脚下,冰岩上的纹路,是亿万年岁月雕凿出来的年轮,这也是冰川的真实面貌。

十几千米的冈加曲巴,是各拉丹冬七十几条现代冰川之中最大的一条,也就是一路陪伴我们而来,给了我们惊喜、也给了我们考验的尕尔曲河的源头。因为系出各拉丹冬,于是有人把这些冰川形容是各拉丹冬的儿女。七十几个儿女姿态万千,各自延展,各自发育。

水,就在冰川融解的角落,此起彼落地滴着。水滴在一瞬间团聚,而在下一瞬间簇拥成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再凝聚成湍湍的溪涧,争先恐后地走出冰川,走出了亿万年的沉寂。

挟带着岁月的尘埃,才走出冰川的流水其实并不清澈。只是当水过石滩,几经过滤之后,像母亲为这些儿女接风洗尘,那流水才洗得一身洁净。

斑驳的冰碛石是地壳和冰川运动遗留下来的痕迹,它留下了远古冰川的深刻记忆。如今,一块小小冰碛石就能映像出冰川万顷的壮观气象,万里长江也正是从亿万年沧海桑田之中流到了今天。

70多条冰川的融水,汇聚成了大江最初的源流。数据显示:各拉丹冬冰川贮存的淡水资源,相当于两条黄河的年流量。此外,仍有26条冰川不断生长延伸,保障了长江水源不会枯竭。

即使距离雪线已经不远,雪莲依旧顽强地把它的根扎进岩石缝里,它被奉为高原花王,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生长海拔最高的植物之一。就在这高海拔上,我们遇见了布尕玉。

布尕玉是一家4口的主人,女儿白玛则是这门户里头唯一的女人。

布尕玉告诉我们,十几年前的一天,他们一家人赶牲畜游牧四方,发现这里水草丰美,就再也没有离开。每天清晨,布尕玉家里都会传出舂打酥油的声响。伴着洁白的奶浆,白玛捧出了酥油茶,满口茶香带来了满身活力,增强肺活量的功效使高寒人家世世代代得以在高寒地区生存。酥油茶就成了高寒人家每日不可或缺的传统饮料。

藏族的传统,少了女主人便不成为一个家。女儿白玛成为父亲布尕玉的寄托。日复一日地操持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和3个男人。

赶着一群牛羊,把家安置在海拔5400米的地方,这是万里长江沿线住得最高的一家人。在江源冰川之中,生命是如此地顽强。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这一家人,生命与大自然的默契,又为冰川赋予了生命的壮丽。

就在各拉丹冬脚下,布尕玉一家人汲取了各拉丹冬的第一瓢水,这是大江源头的第一瓢水。他们是母亲河长江恩泽的第一户人家。

每一天,布尕玉眼中的山川,都和他们生活的温馨与惬意融合到了一起。

悬念着20年前《话说长江》里的那一滴源头的水,它已经不远了。它就在各拉丹冬的西南侧,一座名为姜根迪如的雪峰冰川里。我们寻找江源一滴水的最后行程,就从这里开始了……

2004年8月15日 ,《再说长江》摄制组挺进到姜根迪如,这里海拔5800米。

从各拉丹冬到姜根迪如,一路满地的砾石,让我们只能徒步前进。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们每个人都走得极慢,极慢,仿佛每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却要用这最后一口气走完这最短也是最长、最艰难也是最神圣的一段2000米的路。

在走向姜根迪如的路上,一口气走一步的艰难,几乎让每个人都体味了生与死的考验,但为着曾经滴落在亿万人心里的那一滴水,我们依然在圣洁的冰雪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据说,至今全世界也只有不足300人,亲眼见识过姜根迪如的风采。

从空中俯瞰,两条锯齿状的现代冰川,一南一北,紧紧拥抱着姜根迪如雪峰。30年前的那一次源头考察,根据“河源唯远、水流顺直”的原则,确认了沱沱河为长江的正源,这姜根迪如正是沱沱河的源头。再经由科学地测定,长达12.8千米的南侧冰川,被确定为大江之源。

海拔5800米的姜根迪如冰川,成了世界大河之中,海拔最高的源头;姜根迪如也在那一夕之间,随着世界第三大河的诞生,成为举世皆知的名字。

原来就是这么平凡的一滴水,滴着滴着,滴出了长江源头这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我们终于来到了让亿万人瞩目的那一滴水的身边,为着寻找孕育万里长江的那一滴水,人们探寻了百年、千年。2004年,我们终于记录下了海拔5800米大江之源的最新影像。

大自然,以亿万年的阵痛和沉淀,孕育了我们生命的河。走出了各拉丹冬,沱沱河就像个孩子,在大地母亲的胸膛上,尽情地放纵身躯,交错着地质学上所说的辫状水系。透过密网如织的水系,远望大江正源沱沱河,在它的身边,还有两条河流南北相伴。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共同构成了长江最初的源流。

沱沱河, 长度642.1千米。

6380千米的长江,从沱沱河起步。名冠世界唯一冰川河流的长江,也是因沱沱河而得名。由此,沱沱河才有了大江正源的崇高地位。

当曲河, 长度641.1千米。

当曲,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东段,藏语为沼泽地的意思。作为大江南源,当曲流出了峡谷之后,最终在囊极巴陇与沱沱河会合,从这里开始称为通天河。

楚玛尔河,长度530.3千米。

藏语楚玛尔,意思是红水河。沿线多湖泊,作为大江北源,它在曲玛来汇入通天河。

万里长江从雪山走来,从亿万年的岁月走来。在这里,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三水合一,奔向了通天河,从这里开始,百转千回,才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长江!

第三集 生命的高原

每当红灯亮起,公路上的车辆都停车等候,公路上一片寂静……反反复复,走走停停,藏羚羊要经过多次试探,为的是确信公路上已经没有了威胁。

朝圣路上的每一次叩拜,都是向着那神圣的追求又迈进了一步。

20年前,藏族僧人扎西昂江沿着青藏公路去拉萨朝圣。20年后,他又一次踏上朝圣的路,身边却多了一条钢铁之路——青藏铁路。

这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铁路,平均海拔达4500米,人们将它称为天路,它在苍莽的“三江源”地区蜿蜒前行。

“三江源”是指黄河、长江、澜沧江三条江河的源头地区,总面积31.8万平方千米。这里,原生态的冰川、湖泊、溪流、沼泽,共同孕育了三条江河的生命之源,成为世界高海拔地区中天然湿地最多、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的区域。

1994年1月18日,罪恶的枪声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那一天,索南达杰在得知一伙盗猎分子正在疯狂猎杀藏羚羊后,带领队员急速赶往可可西里的太阳湖。

这是40岁的索南达杰第12次进入三江源地区的可可西里腹地,在随后激烈的枪战中,索南达杰中弹牺牲,成为第一位为保护野生动物而牺牲的中国政府官员。

索南达杰用鲜血和生命唤醒了人们对藏羚羊、对可可西里的关注。

2000年,中国政府在这里建立了世界上海拔最高、国内面积最大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藏羚羊,这一中国特有的物种,被称为“可可西里的骄傲”,作为世界上唯一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羚羊,藏羚羊被列为世界一级濒危动物。

可可西里,蒙古语意为“美丽的少女”,位于青藏高原西北部,面积达8.3万平方千米。

可可西里地势高峻,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是中国最大、世界除南北极外第三大无人区,这里保存着地球久远的记忆,也是中国最后一块保留着原始状态的自然之地。

虽说可可西里环境严酷,但也会尽显“温柔”一面。它像一位母亲一样,哺育着长江北源——楚玛尔河,并用它5万平方千米的胸怀养育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高原湖泊。

可可西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高原湖泊密集区之一,它有大大小小的季节性河流50多条,当长江、黄河、澜沧江浩荡奔流时,这些流程只有几千米、几十千米的小河以自由的形态流动着,滋润着可可西里的生命,最后以湖泊为归宿。

只要看见了水,你就知道在可可西里不乏生灵。

春天,远道而来的候鸟在可可西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堂,享受着高原“水乡”的宁静。

野生动物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主人”,高原的草滩、湿地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粮和广阔的空间。

目前,可可西里野生动物多达230多种,在荒原上奔跑的29种哺乳动物中,就有11种为青藏高原特有的种群。

可可西里常年冰雪封冻,严酷而寂寞。这里,人类难以生存,却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每年的5月,冰雪融化,高原上短暂的夏季即将来临。

与往年一样,怀着小羊的藏羚羊便会北迁,它们从千里之外的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等地,沿着一条古老而固定的路线,向着可可西里开始了旷古持久而充满神秘的迁徙之路。

1996年,在藏羚羊迁徙的通道旁,环保志愿者们建起了中国第一个野生动物保护站,保护站被命名为“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在瞭望塔上,用望远镜就可以巡视200千米以内的辽阔草原。

可可西里曾经是藏羚羊的美丽家园,20年前,可可西里纯净的空气中开始飘荡着屠杀藏羚羊的血腥,藏羚羊的数量由原来的100万只骤减到不足1万只。

藏羚羊身上的绒有“软黄金”之称,一只藏羚羊身上可以提取100克左右的羊绒,3到4只藏羚羊的绒经过加工织成的一条披肩,在欧洲能卖到5万美元左右。暴利的驱使让一些利欲熏心的盗猎者铤而走险,疯狂地猎杀无辜的藏羚羊。

才嘎(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局长):昨天他们出来的时候是按照这个路线,还是另一个路线?昨天他们是从这条路线出来的,进去的两辆车,从山里进去,今天可能到卓乃湖。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在晚上要赶到卓乃湖。

才嘎,第一任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局长。1996年,他来到危机四伏的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

才嘎:有的朋友跟我说,为什么到这个地方去,这个地方很危险。索南达杰同志为了保护可可西里这个地区,保护藏羚羊这个物种献身了,这种危险是大家都要面对的。

此后的10年间,一次次充满危险和血腥的反盗猎行动,成为才嘎新的生活内容。

有一段影像记录了一次反盗猎行动。2001年6月,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接到报告:阿尔金山附近有人猎杀藏羚羊。第二天中午,干警们与盗猎分子相遇,双方对峙近一个小时,最终避免了一场盗猎者对藏羚羊的屠杀。

经过10年的努力,盗猎藏羚羊得到了有效控制,可可西里正在恢复往日的宁静。

2004年,江源地区一座新的铁路桥——“沱沱河铁路大桥”代替了50年前修建的青藏公路桥,成为“万里长江第一桥”。

青藏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冻土铁路,面临着“多年冻土、高寒缺氧、生态脆弱”三大世界铁路建设难题。

青藏铁路要穿越550千米的连续多年冻土区,“以桥带路”是铁路通过冻土层最佳方案。

然而,突兀在平坦荒原上1米高的铁路,将成为藏羚羊迁徙的一道障碍。

铁路工程设计者将原设计稿中高1米的涵洞升高到3米,每个涵洞的宽度不小于20米,保证了藏羚羊和其他野生动物自由来往。2米之差,使建桥的投资比预计高出了3倍。

长达11.5千米的清水河大桥建成后,成为中国最长的却又是无水的铁路桥。

距清水河大桥1千米并行着50年前修建的青藏公路,20年来,公路每天过往的车辆接近千辆,这给藏羚羊迁徙带来了隐患。

6月,大群的藏羚羊准时出现在山冈上。前几年,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很难见到藏羚羊,这几年,反盗猎行动使藏羚羊已经不再望人生畏。

青藏公路在藏羚羊的视野里并不陌生,它们最担心的还是在路上奔驰的庞然大物。

能以每小时80千米的速度在草原上奔跑的藏羚羊,敏感胆小的天性使它们要为跨越7米宽的公路而犯愁。

10年前,青藏公路上时常会有藏羚羊被撞死的惨剧发生。

1996年,在海拔4500米的青藏公路上,出现了中国第一次为野生动物通行设立的红绿灯。每当红灯亮起,公路上的车辆都停车等候,公路上一片寂静。

藏羚羊迁徙习性很有规律,几百只,甚至上千只聚集在一起越过公路。反反复复,走走停停,藏羚羊要经过多次试探,为的是确信公路上已经没有了威胁。

为跨越这7米宽的公路,它们竟耗费了一个多小时。面对青藏公路,藏羚羊如此谨慎,那么穿越铁路时,它们又会怎样呢?

青藏铁路的清水河大桥静静地等待着藏羚羊的来临。

为了确保怀孕的母藏羚羊有一条安全的通道,才嘎决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障行动”,管理局的干警们将要用两个月的时间,踏遍可可西里,对藏羚羊迁徙之路进行检查,不给盗猎者以任何可乘之机。

此时,第一批从西藏羌塘方向来的母藏羚羊已先期到达青藏铁路旁。

监护它们的干警也悄悄跟随到了这里。

藏羚羊第一次看到了突起在荒原上的大桥,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在试探了几次之后,谨小慎微的藏羚羊终于壮起了胆子。

所有的担心和疑虑都在迅速地奔跑中化解。

历经几个月的千里跋涉,怀孕的母藏羚羊安全地越过公路、穿过铁路,渐渐消失在天地相接的远方。

可可西里最高峰布喀达坂峰是青海与新疆交界的地方,山脚下的一片无人区是藏羚羊重要的通道,这里除了河流和湖泊,还有终年不断的地热喷泉,它们的水温高达91℃。

高原上体态最大的野牦牛注视着这些侵入它们领地的外来者。

可可西里的盗猎终于得到了遏制,没有了杀戮的可可西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为了尽快赶到卓乃湖,藏羚羊们一直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不停地奔跑。

卓乃湖被尊为母亲湖,这是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几万只要做母亲的藏羚羊,在日夜不停地行走了两个月之后,此刻,终于来到了母亲湖的身边。

藏羚羊的世界很奇特,先期到达的母藏羚羊会一直等待其他的同族从四面八方到来之后,才开始生儿育女。

夜幕下的高原是神秘的,每年的这一时刻干警们都充满了希冀。

母藏羚羊们将要在这个夜晚分娩,天与地,山与水,都在静静期待着生命的降临。

高原的火光照亮了高原的夜晚,高原上的歌声是守护者们用生命呵护生命的心声。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新的生命将会诞生。

小羊羔的出生给草原,给可可西里注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刚出生的小羊羔体重在2.8千克到3.3千克之间,羊水还没有干透,小羊就可以站立,出生10分钟后可以走路,3天后能够奔跑,对于藏羚羊来说,奔走的命运从降生的第3天就开始了。

藏羚羊的种群在人们的呵护下逐渐恢复,目前的数量已恢复到近5万只。

青藏铁路所穿越的三江源,是野生动物繁殖、迁徙与觅食的最主要地区。

青藏铁路为环保工程投入的总投资为21亿,首次为野生动物修建迁徙通道的青藏铁路,在铁路沿线修建了33处野生动物保护工程,为高原野生动物提供了一条 “生命通道”。火车给自然让路,这在中国铁路建设史上前所未有。

青藏铁路还首次成功在高海拔地区移植草皮,为中国的大型工程建设树立起环保的典范。青藏铁路的贯通,将从根本上解决西藏的物资、人员进出困难的问题。

如今,建成后的青藏铁路沿线景观依旧,千里铁路与江河、雪山、湖泊融为一体。

沱沱河向东,在囊极巴陇与长江南源当曲汇合,改名叫通天河。

通天河畔,有一条古道。1300年前,荒凉的古道上出现了一队庞大而豪华的车辇,车里坐着一个名为李雪雁的长安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文成公主。

长长的车辙印在这片高原上再也没有消失。文成公主所到之处,不仅传播了佛教文化,同时还带来了农耕文明。今天我们在玉树地区的通天河边的农田里,依然可以看到当年文成公主带来的双牛抬杠的农具。

如今,玉树的勒巴沟,依然保留着1000多年前的样子,沟里的文成公主庙折射着沧桑的岁月。

青海南部重镇结古镇是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结古”在藏语中是“货物集散地”的意思,长江从它身边流过,它也成了长江流域中第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

玉树,是三江源重要的地区之一,高海拔使这里的生态环境变得非常脆弱。近年来,全球变暖、天灾、鼠害、过度的放牧等因素使一些地区出现了荒漠化。

扎西才德在通天河边开荒植树已经整整7年,7年的执着使河边的荒滩变成了绿洲。说起扎西才德种树,还得从他的祖辈说起。

拉布乡,通天河边的一块绿洲。这里的白杨树连接成片,在3700米的高海拔地区,简直就是个奇迹。

拉布乡有个拉布寺,在拉布寺300年的历史当中,寺里的第四世活佛姜雍罗松姜措的故事,传遍了整个玉树。

姜雍罗松姜措活佛,因佛事来到西宁,看到西宁路边栽种的白杨树,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

他用做买卖的钱,买了2000株树苗,长途跋涉中,2000棵树苗仅存活了60棵。姜雍罗松姜措活佛的诚意打动了上苍,这60棵树苗在拉布乡扎下了根,繁衍至今,甚至延伸到整个玉树地区。

因为有了100年种树的历史,拉布乡的河水,清亮洁净,日夜不停地流向滔滔的通天河。

活佛的孙子扎西才德一家,延续了家族种树的历史。

1998年夏天,电视上连续报道长江中下游洪水的消息。扎西才德一家意识到,他们应该为中下游的人们多植树、多造林。第二天,他们拿出30万元积蓄,在通天河畔租下了340亩荒滩,种下十多万棵树苗。

在这样的高寒地区,能把树苗种活已是不易,树木生长的缓慢程度更是超乎想象。历时5年,荒滩地里小树连成片,又一片生命的绿洲在玉树飘摇。

岭国的老人作了一个神奇的梦,天神向他预示,英雄格萨尔将诞生在长江源头地区。为了长江、黄河源头永远繁荣昌盛,神说,让雪山永远洁白、晶莹,让湖水永远洁净不干涸。

青藏高原是江河之源,也是神话、民歌的海洋。英雄史诗《格萨尔》就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2001年,中国政府在三江源建立起59千米的高原绿色长廊,绿色长廊的起点就从玉树开始。

在一片片绿洲出现后,长江的水质开始变化,水土流失逐年减少,长江上游的含沙量也逐渐降低。有“中华水塔”之称的三江源地区的生态开始得到有效地保护。

玉树有很多民间的石刻艺人,新寨村70岁的老人宗西就是其中一个。

玛尼石是藏传宗教石刻艺术品,上面镌刻着6字真言,它与飘飞的经幡共同形成了雪域高原独特的文化。

宗西每年要把108块玛尼石放到流向通天河的溪水里。按当地藏民的说法,这是一座金桥。溪水从“金桥”流过,带着宗西的祝福,带着人们美好的祝愿流向长江入海的地方。

通天河流过玉树地区,改名叫做金沙江,它奔腾着,浩荡东去。

第四集 金沙流韵

以清晨洗街作为每一天的开始,也以黄昏的洗街作为一天的结束:这里是丽江的四方街,以清澈的泉水洗街,在中国,它似乎是独一无二的。

彷佛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在古城每天的清晨和黄昏进行着。没有人说得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设计,但借着古城西高东低的地势,当西河的水眼被打开,水流快速向东流淌时,古城古老的街,就这么被清洗了一遍,焕然如新。

以清晨洗街作为每一天的开始,也以黄昏的洗街作为一天的结束:这里是丽江的四方街,以清澈的泉水洗街,在中国,它似乎是独一无二的。

海拔5596米的庞大身躯,玉龙雪山就在古城的北边,披云戴雪地拔地而起。这座北半球离赤道最近的冰川雪峰,正是古城的活水源头。冰川雪峰溶化的雪水,在雪山脚下,和地下泉水汇聚成4万平方米的黑龙潭,再沿着15千米的玉河,流进丽江古镇,也给了古城历久弥新的面貌。

北面是高不可攀的玉龙雪山,东西南三面都是滔滔的金沙江,江山环抱,成为古城的天然屏障。同样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勇闯横断山脉,并肩奔流,形成举世闻名的三江并流奇观,其中怒江和澜沧江径自向前流去,只有长江上游的金沙江来到丽江城外,拐了一个大弯。这就是长江第一弯。

就这一弯,成就了长江东流的奇观。

也就是这一弯,金沙江在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间,切出了一条18千米长,拥有7道瀑布、18处险滩,举世最深、最险的虎跳峡。

世界奇观,就在丽江边上风云际会——雪山、金沙江和泉水,就这么造就了丽江的神奇,而金生丽水,更注定了丽江的诞生。

50来岁的李实,就像许多传统的丽江男人一样,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在,但事实也并非完全如此,原因是丽江变了,李实的生活步调无可避免地也变了。

原来不过30万人口的古城,如今每年都挤进超过300万的观光客,他们有些来自国内,有些却是来自千里迢迢的国外。

1996年的一场大地震,让丽江有了更让世人关注的名声,这名声从国内远播到了国外。

面对源源不绝的访客,古城有些人家索性就把自己的宅子改成了民居客栈。

经历地震而毫发无伤的李家,几年前,在原本爱玩鹰的李实手里,成为敞开大门迎接宾客的丽江古宅之一。传统四合五天井、走马转阁楼的纳西建筑样式,祖传上百年历史的宅子,也是丽江重点保护民居,当时要开办客栈,李实还和老人家费了一番唇舌。

李实(丽江古城居民):这里是个3人房,还蛮干净的,楼上空气和光线也好,房间还可以,楼上楼下都有客房,环境不错,你们可以挑一挑。

300万的游客,是古城建城800多年来最繁华的时候,李实的生活、丽江的街头,就是这么开始忙碌的。

初来乍到的人都说,丽江的街道彷佛迷宫。和其他古城不同,此地没有中轴概念,没有对称的布局,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几条笔直的路,然而,这也正是古城的魅力之一。

街道依水而建,人家依水而造,古城迷宫的街巷,便来自于这些交错的水道。但谁也说不明白,这是在哪些年代、由哪些人完成,正如没有人知道,这古城到底有多少条流水。

人们只知道,最初古城只有一条溪流,它从城北流进来,顺着东南方向出城,最终汇入金沙江。之后,人们再以人工开凿方式,从这条溪流引出东河和西河,原来的那条溪流就被称为中河。如此一分为三、再三分为九,约莫到了清代,丽江古城已经大致有了今天处处柔情似水的模样。

丽江人说,水就是丽江的眼。眼的典型,就是随处可见的井。井眼底下,便是地下的清泉。以这点状的泉眼、网状的溪流,加上中河及东西两河,便构成了古城纵横交错的水系。

不大的地方,几十条的流水,丽江城就彷佛建在了水上面。流水也俨然就是古城一条美丽的飘带,连着东家,也接着西家,邻里之间便因为这些水日夜的相连,而互通有无、守望相助了千百个寒暑。

古城开办的民居客栈,至今已经有260多家,李实开办客栈不算久,知名度却很高。来到他家的客人,都要看一看那个很有名气的激沙沙。

激沙沙,来自纳西语,按照纳西古东巴象形文的描绘,激意味着房子里有水,沙沙则如同两把锁,整个涵义,就是要用锁,把象征吉祥的水锁在房子里。

东巴,是纳西人对经师或祭司的称呼,早先也只有祭司使用这样的文字,它是当今世界保存得最完整,也是最古老的象形文字。

李实的家,据说是丽江古城里少数有水流进家里的地方,水从灶台下流过,而在院墙外分出两条小溪,当地人把它称为激沙沙。但也有人说,激沙沙其实就是水流的声音,以这样的名义形容古城处处流水,俨然处处都是激沙沙。

一个美丽的地名,自有她美丽的由来;一个因为水而美丽的古城,自有她源源不绝的水源。多水的丽江,吸引了纳西人的聚集;他们世世代代倾注心力,用心经营着丽江。直到今天,这个金沙江边、玉龙雪山下,聚居着十几个少数民族的坝子,仍然以纳西族人为绝大多数,其中大约30%的人,依旧操持着传统的手工业。

丽江古城,木府。

13世纪末,元世祖忽必烈率军攻打纳西,建立了当地的土司制度。这座气宇轩昂的木府,曾经是古城权力最高的木氏土司的府邸,据说还是仿造北京紫禁城的样式修建而成。

作为木氏的后人,木霁红和他的朋友展开了追溯古城历史的旅程。研究发现,自古以来,丽江地区一直就是古道重要的贸易中继站。

古道,那是一条以人力和马蹄,从三江并流的险峻山区踩踏出来的贸易之路,人们称之为茶马古道。

有证据显示,古道极可能早在汉唐时代就已经形成,因为马帮和货物的经过,渐渐形成人烟聚集的地方。

水源充足、地势平坦的丽江坝子,顺理成章成了古道的驿站。马帮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丽江的四方街,再从这里向四方分散开来,于是便形成以四方街为中心,街道呈放射状向外延伸、房屋从四方街层层铺开的古城格局。

丽江古城称得上是“活着的茶马重镇”,它面积不大,只有3.8平方千米,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方大砚台,人们又称它为大砚古城。

而今,马帮渐渐从历史中退隐,取而代之,是背着背包行囊的旅行者,络绎不绝地涌进丽江的街头。

80多年前,一位出现在丽江街头的年轻学者,率先把丽江介绍给了全世界。年轻的学者名叫约瑟夫.洛克。

如今年近80的宣科,回想当年,恍如昨日,洛克在丽江前后27年,有几年就是找他的父亲当翻译,当时的宣科,不过5岁。

原意为雪山下的村子,纳西语称作“巫鲁肯”。玉龙雪山下的这座玉湖村,是洛克住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这位美籍奥地利裔植物学者、探险家,不断地以文字和照片,把丽江种种的美,通过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披露给外面的世界。

洛克在文章里写到“这是一座天人合一的古城。”他也不止一次对宣科的父亲说:“水是纳西人的灵魂、丽江的灵魂。”只可惜,他要归宿在这美丽地方的愿望却未能实现。

为寻找人间天堂而来到丽江的外国人,洛克绝非是最后一个。譬如法国人乐家生,若干年前来到丽江旅游,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多水柔情的古城,乐家生留了下来,并成为古城长期居住的90个外国人之一。

乐家生(丽江古城居民):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对我来说这里是人间天堂,我开了一个小酒吧名叫小巴黎,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喝酒,这个酒吧里什么都有,而且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当我看到水两边的酒吧就想到法国巴黎塞纳河的左岸,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有很多的学生,也有很多的吉他手。另外,还有这里的水。这里的水与巴黎塞纳河的水不同,塞纳河的水有些脏,这里的水是从山上流到这里的,更加干净、清澈,水里还有很多鱼,像鲑鱼等等,所以,对我来说,这里绝对是人间天堂。这里的生活让我觉得很快乐,我将在这里度过我的晚年。

这是乐家生在这里欢度的第三个圣诞节。为了留在古城,乐家生辞去了工作,也娶了一位中国妻子。

前后相隔80年,乐家生却似乎和洛克灵犀相通,都因为丽江天生丽质的山水以及这里淳朴的民风而停留在玉龙雪山下。远比洛克来得幸运的是,他还握有最大的胜算,将自己的晚年安顿在这美丽的地方。

来自塞纳河畔的乐家生,似乎更加欣赏丽江水系巧妙的设计,比如古镇随处可见的三眼井,顺着水往低处流,连成3个流动的水潭——上层饮用、中层洗菜、底层洗衣,层次分明,数百年来不曾改变。

显然生命中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乐家生在古城十几千米外的束河,又着手开办了第二家店。在这里,他将打造一个与小巴黎迥然不同的酒吧。

乐家生:这个酒吧也叫“小巴黎”,小巴黎一,小巴黎二,是小巴黎分店的意思,小巴黎丽江,小巴黎束河。

面对潮涌的游客,丽江人不免开始忧虑,担忧他们改变了丽江传统的步调,甚至破坏了它古朴的情调,丽江人萌生了守住传统的意识。

慕名而来丽江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旅游旺季,李实的激沙沙客栈,十几个床位经常被预订一空。

李实最近又租了一个院子,开办分号,使得接待量增长了一倍,但房间都是不带卫生间的普通客房,为能提高价位,李实的夫人极力说服,要李实重新装修客房。在老宅子里大兴土木,李实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李实一家的讨论:我们这个激沙沙在游客当中比较有知名度,没有标准客房比较被动。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遗产之内了,遗产怎么能变呢?变了就不是遗产了。你说的这个也是事实,但是,我说的是保持原汁原味,都搞成标间,客人去住(宾馆)标间得了嘛,那种宾馆标间多了。但是,很多人家都在改了,我们家没有。是的,这个也是个事,刚才,还有人在问有没有标间,这个有点被动,但是,我们不需要跟人家随大流地去走。现在这个年代需要竞争,做生意的也是。竞争归竞争,但是,我说的是从长计议,更长远的一种竞争法,你们考虑一下。

好吧,我倒是赞同我爸爸的说法,大家都改来改去,改成宾馆式的有什么意思,世界遗产去哪里找?

这样的讨论,在李家不止一次了。而李实的坚持,似乎也只有在纳西人对古城那份古朴而坚贞的情感中,才能找到答案,包括古城的一草一木,每一条溪水,每一座桥。

从最大的石桥,到仅有两米长的木板桥,古城的水上总共354座桥,密度之高,也是全国之冠。在河水流过古城的北端,有一座古桥,名字也很别致,就叫“水上有桥,桥上有水”。

如今,桥已不复存在,但老丽江人却记得,那是一座具备疏导洪水功能的桥,洪水先是被导入这座桥,再引到水流最大、最快的中河,快速流动的中河水将洪水冲出城外,就这样巧妙地利用了城里的水系统,而保证了古城和古城水系的安全,丽江也因此安然无恙到今天。

供奉在古城外靴顶寺里的铜像,就是纳西人崇拜的水神。

在纳西人看来,人与万物原本都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和人类一样,万物本有灵,因此在他们坚定的信仰里,崇拜着山川,珍惜着草木,自然也更景仰着与他们祸福相依的水,那是大自然的赐与,是丽江的魂。

同样抱着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宣科把精通古乐的老人们重新聚在一起。

这些乐手有的是教师,有的是裁缝,还有马帮的领队,正是这群身份不同、年龄古稀的老者,组成别开生面的纳西古乐会,在1981年的第一场演出之后,震惊了世人。

一种深藏唐宋古风,有着汉族道教神韵,却早在中原销声匿迹的古乐,借着纳西的老乐手,悠扬地在古城的夜空中飘荡,似乎又找回了古老的乐魂,欲罢而不能。有人说,尽管这不是记录在音乐史籍,或是大剧院演奏的音乐,但他们中间或许坐着不为人知的丽江巴赫。

乐天知命的丽江人,尊重着自己的传统、尊重自然,这也就等于尊重了古城的价值,尊重了自己生命的存在与延续。

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日复一日地流动在古城之中。这就是丽江,一个给过许多人祝福,同时也让许多人为她祝福的地方。而这静静的清泉、悠悠的流水,也将把这些祝福带到金沙江,带到与它紧紧相连的长江。

第五集 一江东去

南津关,长江三峡的出口。这是一道神奇造化的关口,由此向西,高山峡谷连绵不绝,由此往东,地势却宽阔平坦。流过这个关口后,长江终于冲开一条出路,向着大海,踏上东归之路。

距今2亿年前,长江流域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处在古地中海中。发生在1.8亿年前的印支造山运动,使山脉突起,高原呈现。在横断山脉、秦岭和云贵高原之间,形成断陷盆地和凹地,当中湖泽相连,自西向东流入古地中海,形成与今天的长江流向相反的古长江。距今300万年前,长江流域西部地势进一步抬高,东西两条古长江终于贯通一气,浩浩荡荡流入东海,形成了今天的万里长江。

有着800多年历史的丽江古城,是一座和水有密切关系的城市。水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不断流淌,渗入了每一户人家的生活。

被丽江人奉为神山的玉龙雪山就在古城边,雪水融化后从山上流入古城的每一条小河,然后,汇入了金沙江。

金沙江在历史上曾经被叫作丽水,丽江古城之名就由此而来。到宋代时,因为在河道中发现了大量的金沙,这段2308千米长的河流才被称为“金沙江”。那个时候,人们认为金沙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1639年,50多岁的徐霞客来到了丽江,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考订江河源流。正是这一次地理考察,改变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对长江的认识,为以后江源的探寻指明了方向。在对金沙江的水文状况进行了详细考察后,徐霞客在《溯江纪源考》中首次提出了“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的论断。从此,金沙江成为长江干流的上源。直至300多年后,人们沿着金沙江向上游探索,才最终找到了长江的源头。

各拉丹冬雪山的冰川消融之后,化成了众多细小的河流,这就是万里长江的正源,被当地人称为沱沱河。那种形态独特、密集如网的河流在地貌学中有一个形象的名称——辫状水系。

沱沱河在流淌了370多千米后与当曲汇合,向东南流去形成通天河。通天河在经过813千米的行程后,在青海玉树县巴塘河口进入了金沙江。

巴塘河口,通天河和金沙江的分界点。对长江来说,它的意义并不只是改变地理名称的标志。巴塘河口以下,长江进入了西藏、云南、四川三省区交界处的横断山脉地区,这里的地质结构大体保持着从北到南的走向。于是,长江也由通天河段的大致从西向东流,转为金沙江段的从北向南流动。同时,长江的河道也结束了在旷野中的恣意穿行,开始了在高山深峡中的破冰之旅。

横断山脉,绵延千里,神秘莫测,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自然奇迹就孕育在其中。沿着横断山脉,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三条大江自西北向东南平行流淌了1000多千米,三条大河最短的直线距离只有19千米,形成了“江水并流而不交汇”的奇特自然地理景观。2003年7月,这一地区正式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那么,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如此奇观呢?

距今4000万年前,喜马拉雅开始了强烈的造山运动。在地壳相互挤压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大断裂,它们引导着峡谷中的各条水系按照与山脉平行的走向前行,最终形成了“三江并流”的奇观。

强烈的地质运动在三江并流区内留下了深刻印记,也让这个区域成了科学家眼中地球演化的历史教科书。在众多的地理奇观中,岩层中含有大量氧化铁的丹霞地貌令人震撼。这片总面积近250平方千米地质景观,是目前中国最大、发育最完整的丹霞地貌群。

这里是长江水流速度最快的地方,30米左右的宽度、16千米的长度,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金沙江纵身跳下了213米,从江面到两岸的山顶之间3900多米的高差,形成世界上最深峡谷之一的虎跳峡。

湍急的江水在崇山峻岭间劈开一个缺口,两岸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就像拉开的帷幕,冲出虎跳峡的金沙江,势不可挡的向东奔去。狭窄的河面和汹涌的激流,使金沙江在历史上几乎成了不可逾越的天险。

金沙江唯一可以横渡的地方在距离虎跳峡20多千米的上游。在这里,远古的造山运动迫使向东南流淌的金沙江改道,拐了一个将近270度的大弯,也使奔流不息的江水放慢了脚步。

公元1253年,忽必烈率领十万大军征战云南,就在这里,他们用完整剥下的牛羊皮做成皮筏,渡过了金沙江,统一了中国。后人把这次著名的军事行动称为“元跨革囊”。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当地人还继续使用这种皮筏渡江。

今天,人们用装有马达的渡船来往于两岸。即便有了机器作为动力,人们每次渡江还是不易。因为,在这片表面宁静的水面下,水流的速度居然达到了每秒4米左右。

金沙江在这里形成的江流急转的奇观就是著名的“长江第一弯”。“长江第一弯”所在的石鼓镇曾经是云南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一块汉白玉鼓状的石碑成为旧日小镇留下的标志。

当年,来往于藏区和内地的商人就在小镇的市集上做着买卖。如今,“长江第一弯”给石鼓镇带来了众多来自各地的游客,他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这一决定大江命运的神奇之地。从这里开始,长江和怒江、澜沧江分道扬镳,向东流去。在冲出了虎跳峡两岸一系列栅栏般陡峭山脉的阻挡后,长江终于顺利地突破了它东流入海的第一道关口。

离开丽江古城300多千米后,金沙江流入了四川省境内。20多年前这个被称为渡口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了和其他城市一样的繁华,这座金沙江上最年轻的城市就是攀枝花市。

攀枝花依金沙江而建,因为有着储量惊人的铁矿,在40年时间里,外来的移民们在金沙江边建成了这个百万人口的城市。在这里,长江最长的支流雅砻江与金沙江汇合了。雅砻江发源于青海巴颜喀拉山,这条在峡谷里穿行了1637千米的河流,总落差却达到了4420米。

2000年竣工的二滩水电站就在雅砻江的下游,它距离攀枝花市区大约30多千米,是中国在三峡大坝修建之前最大的水电站。

金沙江在这里开始离开雪山群的环峙,进入了干热河谷地区。由于气候和地形的原因,攀枝花还保留了世界上面积最大的一片原始苏铁林。

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金沙江,让攀枝花成为航运禁区。20年前《话说长江》留下的情景直到今天还没有改变。

长江上船只能够到达的最上游城市就是宜宾,这里是长江航运的零千米处,宜宾也因此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城”。由于从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1030千米的河段大部分在四川省境内,人们又习惯地把这段河段称为“川江”。从长江源头到宜昌长约4500千米的干流河段,就是滚滚长江的上游。

在宜宾,又有两条支流汇入了长江。一条是从北岸汇入的岷江,另一条就是从南岸汇入的南广河。发源于云南省境内的南广河,与长江上游众多的大型支流几乎不能相比,但是,这条小小的支流却是古代中原封建王朝开拓西南边疆的一条重要通道,它沟通了云南东北部地区与长江及四川之间的物资往来。

在过去的岁月里,航行在南广河上的船到达宜宾后会停靠在“水门”旁边,人和货物就从这临水的城门进入城市。始建于公元前182年的宜宾城,以围绕城市的长江和岷江为天然的护城河,城墙就修建在临江的岸边。城市东西南北的城门,都以“水门”命名。

环绕着宜宾的岷江是长江上游水量最大的支流,这条全长735千米的河流,流经了四川盆地中降水最为丰富的地区,又汇集了大渡河、青衣江等几条支流。岷江曾一度被认为是长江的正源,它发源于四川阿坝的岷山山脉南麓。

岷江自北向南进入四川盆地之后,在道教名山青城山北面,被中国最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分为内、外两江,并因此而造就了天府之国成都。在中国众多的河流中,岷江是一条蕴含着悠久历史文化,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河流。

岷江流域基本处在中国四大盆地之一的四川盆地之中。这个面积20万平方千米的盆地,四面环山,几乎完全封闭。四川盆地的水资源极其丰富,大大小小1000多条河流滋润着这片土地。水为四川盆地带来了柔美和灵动,从天空俯瞰,水滋润着这一片神奇的造化之地。丰富的水资源和独特的气候,使四川盆地成了中国西部最富庶的地方。

天地之间,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四条大河自由流淌,四川也由此得名。

发源于陕西秦岭的嘉陵江因为流经陕西省凤县的嘉陵谷而得名。嘉陵江全长1120千米,流域面积有16万平方千米,它是整个长江水系中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就是长江上游最大的城市——重庆。这座由两条江流围合而成,面积约22平方千米的渝中半岛,是重庆商贸、金融和交通的枢纽。

流淌在四川境内的长江受到盆地和丘陵的相互制约,忽宽忽窄。在江面最宽的地方,乌江从南岸汇入了长江,两江交汇处也是重庆市涪陵区的所在地。全长1037千米的乌江发源于乌蒙山区,由西南向东北横穿了贵州中部,在涪陵注入长江。乌江是长江上游、南岸最大的支流。半个世纪前,它是贵州省物资进出的最重要通道。

对许多人来说,涪陵的名声主要来自于这里出产的榨菜。在世界各地,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榨菜。这种备受欢迎的食品,是以在中国西南地区普遍种植的菜头为主要原料。

乌江是长江所有支流中植被保护最好的地方,有“生态河流”之称。这样的环境加上周围山脉阻挡了江面蒸腾的水汽,就形成了最适宜菜头生长的温度、湿度和照度。于是,涪陵就有了榨菜之乡的美名。

从攀枝花到涪陵1000多千米的河段上,长江汇集了雅砻江、岷江、赤水河、沱江、綦江、嘉陵江、乌江等10多条支流,在每条支流与干流交汇的地方都形成了城市。这,也许就是文明依水而生的有力佐证。

对于长江而言,每条支流的汇入都是一次水量的补充。当长江在上游段汇集了一条条支流后,已经是汹涌澎湃、能量惊人了。

矗立在长江边已经有700多年历史的锁江柱是南宋末年设立的。锁江柱原来一共有7根,遇到战争,就用巨大的铁链横穿江面,连到对面的铁柱上,拦住敌人的战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锁江柱所在的地方就是被称为“巴蜀咽喉”的三峡夔门。夔门地势险峻,两岸最窄处仅有数十米。

进了夔门,长江再次进入了峡谷地形。此起彼伏的山脉、峡谷中错综复杂的地质构造裂隙和江水一起构成了长江中最壮丽的景观——长江三峡。三峡,是长江自重庆奉节至湖北宜昌之间,在长约208千米的河段里所穿越的瞿塘峡、巫峡、西陵峡3大峡谷的总称。

从青藏高原一路走来,长江矢志不渝地向大海奔去。当长江遇到了巫山山脉的阻挡后,积蓄了巨大能量的大江犹如一把利斧,开山劈岭,横切巫山,在万山丛中奔腾而过,这就是长江水的力量。冲出巫山的长江,终于穿越了东流入海的第二个重要关口,也为人们留下了旖旎的三峡风光。

从夔门到巫山县大溪镇长约8千米的峡谷,就是三峡之首瞿塘峡。这是三峡中最短却最为雄伟的峡谷,这片动人心魄的壮美之地就是长江劈开巫山留下的切口。

45千米长的巫峡是三峡中最长的一段峡谷,幽深秀丽、云雨变幻。巫峡中分布着包括神女峰在内的12座海拔在1000米以上的孤峰,它们被称为“巫山十二峰”。孤峰和峡谷中变幻的云雾一起组成了“巫山神女”的浪漫传说。

西陵峡是三峡中江面最宽阔的峡谷,但湍急的江水,也让西陵峡成了长江三峡中最险的峡谷。三峡大坝蓄水以后,水面上升,水流平缓,这里已经是一片高峡出平湖的平和景象。

1981年,以三峡中著名景观“神女峰”命名的“神女”号在长江下水,“神女”号的主要观光线路就是长江三峡。20多年前,“神女”号的游客在长江上看到了令人震撼的美景和行走在江边的纤夫。

三峡大坝蓄水后,逐渐升高的水位让今天的游客可以进入峡谷深处。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里,曾经的纤夫还在拉船。这是长江上最后的纤夫,他们昔日的劳作今天已经变成了旅游的景观,和峡谷一起构成了长江里古老、野性的美。

葛洲坝是截断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坝,它的建成让当时的人们充满了自豪,这为10多年后中国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工程建设奠定了基础。

2006年5月,三峡大坝施工已经进入了第十四个年头。随着三峡大坝主体建设完成,三峡工程开始发挥作用。

三峡大坝位于葛洲坝上游的三斗坪,和葛洲坝相距仅38千米。两座大坝的位置都在湖北省宜昌市的范围内,一城两坝的格局,让宜昌成为长江上最特殊的城市,一座名副其实的水电重镇。

宜昌古名夷陵,“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意思是水面变得平稳宽阔;高山变成了小丘陵。正是这样的地理特点,成就了宜昌的今天。

流过宜昌以后,长江结束了上游的行程,进入了中下游。

从各拉丹冬雪山到宜昌,长江的上游河段长达4500多千米,占长江总长度的2/3以上。它经历了中国地形的三大阶梯,落差达到了5400米。一路之上,长江遇山开山,遇谷穿谷,起伏褶皱的岩石门槛终究抵挡不住至柔却至刚的滔滔江水。

南津关,长江三峡的出口。这是一道神奇造化的关口,由此向西,高山峡谷连绵不绝;由此往东,地势宽阔平坦。流过这个关口后,长江终于冲开一条出路,向着大海,踏上东归之路。

第六集 水的年轮

水,在这里幻化了神奇之后,也将从这里走出深山,流向几百千米外的长江。

相接却不相融的两条水流,肩并肩地流淌着,一路相伴,在400千米以外的一条大江中,它们交汇了。

这条清澈的支流,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汇入远从陕西来的嘉陵江,然后再一同流进长江。

如果溯着这条清澈的支流,向着它清纯的来源走去,那便是名闻遐迩的九寨沟与黄龙沟。

海子,是传说中仙女打破的镜子,也就是那条清澈的水的来处。他们说,仙女的镜子打碎成108块,就有了108个海子,散落在九寨沟周遭的深山翠谷之中。

仙女的镜子,有人说是打碎成108片,有人说是114片,也有人说是118片,总之,它们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着各种形状,流动着模样不同的水,映照着各种颜色。

群山幽静而深邃,也把这些仙女镜子的碎片,隐藏得幽静而深邃。

大约在1000多年前,为避战乱,九寨沟的先民从青藏高原迁移到了这里,他们在峡谷间建起了树正、荷叶、扎如等9个村寨,这条山沟于是被叫做九寨沟。

1984年,九寨沟被确认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正式向外界开放。一夕之间,她就彷佛从神话里走了出来,惊艳了全世界。

深藏在青藏高原的东南缘、岷山山脉之间,大约50千米长、720平方千米的九寨沟,实际上是由树正、日则和则查洼三条山沟谷地组成,错落着无数的湖泊、瀑布和溪流,其中52%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正因为如此,它深藏不露,直到被寻山而来的伐木工人发现。

时间是1956年,有两名勘查森林资源的林业工作者,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岷山深处,就在这不经意间,走进了仙女传说的禁地,跨越了幽深的界线,打破了它的沉寂。与世隔绝的九寨沟,这才被意外地揭开了面纱。

在那之前,九寨沟这里一直都只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的乐园,山明水秀之间,隐匿着2000多种植物、300多种动物,其中不乏古老的珍稀物种,它们始终就在这里默默地繁衍生息。

充沛的流水,滋养着从海拔2000米上下,到3100米之间,大约300平方千米的原始森林。因海拔的不同,分布着种类不同的林相,随着季节的来去而变化万千。每年到了一月,接近-20℃的气温,各个海子都被冰封,连平常气势磅礴的诺日朗瀑布,也在这片冷冽的空气中凝结。

冰天雪地里,唯独五花海依旧碧波荡漾,它是九寨沟上神奇的不冻湖。

这或许是海拔2472米的五花海,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水下探测。在水下摄影的镜头里,散布在水深20米清明透澈的湖底、不断涌出热泉的泉眼,使得占地将近8万平方米的五花海在严冬季节仍能保持6℃的水温,它们就是五花海抗寒的奥秘。

不过,相对于五花海丰沛的水量,地下水的补给还不到总水量的30%,那么,除了雨水的补给,五花海大量的水流究竟从何而来呢?

海拔约3100米、面积93万平方米的长海,是九寨沟最高、也是最大的海子。

雪山融化的冰雪水,源源不绝地注入到这里。

乍看长海的水并没有出口,然而隐藏在山体之间的断层间隙,却如同一条信道,源源不断地把水送到地势较低的湖泊,长海便这么默默地成全了九寨沟众多的水流。

水上、水下,处处都是碳酸钙的沉积物和附着物,这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质。这些无处不在的碳酸钙,和山沟里无处不在的流水,勾画出了九寨沟奇妙的美景。

它们都是大约300万年前,地球第四纪冰川期的遗留物。当时,它们只是顺水漂流,大约12000年前,地球气候回暖,这些碳酸钙开始活跃,随着水流,就在这山沟里随处地堆积、随处地附着。直到半个世纪前,它才以艳丽的姿态,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慢慢浮现出婀娜的身影。但在地质学上,可没有任何浪漫的形容,这些因为碳酸钙堆积、蓄水而成的海子,就称为“堰塞湖”。

堰塞的是海子,高低落差的是瀑布,瀑布又形成了海子之间的联系。水就在这些碳酸钙的地层、地形当中,忽隐忽现,川流不息,造化了这一片惊世的杰作。

九寨沟居住的大都是藏族人,他们的祖先把迁徙的脚步停留在了这片神山圣水之中。或许因为这里水多的缘故,无论耕作、放牧,还是用溪水磨磨,当地人的生活总是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年前,九寨沟人的生活情态第一次留在了电视影像之中。

20年后,九寨沟人没有想到他们家乡的美景会引来这么多客人。他们也没有料到,家园竟可以带给世界这么多的惊奇,这些惊奇最终却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未曾想过的改变。

1992年,九寨沟成为世界自然遗产;1998年,更因为这群深居简出的藏族人,连同这里众多的珍稀动、植物物种,而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纳入《世界人与生物生态圈保护区》,成为举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取得双认证的稀有品种。

紧邻岷山山脉,与九寨沟相隔大约140千米,便是赫赫有名的黄龙沟。

静静地依偎在黄龙沟里,海拔5000多米的玉翠峰脚下,一处泉水积成的小水潭,是当地藏族人心目中的圣泉。

他们经常带着鲜花到这里祈福,而如果花朵在水中旋转,便意味着神灵已经接受了他们的祝愿,人们因此称这里为“转花池”。

黄龙沟,海拔3000多米,长不到4千米,却簇拥着3400多个彩池。这其中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整条黄龙沟的水竟然都是来自那小小的、人们许愿的转花池。

浅黄色的钙华地表堆积,让3000多个彩池在阳光下恰似金光闪闪的鳞甲,层层叠叠地蜿蜒在山谷之中,从高处往下看,犹如金龙盘踞,就因为这居高临下的一眼,因而被称作黄龙。

多少年来,黄龙沟一直是当地藏族人信仰的圣地,很少有外人的足迹,天幸如此,黄龙沟因此保有了它的原始。

豪格尔.帕奈博士是一位来自德国科学院的生态学家,2001年,他选择了这个宛如金龙盘踞的黄龙沟,开始了在中国的植物生态考察之旅。

帕奈博士曾经是德、俄、美合作项目的负责人,主持过西伯利亚和北美温带地域生态环境的研究,这几年,他徜徉在黄龙的山山水水之中。

帕奈在这里娶妻,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随着研究的深入,黄龙沟也逐渐在他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3亿年前,整座岷山山脉连同九寨、黄龙,被深埋在一片汪洋之下。剧烈的造山运动将青藏高原抬高,岷山山脉从海底升起,拔高成主峰5588米的大山。

高山上的冰雪融水,渗入了石灰岩的山体,携带出大量的碳酸钙,顺势在斜坡上沉积,遇上石头就包覆石头,遇上树根就包覆树根。有的沉淀,有的则堆高形成一个个水潭,再形成一道道、一片片滩流。岷山山谷之间如此的钙华结果,被学者称为“钙华的岷山式喀斯特地貌”。

如此的喀斯特,放眼全世界,唯岷山最独特,中国于是有了令人叹为观止的黄龙沟和九寨沟。

探测者在九寨沟的水下还发现,水从长海流到五花海,碳酸钙的浓度提高了20倍。长久以来,它们在这里年复一年不断地沉淀、堆积和包覆,在人们无从察觉的变化中,改变着九寨沟的样貌。

彷佛是调色盘,693个水潭、693层色彩,连成一片面积超过20000平方米的五彩池,是黄龙沟里规模最大的彩池群。经由帕奈博士的试验,五彩池的增长速度大约每年3毫米。岷山式的喀斯特地貌就这么积沙成塔一样地形成了。

彩池当中一座石塔建于明代,据说是某位功臣后代的陵墓。前后不过500多年,现在几乎成了碳酸钙的雕塑。

亦真亦幻,原来的景物已不见了踪影,处处都让人惊奇:这里到底还在进行着多快、多大的改变?!

大自然就在这里极尽造化之能事,以不尽的流水冲击着岷山喀斯特的地貌,最后赋予它们更缤纷的色彩,为人类彩绘出了两处珍贵的自然遗产——九寨沟、黄龙沟。

大自然的神来一笔,在水潭、彩池或海子处处抹上的色彩,来自水中大量的负离子,和那些自始至终漂流在水中的譬如水绵、轮藻、水蕨,以及各式各样的细微漂流物,融合了水边同样多变、善变的山川草木的倒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完成了举世为之目眩神迷的艳丽景致。

水不仅映照色彩,水还深藏意境。由于九寨沟的水远比黄龙来得深,九寨沟的海子因此更显得如梦似幻,彷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黄龙自然保护区位于四川阿坝州松潘县境内,这里也是长江的主要支流——岷江、涪江的源头地区,这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松潘古城是连接黄龙沟与九寨沟两大景区的中继站。

松潘古城,这座茶马古道上的历史小城,曾经是外来者路过集散的驿站。

从小生长在这里的郭常,现在已是古城马帮旅行社的经理,每逢旅游旺季,100多个导游、200多匹马,依然是应接不暇。因为经常被国外媒体报导,郭常每年都要接待大约8000名的外国游客。

虽然距离相当,但郭常的马队却从来都不往黄龙沟、九寨沟走,而是取道另一处人们比较陌生的峡谷,叫牟尼沟。

牟尼沟也在黄龙自然保护区范围内,虽然比黄龙沟小了许多,但人迹稀少,似乎更具原始的味道。郭常喜欢把马队带到这里。

就在牟尼沟这片体积庞大的石灰岩化石上,帕奈博士和他的同事们发现,在剥蚀的残面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波流动的痕迹,这些厚薄不均的层次,显示着某一个时期形成的年轮,足以推算出钙华堆积的速度和过程。只可惜,钙华表层已被破坏,他们考察证实了牟尼沟的钙华已经衰老,却无法确定它衰退的年代。

距离钙化衰老的湖泊不过十几米,考察队找到了一处地下洞穴。不断从岩层渗透下来的水,形成了钟乳石,也在洞穴里积聚成大量的地下水。考察队不禁产生怀疑:莫非这面积不大的地下洞穴,就是牟尼沟钙华衰老的重要线索?莫非这也就是地面上那些喀斯特美景沉沦的重要证据。

时光倒回5000年前,牟尼沟就像今天的黄龙沟一样,正处于钙华形成的旺盛期。不料一场强烈的地震,坍塌了湖泊,撕裂出地底洞穴,改变了水的流向,部分湖泊便从此断流,逐渐干涸。

钙化的表层经过长期的曝露,不断地被风化、氧化,无可奈何地变黑、变老了。最终,它化作了泥土,以它的养分孕育着成片的森林。

置身于浓妆淡抹的图画里,帕奈博士经常情不自禁地赞叹:举世也只有九寨、黄龙的水,有如此巨大而神奇的力量,而它眷恋着人间、独钟情着中国,就在这中国西南深处的角落,渲染出一片彩墨山水。

豪格尔.帕奈(德国生态学家):黄龙沟与九寨沟有很好的口碑,德国一位专家曾这样比喻:如果说九寨沟是中国的一个聚宝盆的话,那么,黄龙沟就是聚宝盆里的一颗明珠。

尽管家园锋芒毕露,藏族人依旧潜心守护着心灵的宁静。九寨和黄龙成了自然保护区之后,他们也成了被保护的一部分,而同时也担起了一份保护的责任,照护着海子和森林,照护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阿坝藏民的心里,这里始终都是他们信仰的净土。

水在当地人眼中是护佑着五谷丰登与安康幸福的神灵。每年,九寨、黄龙的藏族居民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向这片神山圣水祈祷。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寸山寸水无一不是大自然的恩赐。

对于九寨沟和黄龙沟,水是美丽的缔造者,也是它们生命的源泉。水,在这里幻化了神奇之后,也将从这里走出深山,流向几百千米外的长江。

第七集 青铜岁月

考古学家相信,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庞大的隐秘世界。三星堆的出土器物很快就令全世界震惊,国际媒体和研究者将这次发现与古埃及、巴比伦、古希腊、玛雅文明相提并论,将它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2005年2月,成都平原上的四川德阳市广汉月亮湾农村,一群兴奋的考古专业学生来到田野中。这里是震惊中外的三星堆古文化遗址的一部分,他们将在这里开始自己的毕业实习。

陈德安,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领队,“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这是由他主持的对“三星堆”遗址的再一次发掘。

这是一片位于田畴中的台地,台地是田野考古关注的重要地形。从它的形成原因中,考古人员往往能找到远古的人们活动的蛛丝马迹。

今天,有关这片土地下的所有悬念,都来自于1986年的那一次重大发现。

1986年的盛夏时节,在广汉月亮湾农村,一个被当地人称为“三星堆”的土堆附近,农民们正在取土烧砖。突然,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散碎玉片出现在土层中。闻讯后,时年33岁的陈德安与考古人员们迅速赶到现场。很快,一个形状奇异的人头像出现在土层中。

1986年7月19日,激动人心的考古发掘就此开始了。随之而来的发掘中,各种令人惊惧的人头像像传说中的天神接踵出现。它们奇怪的形象,令见多识广的考古人员也不知所措,仿佛置身在迷幻的梦境中。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广汉田野中的发掘一直持续到当年的9月17日。

在田野中的每时每刻,陈德安几乎都处在巨大的惊愕和兴奋中,他隐隐感到,酷热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改变着他的人生。

他意识到,在这一切的后面,一个震惊人寰的奇迹就要出现了。

距离发掘11年后,一座巨大的博物馆在遗址旁修建起来,那些奇特的出土器物展现在公众面前。对于每一个参观者,它们都透着难以言状的神秘。人们对这些他们生活与经验之外的物象做出种种猜测。

考古学家相信,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庞大的隐秘世界。三星堆的出土器物很快就令全世界震惊,国际媒体和研究者将这次发现与古埃及、巴比伦、古希腊、玛雅文明相提并论,将它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对于1986年的那次重大发掘,后来的考古发掘报告称:发掘出青铜器、玉器、金器、陶器、石器、象牙等文物1000余件,并根据发掘处地名,命名为“三星堆文化”。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星堆”,如今,它只剩下半个残堆。它曾经因为3个巨大的土堆形似星辰而得名。1986年的重大发现之后,紧临“三星堆”残堆旁,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在3个土堆四周,许多远古器物被村民们屡屡发现。这个范围远及广汉县南兴镇和三星镇5个村落,达12平方千米的地域内。这是广袤的成都平原的北沿,成都平原是由岷江和沱江水系冲积出的巨大平原,因为有丰富的水滋润,这里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乡村与城市的历史都与华丽、富庶连在一起,许多王朝的遗韵存留至今。

成都平原有迹可寻的文明史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而在更早的岁月中,这里则是神话和传说中的世界。

这片神秘地带集中着长江上游的许多重要水系,在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找到长江的上源金沙江以前,岷江一直被认为是长江的上源。河流是文明之源,“三星堆”的发现,使人们开始重新关注这条水量超过黄河数倍的河流。

1929年早春时节,人们正忙着春耕春播。这天,广汉月亮湾农民燕道诚与儿子在自家院子旁引水溉田时,意外地挖出了一批古玉石,惊愕之余,父子俩将古物藏于家中。

两年后,英国传教士董宜笃来到广汉传教。这个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的哲学博士,酷爱中国历史和地理。不久,悉知此事的他辗转从燕家获得了那批古物中的几件。随之,这几件古物又传到了当时在成都华西协和大学任教的美国人类学家葛维汉的手中。1934年,葛维汉带领一支考古小组来到燕家院子。首次发掘,他果然挖到了600多件文物。发掘于十余天后因故终止,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在中国的成都平原上,一扇历史之门已经悄然开启。

几乎就在燕氏父子发现古物的同时,1928年10月,由中国人运用现代考古学进行的第一次考古发掘在黄河流域拉开了序幕。发掘随即令举世震惊,考古人员挖出了一个传说中的朝代——殷商王朝。这是当时发现的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庞大帝国,河南殷墟的发掘从1928年开始后一直持续。数十年中,已发掘出60多座宏大的宫殿、宗庙、上千座祭祀坑、车马坑、殉葬坑、100多座房址,数以万计的青铜器、甲骨等器物。遗址面积达30余平方千米。

殷墟的发现,将中国有据可查的历史提前到3000多年前。这些发现与后来在黄河流域发现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确立了当时学术界所认为的黄河流域为中华文明源头的观点。

2005年的发掘,是“三星堆”遗址自1929年发现以来的第18次发掘。经过10多天的寻觅,陈德安和队员们已经找到这片台地为古人人工夯筑的线索,但在考古发掘中,许多线索与重大的发现并没有必然和直接的因果关系。70多年中,“三星堆”遗址的发掘面积仅是整个遗址面积的百分之几。

从1986年的大发现以来,陈德安一直留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作为一名考古学家,他有幸触摸到了长江上游古老文明的一扇大门,并继续自己充满悬念的职业生涯。

陈德安(考古学家):通过这次发掘还不能够完全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也可能会通过这次发掘为今后的发掘提出新的问题。

继70多年前那次石破天惊的发现后,许多考古学家陆续被吸引到这里,冯汉骥是当中的重要人物。20世纪50年代,冯汉骥多次来到“三星堆”一带进行考查发掘。1963年,冯汉骥在现场调查时一语惊人,他认为这一带古遗址如此密集,很可能是远古蜀国的中心都邑。

“远古蜀国”,即使是对于当时的考古学家来说,也只存在于神话和传说中,但这个概念却毫无疑问地为他们后来的探寻之路提供了一个坐标。

在20世纪的殷墟考古中,许多重要的历史信息,来自于对出土甲骨文的解读,这是中国最早的系统文字。研究者在已识读的数千个文字中,发现了大量的“蜀”字,他们认为,这些象形的组合,是眼睛和桑蚕的形态。神话般的古史中,蜀人正是养野蚕的纵目人。而在当时,由于考古证据的缺乏,有关长江上游这个古国的一切仍是幻影。

考古发掘中的一些细微和屑小,常常隐藏着惊心动魄的背景。20世纪70年代初,这些来自7000余年前的稻谷,正在改写中国的文明史。在长江下游浙江省余姚县的河姆渡村,考古学家发现了比黄河流域“仰韶文化”还要早1000多年的古人类文化遗址。经科学测定,六七千年前,“河姆渡”人已经在长江下游种植水稻,修筑房屋。他们筑出的大面积木构建筑工艺复杂,是中国榫卯建筑的始祖。学术界认为,“河姆渡”遗址的发现,把中国的文明史往前推进了2000多年。

长江流域另一个重大考古发现是距离“河姆渡”遗址不远的“良渚文化”,它所在的时间大致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它以无与伦比的玉器著称于世。专家分析,“良渚文化”的主人就是传说中与黄帝大战的蚩尤一族,它已具备了国家的早期形态。

20世纪中晚期,考古学家在长江的中游也发现了令人瞩目的古遗存,这一系列发现,使人们开始关注中华文明的多种起源问题,而在长江上游,人们对古蜀王国的寻找仍然没有结果。

那次发掘是“三星堆”遗址历次发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里程碑式的发现就在这个过程中呈现——两个被称为祭祀坑的土坑惊天动地。此时,考古学家已在这片原野上苦苦寻觅了半个世纪。

林向(考古学家):到了1986年的时候,应该说是空前地、大规模地一次发掘。整个的线给它理起来了,几千年的历史都一层层地找出来了。

考古学家林向是冯汉骥当年唯一的研究生。23年后,他有机会带领自己的学生参加那次激动人心的发掘,在自己年逾半百时,看到老师当年的预言正渐渐变为现实。

林向:每一代人只完成了他那一段,应该说一个重大的发现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长期的,很多学者、很多人共同努力带来的。

在近一个世纪以来的考古发掘中,考古学家始终未能在长江流域找到一个与黄河流域的殷商同时代的具有类似规模的泱泱大国,长江上游的“三星堆”立即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青铜纵目面具,高6.5厘米,宽138厘米。

20年前,形象奇异的青铜面具的出土,令在场的所有人百思不解。

敖天照(广汉市文管所):当时不晓得是什么,取土民工说是皇帝的宝座。还想搬来试一下,有这么宽,这么大,完全坐得下。最后一清理,翻转过来看,是一个跟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的大面具。

当年,作为考古队副领队的陈显丹,也亲历了大型面具的出土过程。

陈显丹(考古学家):就像螃蟹的眼睛结构一样,在世界上也没有发现过,根据这个发现,我们再联想到古代文献记载的古蜀人是蚕丛纵目。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史书上的纵目是否就是这个面具的纵目呢?因为原来文献上记载的“纵目”都没有说清楚。

高大伦(考古学家):“纵”,它含有另外一个意思,是“深”和“长”,我们说“纵队”,“ 合纵连横”,“向纵深发展”,是想表现祖先的眼睛非常犀利。

对于远古蜀国,历代史书的记载仅只言片语。当青铜纵目面具出土后,人们想到了早已被遗忘和曾经被认为不足为信的古文献。史载,古蜀人的第一代国王名叫蚕丛,他被描述成一个长着纵目的人。

另一些联想来自于环境。巴蜀之地,自古雨雾敝日,古木参天。专家们相信,“纵目”是被古蜀人神话了的祖先,它的背后是古蜀人现实生活的愿望:他们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穿越雾霭,看得更远。

典籍中神话般的古蜀王国,就这样以神话般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这些面孔后面,仿佛都有我们熟悉的故事和生活,却又分明让人感到如此陌生和遥远。

那次非同寻常的发现,使数千年前的一个神秘古国变得可以触摸。这些出土器物的主人生活在与黄河流域的商朝人几乎相同的时代。在古史中,秦灭巴蜀以前的四川一直被认为是“蛮夷之地”,“三星堆”人突如其来的高贵文明,在我们今天看来仍不可思议。

各种工艺复杂的青铜器、玉器、金器和陶器,呈现出宏大、神圣的场景,也透露出温情有趣的生活。

数量巨大的象牙和海贝,意味着古蜀人生活的环境和他们范围广泛的商贸活动。

3000多年前,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已经拥有非凡的想象力和精湛的冶炼铸造术,在他们周围的山脉河流中,蕴含着丰富的金属矿藏。这些人用青铜铸出自己看到的和想象中的一切,并赋予它们神性的色彩和理想的光晕。

在相同时期黄河流域的殷商帝国,人们用青铜铸出巨大的鼎以此象征权利和神圣,在阴郁湿润的长江上游,人们虽然铸造出有着同样难度的鼎类礼器,但他们似乎更迷恋自然、万物的灵性。

除此之外,人们更关注的是这些神话了的人物,这才是这片青铜世界中的主题。我们在中国的古文明中,几乎见不到这种富于立体和空间感的青铜人物。而这些青铜像体积的巨大,甚至是当时世界青铜文明史中独一无二的。

罗二虎(考古学家):这一批青铜造像的出现,应该是一种比较成熟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它应该有一个发展过程,而且现在对比一下我们周邻的这些文化,或者是拿比较远的文化来比较的话,我们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体现了“三星堆”文明自身的特点。

“三星堆”遗存中另一个让世界震惊的是出土的大量金器,它们的数量、形制和器物的体积在中国相同时期的考古史上绝无仅有。

公元前3000年时埃及国王陵墓里面的金面具和金杖,是古埃及神权和王权的最高体现。“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金器与之极其相似。

金手杖上含义诡秘的图案,可能同样代表着宗教和神权。

金面罩使青铜像更加肃穆和高贵。

世界范围内的研究者们对早期国家的界定包含着一个重要因素,即政治和宗教双重身份领袖的出现。而在三星堆,除了文化来源的谜团,这些器物本身就印证着长江上游那个文明古国的存在。

这里曾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王国,它眩目、喧嚣、富庶……除此之外,祭神和巫术成为他们生命中的重要内容。为此,人们为神灵准备了用于祭献的牛、羊、鹿、大象和人;巨大的青铜树、青铜立人被供奉在高高的神坛上……然而,这群忙碌而庄重的祭祀者又是什么人呢?确切地讲,最初的古蜀国人来自何方?他们有着怎样的形象和命运?

一些悬疑的破解带来更多的谜,与祭祀坑相应的祭台、与古国相关的城垣又在哪里?1986年,“三星堆”各种器物出土后,经过了文物修复专家的艰难修复。它们曾经只是一些碎片和残骸,几千年前,人们曾将它们砸碎、灼烧。这些人为什么要将被视为神物的重器损毁殆尽并草草埋入泥土?那一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们的出现仿佛才是真正悬疑的开始。

第八集 古蜀沉浮

许多年后,人们仍然在问:如此繁荣兴盛的王国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关于它有许多猜想:戏剧性的政权更替,诗意的战争与死亡……然而洪水是考古者找到的唯一现实证据。如果真的毁于洪水,“三星堆”古国中的人们又去了哪里呢?

1934年 ,三星堆考古发掘图,三星堆古城西城墙发掘处。

这是一张由美国人葛维汉绘于1934年的“三星堆”考古发掘图。图纸以当时发掘地所在的燕家院子为中心,标注出遗址区内的重要位置和走向。70多年后的考古图中,“三星堆”遗址的区位和走向与当年仍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在燕家院子的东、西、南面,横亘出3道巨大的土梁,这是考古者揭示出的“三星堆”古城墙。

2005年,在对青龙包遗址进行发掘的同时,考古学家在燕家院子前的西城墙下揭示出又一个秘密:推想中的古城“水门”出现了。

陈德安(考古学家):如果我们弄清楚,确认是“水门”,那么对于这座古城的认识非常重要,就可以确认“三星堆”古城的人们出入主要不是从陆地、从大道走,而是从水道走。

“三星堆”遗址的北边和中心分布着两条水系:鸭子河与马牧河,鸭子河每逢夏季水量充足。从地缘上看,这一带介于岷江水系和沱江上游水系的众多河流中心,周边有大小河流十数条。自古,平原一端的金堂峡口河道狭窄,丰水期汇入沱江的几条大河水势凶猛,造成峡口崩塌而壅塞河道。洪灾雨水使成都平原自古素有“西蜀天漏”之称。水,可能交融着这里千万年的生死故事。

在距离“三星堆”博物馆富于现代色彩的建筑物咫尺之遥的鸭子河中,古老的图画仍然保留至今。

每年的夏季,周边的渔人都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河中捕鱼。这种捕鱼的水禽被当地人称为“鱼老鸹”,因为它全身乌黑,目光如电,又被称为“乌鬼”。

在博物馆中,人们看到了大量长着“乌鬼”一样长喙的青铜鸟的形象,它们在“三星堆”的古国中如此密集地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古代典籍中,有最早的三代蜀王的记载,他们是蚕丛、百灌、鱼凫,这些鸟的形象被专家认为与鱼凫氏关系密切。在一棵青铜树上,一共栖息着9只鸟,它们都长着与“乌鬼”相似的长喙,并被赋予浓厚的宗教色彩。在被疑为国王神杖的金杖上面,同样刻着鱼和鸟的形象。“三星堆”古城就是古蜀鱼凫王朝的都城吗?许多研究者认为:古文献中的“鱼凫”的字面含义,就是今天用于捕鱼的“乌鬼”。鱼凫氏与蚕丛氏一样,都是来自岷江流域的部族,鱼凫或许是蚕丛的分支,他们早期可能在岷江与平原的交汇处渔猎,之后进入平原的大片湖沼进行捕捞。在泛神的远古,与生活密切相关的鱼凫鸟,成为他们重要的神氏之一。

时至今日,在人们的印象中,关于“三星堆”王国的所有形象都是诡异的。“三星堆”古人没有留下遗骨,因为没有参照物,专家们亦无法判断出3000多年前古蜀国人的形象。不论蚕丛氏或是鱼凫氏,都与史书中的描述更为接近,而与事实究竟有多远呢?面具上高鼻深目,半人半神的形象引来研究者和普通人的种种猜想。有人认为,这些形象来源于西亚和近东地区,并在当中找到关联之处。更有甚者,认为这一切来自地球之外。

刘少匆(编剧):那个时候是荻花一片,碧水连天,可以说是这样的一种景象。而且鱼也很多,只要拿一根钓竿出去,一会儿就可以钓到很多很多鱼。还有就是鱼鹰也很多。鱼鹰,就是大家叫的鸬鹚,就是鱼老鸹。打鱼船也特别多,不仅有鱼,还有龟呀、鳖呀,都不少。过去的河道往北要高得多。像鸭子河,我们的家原来前面离河还有半里路,现在我们家的院落(应该)已经在河中心了,所以“三星堆”古遗址的城墙——北城墙早就没有了,其原因很可能是水系的改道已经把它淹没了。

刘少匆是一名编剧,从小生长在鸭子河边,在他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爆出的惊天秘密,使他对自己的家族和血统产生了种种挥之不去的联想和情结。多年来,他把自己对远古蜀国的许多猜想、发现和观点,结集成独到的学术专著。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更希望寻找到一种形象的证据。

在刘少匆所供职的剧院中,他看到了现实中的“纵目”人。这些人在特定的时空中将自己的形象强调夸张成想象中的各种人物,也包括鬼神。这是源于当地的一种古老戏剧——川剧。刘少匆对“三星堆”铜像“纵目”眼型的理解,来自于眼前的生活。

刘少匆:剧院里演武生的,都要用帕子把眼睛勒起来,所谓包头,把头扎起来,表现一种威武,看来化妆习惯影响人们的造像。至于这个轮廓,就跟西亚人长那种串脸胡子基本是一致的。所以,我觉得这个造像就是蜀人的造像,而不是外星人的造像。

此外,还有来自于地域、历史和民俗的形象联想。这当中,也许就包含着真相。

刘少匆:眼睛立起来呢,绝对不会长成马眼睛,全部是立着的。它就是一种妆饰的习惯,解放以前到现在,山区里面四川人都有包帕子的习惯,包帕子就是把眼睛勒起来。

以一种特定的装扮,渲染一张特定的脸孔,完成一种特定的身份。想象这些戏,成了仪式的一部分,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它超乎时空的魅惑之力。而在古国的祭典上,那些异于常人的铜像,被约定成俗,正是一张张被夸大的、神灵的脸谱。

古老的巫术仪式在今天岷江上游的羌寨中依然存在。巫师们戴着各种头饰和面饰唱经,唱经的内容正是羌族人的创世史诗,学者们从中发现与古蜀历史的惊人吻合之处。

按照史籍的记录,蚕丛氏兴起于蜀山,也就是今天的岷山。不同时期的史籍对蚕丛及其部族的描述都有相似的内容:那就是纵目和生居石屋、死葬石棺。古老的羌族史诗被今人翻译出来,当中说到古羌人初入岷江时与当地土著戈基人的战争。戈基人世居岷山石屋,死葬石穴,被羌人用白石击败后,两个民族开始融合。

依据古文献和大量研究材料,“蜀人”的祖先为来自青藏高原的古羌人。刘少匆认为在现存的属于氐羌族系后代的藏人、羌人和彝人中能找到与“三星堆”面具形象相关的蛛丝马迹。这种联想来自于一次偶然的发现。

刘少匆:有一次,外面有人吆喝收破烂,收(旧报纸)。我把一些杂志清理出来,突然就翻到一张图片,是彝族火把节时一个(火把节)民族皇后的图片。她的鼻子特别大,我一下子觉得怎么跟“三星堆”有些相像呢。我也就回忆起我20世纪50年代初期到彝区去,当时我们部队在彝区,我也去过金阳那一带,那一带有很多美女,但是,鼻子都很大,我开始越来越觉得可能跟人种有关系。以后,四川有一个很著名的学者任乃强先生,他就认为蜀人是从羌塘那边过来的,是羌人的一支。

何哲生(画家):这个是1988年我在彝族美姑县参加火把节时拍的资料。火把节是他们的传统节日,火把节时还要选美,他们称为火把节皇后。

彝族美女的拍摄者为画家何哲生,也许是一种巧合,作为画家的何哲生曾供职于四川省博物馆。除了发掘者外,他是第一个看到三星堆青铜像的人,并主持布置了文物的第一次展出。按他的看法,作为艺术品的形象,即使夸张变形,却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保持着与生活源头的联系。

形象带给刘少匆的启发是巨大的,他的脑中浮现出从青铜面具到古羌人后裔,再从古羌人、古蜀人回到青铜面具,这之间若隐若现的逻辑。

照片中的这个地方古称蚕陵,在史籍和传说中,它是古蜀先王蚕丛的生死故地。1933年,一场罕见的大地震使整个古城完全消失。刘少匆先生在书中记录,他曾沿岷江北上到达新的“蚕陵”镇考察。1933年以前,居住在这里的羌人被称为“蚕丛羌”,今天,镇子中的许多人仍然称他们是“蚕丛羌”的后代。镇子的一旁,就是1933年大地震形成的幽深海子。水下,沉寂着一座古城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岷江发源地至成都平原300多千米的流域中,主要居住着羌人和藏人。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仍保持着从山地到河谷的古老形式。很大程度上,现代考古学有时会与史籍中的故事,甚至历史真相相遇。20世纪初,考古学家果然在岷江流域发现了石棺葬。在后来的发掘中,大量的石棺葬不断从这里出土,石棺葬中随葬有各种陶器和青铜器,除此之外,就是葬姿奇特的墓主。这是否就是史籍中记录的“蚕丛氏”的葬俗呢?

另一些悬念仍然来自于石头。史诗中,羌人曾用白石打败敌人,白石今天仍是他们的神氏。那些用石块垒砌而成的房屋是羌人的主要生活空间,它们是否还隐藏着古代文献记载中古蜀人居住形态的留影?

在岷江流域的羌寨中,我们随处都可以发现,那些与“三星堆”青铜像具有某种关联的形象。如果“三星堆”青铜面具的形象真的来源于此,研究者们将进一步证实另一种推论:作为蒙古利亚人种的古老游牧民族氐羌族,曾在昆仑山和天山脚下生活过很长时间。这里是曾经聚集过西亚、中亚,甚至欧洲人种的地域。羌人在向四处迁徙前曾与异族融合,这些分别越过金沙江、雅砻江、巴颜喀拉山口和岷山的古羌人,成为现代彝、藏、羌人的祖先。这或许是今天这些民族形象特征的真正来源。

段渝(历史学家):整个岷山,都是从西北往南分布。我们四川,岷江上游这一块,只是岷山的南段,它的中段、北段都在西北方向。从地理环境、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来看,岷江上游这块,“蚕丛氏”的先民是羌族,这一点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截止公元2005年,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并揭示出“三星堆”遗址东、西、南面的古城墙,但北临鸭子河的城墙却始终未见踪影。也许,正如许多人推测的那样,它早已消失在远古的洪水之中。根据历年来对古城墙和遗址区房屋建筑遗迹的揭示,推算出的三星堆古城面积已达3.5平方千米以上。想象中的王国渐渐复活。

许多年后,人们仍然在问:如此繁荣兴盛的王国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关于它有许多猜想:戏剧性的政权更替,诗意的战争与死亡……然而洪水是考古者找到的唯一现实证据。如果真的毁于洪水,“三星堆”古国中的人们又去了哪里呢?

在文献中,远古蜀国共有5代国王:蚕丛、百灌、鱼凫、杜宇、开明。与前者的起源不同,记载中的开明氏来自长江中游,他们都与水患和治水有关。

对古蜀最后王朝的研究,在20世纪已取得成果。开明王朝的时代,相当于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2000年,从成都市中心出土的开明王朝王族船棺葬群,为这个王朝的历史划上了较为完整的句号。

然而,在“三星堆”器物与“开明”王朝的器物间,专家们找不到内容和形式上的承接关系。他们认为,中间的缺环可能是古蜀王朝第4代中的“杜宇”时代,这就是“三星堆”古国消失后的那段空白吗?

2001年的春天,在距离广汉“三星堆”遗址40多千米远的成都市郊,一项正在施工的建筑工程带出了地下惊人的秘密。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人员赶到现场,渐渐地,一个埋在地下的巨大王国出现了。根据发掘地点的名称,遗址被命名为“金沙”遗址。“金沙”遗址出土的器物令发掘者瞠目,他们相信,这一切能够解答“三星堆”古国消失后的真正去向。

这些总重量达一吨的出土器物,仅仅来自遗址的一角。

这里的青铜人像与“三星堆”青铜大立人像有着相同的手式。金冠带上的图案与“三星堆”金手杖上的图案酷似,它们是鱼、鸟和人。

从金沙遗址中出土的黄金面罩与“三星堆”青铜像上的金面罩风格几近一致。“三星堆”古国中的太阳轮,在这里被另一种形式的构成所代替,但它们可能表达着某种相同的精神。最重要的发现,来自一只具有长江下游“良渚文化”风格的玉琮,它使我们相信,远古的长江早已是人类文明的通道。

羌人的古老生活方式原始地保留下来,巫师口述着他们遥远的史诗。如果能回答他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也许能解释“三星堆”遗存中浓烈的神话色彩。如果把长江的上游比作这条大江的童年,那么,它更接近蒙昧和野性,也更接近天空与神灵。

这些来自远古的神圣器物,仍被供奉在庙堂般的博物馆中。后人为它们所在的时代做出定义:3000到4000年前,这里有中国长江流域唯一的文明古国和青铜盛世。几百年后,长江中、下游才进入真正的古代城市文明。

3000多年前,这些人正在逃离家园。暴风雨和洪水已经围困了他们的城市,无法带走的、至高无上的青铜神器被砸毁,灼烧后草草埋入泥土,当更为巨大的洪峰来临时,人们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如学者所言:“如果没有对巴蜀文化的深入研究,便不能构成中国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完整图景。”这里是长江上游,浮出古蜀最初的眉目,却又隐藏着最后一片拼图的“三星堆”。

第九集 水润锦官城

根据记载,古时的成都城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最繁盛的交易物是一种被称为“蜀锦”的丝织品。因为发达的织锦业,成都又被称为“锦官城”,而这种彩锦只能用河中的清水才能漂洗出来。

凌晨4点多,成都市郊的花农们便忙着在村子旁的鲜花大厅里进行交易。农民以前大多种植普通的农作物,现在,随着城市中人们对鲜花需求量的增大,种花和卖花成了他们新的生活方式。

这些鲜花将在这个早晨被送到几千米外的成都市区内。

戴德云(评书艺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喝早茶,听评书是成都人由来已久的习俗。70岁的评书艺人戴德云每天都要在武侯祠的茶园中说书。通常,书中的内容是这座古城最重要的一段历史,而故事中皇帝的大墓就在一旁。

20多年前,成都街巷边的茶馆中,评书艺人说着同一个历史故事,成都人总是这样开始他们每一个忙碌的早晨。

孙瑞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在成都的闹市区,她开了一家设计室兼时装店。

孙瑞(服装设计师):小不小?看一下,远看效果是怎么样的,如果小了就把它换成大的。远看它这个地方有点看不出来,如果换成一个色彩,我觉得可能还要好一些。这个线条跳耀一点,你看看,这个地方处理一下。

除了设计作品,孙瑞也制作出售一些个性化的服饰,现在,她已怀有6个月的身孕。

近一个世纪前,宋仲文的前辈溯岷江而上进入成都,在宽巷子定居下来。宽巷子是成都仅存的一条古街,是清代满族人在成都聚居的地方。现在,宋仲文在祖屋旁开了一间茶铺。

这是成都人现代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早晨,悠闲而浪漫,却又充满节奏和生机,如同这个城市漫长的历史一样。

有着不慌不忙的流水和空气,有着一方悠然自得的人群,让100年前来到这里的美国人约瑟夫·比奇,一脚踏进了《圣经》里描写的伊甸园。传说中的乐土,就从他的笔下浮现出来。1920年,比奇便以“东方伊甸园”之名,把他亲眼目睹的乐土,刊登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成都,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广袤的田野,在浓厚的古都气息里,正悄悄地接受现代文明的洗礼。

“这条大江东流入海,全程要航行100天的路程”,来得更早的马可·波罗,这样描述他走向成都的旅程。他说,平川之上有个叫成都府的地方,大川细流和城下的各条支流汇成一条大江。

成都,比奇笔下的天堂。事实上,早在公元前4世纪,蜀王开明五世把都城迁到了这里,此后尽管历史更替、物换星移,成都始终都叫做成都。在中国众多城市之中,拥有如此一以贯之的地名,它是唯一。极佳的条件、极少的战乱,造就这里成为中国西南的极富饶之地。比奇还把这一切归功给了当地优秀的农民,说他们是勤劳智慧的耕种能手。

“成都有很多河流,有的环绕城市,有的穿城而过。”马可·波罗的游记也为成都的水记下了一笔。而今,流水依旧在,它在现代成都人的手里,变得更清、更绿,也变得更活了……

环绕成都的是两条人工开凿的河。一条南河,是岷江分流而来的水;一条府河,原名郫江,唐僖宗时代将它引导而为护城河,从此被称为府河。府河绕过城北,南河绕过城西、城南,环绕着成都的市区,全长17千米,最终汇合向东流去,融入了长江。

10多年前,成都女孩孙瑞从美术学院毕业回到家乡。学习服装设计的她,选择在从小生长的府南河边建起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对于孙瑞甚至她的父辈来说,河流的清新和古旧仿佛就在昨天。

孙瑞:河特别大,特别清,河水特别猛。住在府南河边上,我们去游泳,还去捉鱼,捉小虾,那个时候特别好玩。

孙瑞回到家乡的第七年,在她的工作室旁,一座横跨府南河的古桥将被重修。孙瑞成为10余万城市迁居者中的一员,在这一切的背后,成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河流及城市改造工程已经开始。

孙瑞:看见那个挖土机就开过来了,我们当时还没有完全搬完,挖土机已经在挖旁边的房子,看到这些心里边还是很难受,有一种伤感的情绪在里头。因为,一是对河边有感情,二是对老树有感情。

记载中,古城的历史几乎就是河流的历史。在每一代成都人的个体生命中,清澈流淌的河水,南来北往的舟楫是伴随他们一生的记忆。20世纪的最后几年,河流开始被淤塞、污染,这是一代成都人记忆中的两种河流。以治理府南河为主题的城市工程,开始于1995年,除了重拾记忆,成都人还希望发现一个新的自然之都。

孙瑞:我喜欢红砂村,非常漂亮,你带他去过没有?红砂村。后面的这古桥叫安顺桥,现在把它重新翻修了,成了我们成都有名的廊桥。这个廊桥背后还有一座,也是很古老的一座桥,叫九眼桥,也是很有名的。前面那边有座青石桥,也是很古老的,还有驷马桥呀,卧龙桥呀。

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这样描述府南河上这座名叫“安顺”的大桥:“河水从不同的方向围绕和穿过这座城,横跨其中一条河上的桥,桥面上排列着工整的房间和店子,经营各种生意……”

根据记载,古时的成都城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最繁盛的交易物是一种被称为“蜀锦”的丝织品。因为发达的织锦业,成都又被称为“锦官城”,而这种彩锦只能用河中的清水才能漂洗出来。所以,南河又曾被称为锦江。许多年前,乘船穿梭于河中的人们,看到的是满城清流中漂洗彩锦的织女。

孙瑞:我比较喜欢一种飘逸流动的感觉,就像我们府南河的水一样,轻柔而平缓,所以我在设计上比较喜欢用丝绸、雪纺一类的面料。像杜甫的诗里面写的那样,在浣花溪里漂洗纱呀、棉呀,一种很美、很遥远的东西,每次在我的记忆中,我就喜欢把这些东西表现出来。

在成都人的印象中,他们传统的城市是在府南河的清流中迅速时尚起来的,奇迹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

1000多年前的成都,城墙上遍种芙蓉。今天,沿着府南河,是一条17千米长的绿色走廊。传说中的“伊甸园”,现在依然是世界上最富于生态的现代城市之一。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历史的声音仍在回响。

在成都,茶馆也许是最能体现传统韵味的地方。男女老少聚在这里喝茶闲聊,谈天说地,这就像为河流举行的一种仪式。20世纪50年代,因为河水的清冽,成都人总是直接用它泡茶。这是来自岷山中的冰雪之水,它来到成都的过程,也是人与自然从抗争到亲和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一碗清茶,包含了成都所有的生命颜色和时间痕迹。

据考证,成都人喝茶的历史始于战国时期,闲情逸致,古往今来。

宋仲文(成都市民):我也是随感而发,生活就是这样。

宋仲文:我叫宋仲文。

游客:哎,久闻大名,老早就听说了。

宋仲文:如果您有诗也拿来发,大家来把这个文化氛围烘托一下。

除了招呼前来喝茶的游客和街坊,宋仲文每天要做的事主要是用诗话的方式,讲述成都的历史和呼吁宽巷子的保护,他是古街有名的民间诗人。

宋仲文最早写诗的动因,来自于他所生活的古老街巷,以及对当中一切事物的眷恋。

宋仲文:我最早写诗的时候,是用我们过春节的春联来表示。这一写呢就有人来看,就触动了我的诗歌的灵魂,我就不得不拿起笔开始写。我第一首诗是2004年2月8号写的,我这首诗的名字叫“历史的背面”。实际上我就是怀念那个小桥流水,我们的成都文化,我们的人文环境,乃至我们的水环境都是非常悠远的。

宋仲文:还没洗完?

宋仲文的妻子:没有,这么多。

宋仲文:如果太疲倦,一会儿我来洗,这会儿客人才走了。

宋妻:放在这里好烦,几下就把它洗了。

宋仲文:那我一会儿来清嘛。

宋妻:好。

许多年前,宋仲文与妻子放弃了工厂中的工作,从事自由职业,在火车站跑运输。这事主要落在妻子的身上,宋仲文则潜心于他的诗歌和老房子。女儿宋玉在医科大学学习传统的中医,眼下正在一家医院实习。

有人形容“茶馆就是一座浓缩的成都”,也有人说,就是要置身于这些狭窄、老旧的巷子里喝茶,才算真正贴近这座城市。老宋的茶馆,总能吸引这些喜爱老成都的茶客。

在古老的成都,从事着最时尚的职业、对于美丽分外专注的孙瑞,心里头也流荡着和宋仲文几乎相同的心事:成都最美的姿色,依稀还是在她那古朴的风韵里。

宋仲文:这个房架是拆迁办半年前才把它修起来的,据他们说就是按以前的传统风格修的。

古老的宽巷子在岁月中渐渐残破,眼下,对它的保护是宋仲文最操心的一件事。他认为,他要留住的是一种诗意的生活。

宽巷子片区,属于成都城区的中心,土地资源十分珍贵。近年来,因为城市开发的需要,周边的许多老建筑被拆掉。作为成都的一个时代缩影和另一张面孔,政府希望通过部分拆除重建和部分修复保留的方式对宽巷子进行保护。作为古街上的老居民,宋仲文希望能原汁原味地保存古街的风貌。

宋仲文:你们在这儿留影,好啊!

女游客:咦,是那个宋师傅吧!

宋仲文:实际上每个人都有怀旧的情绪,游客到这里来,也就是(希望)我们这个文化不要断层嘛,就像我们看一本书一样,不要中间缺少一页。所以,应该说这个保护是非常重要的。不应该让它消失,而应该原汁原味地保护好,成为我们的后代了解前辈的一个载体。

在已经过去的千百年中,成都一直是大兴土木之地。

水流,沃野,城郭,使它成为所有人的天堂。帝王,商贾,文人墨客,这里几乎聚集过中国古代所有伟大的诗人。千百年后,当帝王之梦烟消云散时,成都人仍然生活在远古诗人水气淋淋的文字中。在中国,这是成都所特有的,许多艺术家像古代文人那样寓居成都,形成一些特殊的聚落,诗人、作家、画家、建筑师,他们将自己的工作室建在城区周边的田野间。

在成都平原的西北面,岷江的汹涌雪水与一座苍翠的山峦相遇。山水之间,一座神奇巨大的水堰古已有之,涌向成都平原的岷江水因它而变得温顺起来,这些水流给平原上的人们带来富庶的生活和空灵的生存态度。2000多年前出现的这个水堰,至今仍是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它造就了成都平原的过去和今天,它所包含的千古玄机至今还引人入胜。

这座叫都江堰的城市,因为古老的水堰而得名。每年的4月5日,当地都要举行隆重的庆典,以纪念古堰的造就者李冰。同时,这也是川西农事中放水溉田的日子。

2000多年前,迅速统一中国的秦国人为了讨伐古蜀东面的楚国,谋划修通从岷江进入成都,再连接长江的水道。这个用于战争的水道,变为新任秦国蜀守李冰心中的理想。史载,李冰溯岷江而上考查水情,他要修建一条不但能杜绝水患,而且能灌溉、航行的人工河流。石头、木桩、竹筐成为他最主要的修建材料。

2000多年后,世人仍然惊异于这项举世无双的水利工程,它包含着怎样的奥秘?

李冰把工程的修建选在岷江河流的弯道处,根据弯道的水流规律,把江水引入工程的主体,包括被称为鱼嘴的分水堤、飞沙堰和宝瓶口。分水堤把岷江分为灌溉内江和排洪外江。飞沙堰是中段的泄洪道,一来排遣洪水,二来利用大水进入外江的漩涡作用,大大减少泥沙在宝瓶口的淤积。宝瓶口则是内江的进水口,控制着最终进入平原的水量。

古籍《华阳国志.蜀志》详细记录了都江堰给成都平原带来的天堂般景象。在依照清代古图复原的都江堰灌区图中,有序的水网像脉络一样伸向成都平原。

在都江堰建成后的2000多年中,成都平原沃野千里。人们在这里耕作、收获、生育、繁衍。

10多年前,西方人开始对他们那些依河而兴的城市的河流进行修护。在中国成都,此时也在进行历史上最大的城市河流工程,工程带来一座城市的新生。2000多年前,水使成都通江达海,富甲天下,今天,这里仍然是一座被水滋润的城市。水,维系着它的记忆和生机。

2005年7月,孙瑞生下了一个女儿。从孙瑞的爷爷算起,这是他的家族中在成都出生的第4代人了。

第十集 大佛东渐

远古,在孤寂的先行者心中,峨眉山中那座最高的巅峰或许意味着宗教的高远至境,在与天相接的绝顶修禅问佛是他们最初的理想。

20多年前,人们在《话说长江》中第一次看到一个令他们震惊的奇迹。这是位于中国长江上游的一座佛像,它的躯体大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20多年后,巨佛给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留下的仍是惊叹。因为,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它的高大来自于一整座山体,这是三江交汇处的凌云山。从巨佛的脚下到它的头顶,是一次艰辛的登山过程。

这是长江上游的一个特殊地带,巨大的佛像和一座古城之间,竟然聚集了三条河流,青衣江、大渡河从这里汇入岷江后一路东去,成为万里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

对古城中的一代代居民来说,巨佛从他们出生时就存在了,它使这些人总是怀着一生一世的好奇心和神秘感。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巨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将一座山变成现在的样子?时至今日,好奇心仍是许多旅游者来到这里的原因。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从巨佛所依的凌云山系,人们总会看到远处有一座山峰若隐若现,那就是峨眉山。

峨眉山的神奇来自它所经历的漫长时间和似乎难以穷尽的空间。今天,一些惊人的数据可以让人解读构成神秘的种种细节。多达1600种的药用植物,令人想到神话中的仙草;超过3000种的高等植物,2300余种动物,构成这个灵性的世界;从温婉的谷地中突兀而起的山峰,海拔高度达3000多米。与这些绝对数字相应的是这片秘境中种种令人难分真幻的自然奇观。

将近2000年前的一天,一个修行者来到山中,他带来一门真实的学问和远离俗世的生活。作为一名修行和参悟者,峨眉山罕见的高峻、幽深和空寂,或许正是他心灵的理想栖息地。

峨眉山的更多魅力来自于今天被我们称为“佛学”的一门旷古学问,除了那些深奥的佛经梵语和悠远的理想,这门古老学问还告诉人们最为现实和超前的生活态度。这,已足以让芸芸众生燃起一柱清香。千百年中,它带来了这些宫殿般的庙宇。

传说中,公元一世纪中叶,孤独的修行者在这里建了第一座名为“普光殿”的寺庙,这也是长江流域的第一座禅寺。

伏虎寺,相传建于东晋末年,现在是峨眉山中女性出家者的居住地。在佛教中,女性出家者被称为比丘尼。和许多古代与今天的修行者一样,正戒来自遥远的北方。25岁后,她开始了眼下的这种生活。

正戒(峨眉山比丘尼):最初知道峨眉山是小的时候,在武侠小说当中提到过。很深远的一座大山,里面住着许多习武练剑的人,好像每天都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这也是小时候的一种心理状态,跟现在学习佛法之后,再来重新认识峨眉山是两种形态。

佛教的教义以给予所有人福乐、摆脱苦恼为主旨,僧尼自古以修正自己的德行为生活内容,他们的许多生活对我们来说充满神秘感。但在大多数时候,这些人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隐于深山中的佛教圣地,使正戒从多年前侠影仙踪的想象进入晨钟暮鼓的现实。正戒说,她希望在佛的世界中获得一种平和的心境和看待世界的智慧。

远古,在孤寂的先行者心中,峨眉山中那座最高的巅峰或许意味着宗教的高远至境,在与天相接的绝顶修禅问佛是他们最初的理想。一些模糊的记载表明,山顶曾有最早的庙宇,真正确切的记录来自中国明朝时期。当时,山中的寺庙多达200余座,而在最高的峰顶,是一片天上宫阙般的金殿,这里也因此得名“金顶”。

1982年,《话说长江》摄制组登上这座海拔3000多米的顶峰,远处圣洁的雪山和与昆仑山遥遥相连的山脉令他们肃然起敬。在这里,摄制组拍下了山顶上的许多奇观,但没有人见到传说中的金殿,据说它们已消失在数百年来的历次大火中。

2005年7月,金顶已经消失的禅院和巨大的佛像正在被政府和僧众修复。大量的现代材料和工程技术手段被用于再现这一宏伟的远古场景。根据记载,金顶的大片寺院兴盛于明代,主体为一尊巨大的普贤菩萨铜像,新的庙宇和佛像仍被建在当初的位置。

存留下来的庙宇和佛像为“金顶”的修复带来想象空间。此外,还有这些历史悠久的稀世珍宝:铸有大量经文的佛塔,来自印度的贝叶经、玛瑙般斑澜的佛牙。这尊铸于1000多年前,重达62吨的普贤菩萨像,成为最重要的修复依据。至今,人们仍然想象不出,它是如何被铸造安装在路途艰险的峨眉山上的。

如果有一位远古的僧人此时来到山中,眼前的一切并不会令他感到陌生。在峨眉山的寺庙中,数百名僧人和比丘尼严格地保持着古老的佛教仪式和传统生活。据记载,在明清两代的鼎盛时期,山中的僧尼曾经超过千人。

佛教最初兴起于印度,公元1世纪时,沿着南北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北线由秦岭分界而传,南丝绸之路由印度经缅甸进入中国云南,穿越长江的上源金沙江,许多人认为,这是佛教来到长江流域的重要途径。

佛教传到三江交汇的乐山一带是在什么时间呢?20世纪70年代,考古人员发掘了距大佛31千米的后山中的一片东汉崖墓群,除了大量葬具和随葬品的出土,在墓壁上的浮雕图案中,凝神打坐的佛像骇然现身。崖墓的建造时间,与学术界认为的佛教传入时间相吻合,根据时间和地域,长江流域佛教根植流布的肇端就在这山水之间。

许多年来,巨佛的来源一直是一个谜。

1982年,研究者们考察了大佛右侧外临江绝壁上的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碑刻中的文字在他们的努力下渐渐重现,这些来自唐代的碑文记录了一座巨佛的诞生。

重现的碑文这样记载:“昔日的岷江,江水泛滥成灾,恶浪汹涌雷鸣,人畜不能幸免水患……”海通在佛教盛行于中国的唐代,在三江交汇的山寺中做了一名僧人,碑文中记录:海通一生的理想是在激流旁的巨崖上造一座神力无边的巨佛,镇住江中兴风作浪的妖魔,海通为此终其一身,巨佛由后人续修完毕,历时90余年。

历史中,巨佛的修造秘密,一直鲜为人知。然而,偶然之际人们发现了两块从大佛头上脱落的发髻,这些由巨大条石制成的发髻,使属于一个古代工匠的雕刻技艺和生活浮现出来。在这遥远而真实的生活场景背后,巨佛开始吐露它的躯体之谜。

巨佛头部的发髻,并非许多人曾经想象的那样整体雕凿而成。它们来自1021个雕刻有螺型发髻的石条,多达18层的发髻间隙中藏着3条排水沟,它们与佛像背后的暗道以及身体上的衣纹构成巧妙的排水系统。此外,是结构严谨的木构建筑技术,带来高达7米的巨佛的耳朵和鼻子。

乐山大佛又被人们称为弥勒佛,在佛教中,它是代表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佛。在中国更古老的弥勒佛像中,很难找到乐山这种弥勒佛的造型,平稳挺拔的坐姿意在临江镇水,古人的选择充满着象征色彩。

今天,1000多年前的一些秘密仍然令人不解,巨佛所在的地貌受地质构造运动影响较弱,没有明显的断裂带,这是它至今屹立不倒的原因。1000多年前,古人怎样获得这些知识,难道仅仅是巧合?

对浩大工程描述的记载十分简单:“万夫竞力,千锺齐奋,大石雷坠,巨谷将盈。”1200多年前的一天,三江交汇的大佛前,工匠们终于看到他们倾注毕生心血的巨大神灵耸入云端。他们的名字和短暂的生命,在东去的流水中不知所终。

刘能风(重庆大足县石刻艺人):这块下巴还应深点,还有这一片要深点,胸高了一点,手一定不要有骨结,是很多肉的感觉,有骨结就成现代人了。

在距离乐山以东数百千米的重庆大足县,佛像雕刻艺人刘能风正在忙碌。

刘能风的雕刻技术来自祖传。在大足县城北面的一条街上,他开了一家石刻作坊。因为他技艺精湛,许多慕名而来的年轻农人都成了他的徒弟。

刘能风创作的雕像大多是佛教题材,有观音、如来、普贤等佛教中的重要人物,也有容易被忽略的小人物。有的雕像体量巨大,有的是情节性复杂的佛经故事,有着戏剧一样的场面。在大足乡间,许多农民都会雕刻佛像,这个传统不知始于何时。

在农人们生活的山林里,分布着5万余尊佛教石刻造像,它们曾长久的沉寂。这些巨大的身躯和完美的造型,千百年后如天遣神差,令举世震惊。大足位于长江的北岸,从历史上看,自唐朝到南宋,地处中国西南的四川少有兵戈战事,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南来北往的僧侣、工匠、商贾、帝王,取长江和蜀道之途,在巴蜀来来往往,历时1000多年,是他们带来了大足的这片佛国景象。

到1982年时,大足乡村的人们已经这样平静地与佛像生活了很久。在这些场景中,人与佛难分彼此。即使在穷乡僻壤,人们仍然会为佛像建起高大的房子遮风挡雨。和雕刻一样,对佛像的保护,在当地是一件妇孺皆知的事。

几十年前,大足石刻还藏在山中,20世纪70年代初,一个叫郭相颖的人来到这里。

罕见的石刻群令郭相颖着迷,在照相机和现代绘图技术还没有普及的岁月,他开始一龛一窟地描画佛像,为它们建档。

20多年前,《话说长江》摄制组用当时最先进的影像设备详细拍摄了名不见经传的“大足石刻”。在这之前,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这一年,郭相颖刚刚完成了他持续画了多年的石刻档案。这是一幅长达20米的画卷,它包括大足北山、宝顶山的所有重要的洞窟和石刻造像。学过美术的郭相颖当时并没想到大足石刻将会有怎样的命运,他只是希望用这种原始的方法把一些日渐消蚀、变化的佛像记录下来。将近20年后,长卷开始体现出它的历史价值。它与郭相颖那些积累半生的手稿一起,成为大足石刻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过程中的重要文档。

1999年,大足石刻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而此时的郭相颖已到了人生的暮年。1982年,郭相颖筹备已久的大足石刻博物馆成立,在他出任馆长的10余年中,石刻得到了迄今为止最系统的学术研究和科学保护。

数十年前的一个夜晚,郭相颖开始描画的第一尊佛像,位于现在标号136号的北山石窟中。136号窟为北山石刻的经典,是北宋时期的造像。在这个石窟中,造型精致的经藏转轮中柱是全窟的支柱,又像佛教轮回中转动的巨轮。窟中,自内而外20余尊佛教造像神态各异,它们是中国男人和女人的形象。

男人形象的雕刻,线条粗拙有力。女人容貌秀丽,她们的衣饰和形态被赋于很多细节,圆润的肌肤下仿佛有血液在流淌。

郭相颖曾用去整整两月的时间手绘宝顶佛湾中的千手观音造像,这也是让他备感神秘的造像。紧临千手观音造像的是同样令人惊叹的释迦涅槃造像,它们庄严静穆,气势恢宏。关于它们的建造者,在大足民间有着种种传说。

许多年后,郭相颖在翻阅典籍时看到这样一个故事:公元1159年,16岁的大足僧人赵智凤前往川西修行。在那里承启佛教宗师柳本尊宗法,20岁左右回大足宝顶山开山造像。柳本尊于公元855年生于古时的乐山,在时间和地域上都与乐山大佛密切相关。乐山大佛建成100余年后,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佛教石刻造像活动,在大佛东边的大足开始了。

1000多年后,大足人在这里看到了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的世俗生活和中国人始终都在追寻固守的忠孝礼仪,传统道德。

父母恩重经变相,由数量多达11组的造像构成连续故事,以求子、怀胎、临产,以及婚娶、送别等一系列日常生活情节,形象地讲述了父母含辛茹苦养育子女的过程。意在劝诫人们报孝父母,它把佛教的教义与中国儒家的伦理、理学的心性和道教的学说融为一体,营造出中国化了的佛国景象。

郭相颖仍然住在大足北山下的小屋里。晚年,他最大的心愿是能继续为那些即将消失的石刻建档。

郭相颖(大足石刻博物馆名誉馆长):它这个石刻呀,越到后期,风化就越严重,传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时候,有很多古人见到的实际情况,我们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所以要借助古人的一些记载,再与实物对照。

2006年3月,峨眉山消失已久的巨佛和寺院群从与天相接的金顶脱颖而出,它的消失和重现都像是一个神话。盛世修志,清明撰史。按照佛教的至理,金顶今天的修复意味着最殊胜的因缘,这个因缘来自于一个时代。千百年后,人们会从这些来自公元2006年的形象史志中,看到一个兴盛的时代。

1000多年后,历史使我们有机会把佛与人的故事浓缩在短短的瞬间,而在过去的1000多年中,它们在日夜奔腾的长江水中渐渐东去。

第十一集 天生赤水

今天,赤水河美酒的身世对许多人仍是个谜。美酒为什么出在这里?特别是酒中极品的茅台,它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

史载,早在1000多年前,长江流域的先民们已开始酿造白酒。或许,是因为它给人体带来的奇特感受和由阴而阳的神秘燃烧过程,酒成了古人祭祀和礼仪活动中的重要角色,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蒸馏酿酒技术的发明。考古证实,中国人发明了最早的蒸馏技术,而它的起源,则与产生于长江流域的中国传统道教中的炼丹术有关。

长江,从雪域冰川发源后,一路广纳百川而来。在流到四川合江境内时,又接纳了来自云贵高原的一条河流——赤水河。赤水河,发源于中国云南镇雄,穿越云南、贵州、四川数省,全程400多千米。在一年中的半数时间里,赤水河红水奔泻,这红色的水流来自雨季中两岸的红色土壤。

在赤水河中游,贵州省仁怀县境内的群山中,有一个以酿酒为传统的小镇——茅台镇。1915年,茅台人带着他们酿制的土酒,沿着蜿延的赤水河进入长江。从长江,他们去了更为遥远的地方。就在这一年,在美国举行的世界万国博览会上,从一只摔破的土陶罐中溢出的茅台酒液奇香扑鼻,征服了来自世界各国的评酒师,茅台酒赢得了当年的金奖。至此,中国悠久的酿酒历史和隐藏在群山峡谷中的茅台古镇开始为世人所知。

季克良出生在长江下游的一个传统酿酒之家。1964年,从无锡轻工业学院发酵专业毕业后,年轻的季克良被茅台酒的传奇故事吸引到偏远的茅台镇,之后,他便在当地定居下来。作为古老茅台酒酿制的新一代传人,季克良始终关注的一个问题是——茅台酒是怎样酿出来的?

季克良(贵州茅台酒业集团总工程师):茅台酒的秘密,我认为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开。我这几十年能够留下来,原因就一个——茅台的神秘感。

今天,长江流域的许多地方都是中国名酒的发源地,而在它的支流赤水河上,酒更被赋予了许多传奇色彩。今天的赤水河两岸,遍布着中国60%的著名白酒生产厂家。从四川合江县顺赤水河而上,进入的是一个酒的世界。因为盛产美酒,赤水河又被人们称为“美酒河”。一年中,它还有另一张面孔:河水清澈,鱼翔浅底,碧绿的河水映着两岸大片的红色作物,这是用于酿酒的一种特殊作物,因为它生长于河边的红色土壤中,颗粒饱满艳红,当地人将它称为“红粮”。

在距离茅台镇十余千米外的村庄中,农民们正在收割“红粮”。红粮,学名高梁,是中国最古老的农作物之一。

在当地,高梁是农民们世代种植的经济作物。今天连片的大规模种植,源于当地发达的酿酒业。

这里,为什么盛产美酒呢?这是连当地人也难以说清楚的事情,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酿酒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活。

在赤水河的西南岸,是四川省的古蔺县。今天,在古蔺县的许多乡镇,还保留下来不少传统的酿酒作坊。在古蔺县大村镇的许家酒坊内,民间酒师许明远与徒弟们正在酿制新酒,许明远的技术来自许家世代的传承。

在中国,白酒的酿制工艺流传已久,主要的酿酒原料为高梁、玉米、红薯等作物。采用小麦制曲,发酵糖化后蒸煮取酒,高度提纯的白酒乙醇含量在40多度以上时即能由阴而阳,神奇地燃烧,民间称为“烧酒”。对于现在的民间酿酒师傅来说,蒸馏已是一门易于掌握的技术,但他们中很少有人能说清这个技术究竟传自何代。

许明远(民间酒师):我的父亲就是烤酒的,我的老家是泸县(泸州),我父亲在泸县十几岁就开始烤酒,十几岁就当了掌火师。

蒋英丽是郎酒集团最出色的酒体设计师,过去,带有禁忌色彩的酿酒技术大多传男不传女。男女皆传,只是近几十年来的事。蒋英丽出生在赤水河边的二郎古镇,100多年前,二郎镇就是因酿酒而远近闻名的集镇。蒋英丽16岁开始跟随老师学习酿酒,她主要学习酒液的勾兑和调味,到今天已过去了20多年。20多年间,蒋英丽看着古镇中陈旧的酒厂渐渐变成今天巨大的郎酒生产区。今天,赤水河美酒的身世对许多人仍是个谜。美酒为什么出在这里?特别是酒中极品的茅台,它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

远古时期,茅台酒的一些神秘的酿制技艺在史书中仍流淌着神秘的气息,酿酒过程充满传统模式和禁忌色彩。古时茅台酿制多用女子踩制酒曲,这个过程被赋予仪式感。

这种与心灵有关的图腾形式被传到现在,在今天的茅台酒厂,这种传统的踩曲工艺和方式,仍然由这些女子完成。她们以这种被称为“伏天踩曲”的乐章,踩踏出茅台酒酿制中所说的“凤头工艺”,也踩踏出茅台镇最繁忙的盛夏季节。

每年的盛夏,是茅台酒酿制环节中最为繁忙的时刻。因为这个盛夏,包含着茅台酒酿制的奥秘。茅台酒所有的重要工序都与炎热连在一起:高温制曲,高温发酵,高温蒸馏。在此基础上,还有修禅悟道般的漫长过程:堆积发酵,入池发酵,7次取酒,9次蒸煮……这一切像祈语,在四季中轮回。高温,以及对节气的辩证利用,是茅台酒特殊酿制工艺中的关键,这当中隐含着茅台人千百年来积累的秘笈。1996年,茅台酒的酿造工艺被正式确定为国家秘密加以保护。

季克良:重阳投料,端午踩曲,这完全是几百年、上千年以前的作坊似的做法。这是不可能大生产,也不可能工业化的,不可能用很多仓库把大量的粮食存到第二年。

在赤水河西岸,郎酒的工人们也在紧张地劳作中,郎酒有着与茅台酒相似的酿制工艺,也是高温制曲、发酵和蒸馏。然而,与茅台酒一样,郎酒人也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绝技。

和中国许多古老的行当一样,酿酒技术的传承靠世代师徒间的口传身授和心领神会。没有人记录下当中的细节和故事,但精湛的酿造术却传到了今天。中国是酿酒古国,依据不同地域和历史,传统的中国白酒被分为清香、浓香、兼香等不同类型。大多数中国白酒,生产周期都只在数月,也没有节气的限制。相对而言,这些酒都没有茅台酒和郎酒那样漫长的工序和严格的环境因素,这些因素产生出一个奇异的字眼——“酱”香。带着这个神奇的汉字,早在1915年,茅台酒就已经与法国科涅克白兰地、英国苏格兰威士忌齐名,成为世界三大名酒之一。今天,它是中国的国酒。作为国酒,茅台酒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饮品,它浓缩了中国人的精神和天性。酒液本身所包含的品质醇厚绵远,同时又热情奔放,意味着善意和率真、吉祥和欢乐。

这个神奇的汉字,它的组合有着酒最初始的形态。而在赤水河,它可能浓缩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嬗变和品质,同时也意味着深远的神秘。“酱”香所赖以生成的节气,历时一年,纳四季气脉。在中国的传统中,对节气有着特殊的理解,除了当中蕴含的自然奥妙,它还意味着终极的圆满。

今天的茅台街市中,仍有各种酒铺。有关茅台镇最早的记载却只能追溯到清代,茅台人希望能找到他们遥远的根系。想象和传说中的酒镇被茅台人刻画出来,这是博物馆中的内容。在茅台镇的国酒博物馆中,一些雕塑和文字记录了一次重要发现,令人惊异的是,这仍然来自于一个“酱”字。《史记》中记载了西汉皇帝的使者在赤水河畔发现的一种由当地“僚人”酿造的美酒,这种后来成为皇帝贡酒的美酒名为“枸酱”,一个“酱”字竟是如此巧妙地联系了上下两千年……

赤水河畔的古“僚人”,据考,为古“夜郎”国人的一支。在古代,整个赤水河流域都属于大夜郎国的疆域。传说和记载中,“夜郎”人是酿酒的大族,酒与他们的生活、信仰密不可分。在死后,他们甚至把酒带到生命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夜郎”人酿酒的古俗,已在今天的考古发现中得到证实。在包括茅台镇和二郎镇所在的地域内,考古人员发现了他们的酒器,同时出土的铜鼓使他们的族属得到印证。

今天,赤水河畔的山地中,仍然生活着这些神秘的民族,他们讲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就是曾经酿出“枸酱”美酒的古“僚人”的后裔吗?

四川古蔺县二郎镇,距离那些少数民族的居住地仅百里之遥。现在,古镇中的许多老人都自称他们是古“僚人“的后代,这中间,可能包含着美酒河历史的真相。此外,古镇还承载过赤水河酿酒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段故事。400年前,官府为了从长江上将川盐运到贵州,修通了从四川合江至古蔺二郎滩的赤水河道。这是一条运盐的航道,盐运使二郎镇和茅台镇古老的酿酒业空前繁荣起来。

刘玲石(二郎镇居民):转运盐巴的一个大站,整个赤水河最大的站。它跟茅台站遥遥相望,一个是出站,一个是进站。

董祥(原二郎滩背盐人):背盐巴的人喝酒的多得很,多,那不是一个两个。从河坝里起,一直到这上面都是酒店。

曹文宣是一名水生物专家,曾多次到赤水河流域进行生态调查。在这里,他发现了真正的世外桃源。

作为中国科学院院士,从1992年长江三峡工程启动开始,曹文宣就与自己的学生对从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的1030多千米长的长江江段的44条支流进行了综合比较与选择,意在为三峡大坝建立后的长江濒危鱼类寻找一个理想的栖息地,在众多支流中,他发现了这条无以伦比的河流——赤水河。

曹文宣(中国科学院院士):在长江上游,我认为赤水河的水质在大的支流中是最好的,因为它沿岸没有什么大的工厂污染。特别是我们有几个很有名的酒厂,像茅台酒,它也是取赤水河的水,水质好,酿的酒才好。目前的赤水河,我们调查有113种鱼。其中有31种跟长江上游受三峡工程影响的特有鱼类相同,长江上游四十几种鱼里面有三十几种在赤水河都可以生存。

从鱼类的角度,曹文宣发现了一条长江上游最富于生态的河流。然而,这并不是一条偶然存在的生态河。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政府就致力于赤水河的生态环境保护,这个举措是在保护茅台酒的生产与发展的前提下进行的。在曹文宣找到这条美酒飘香的河流时,人与鱼的愿望达成了一致。

赤水河民间有句古话,“水为酒之血”。在有关水的种种传说留传了千百年后,科学家发现了这里独特的地质形态,侏罗纪时代形成的砂砾石和白垩纪时代形成的页岩,带来这里罕见的紫色钙质土壤,地下水和地面水通过它们层层过滤,形成清亮、甘冽的河水与泉水。曹文宣在他的考察报告中,还描绘了另一些重要背景,这是一个崭新的原始生态世界。这里有地球同纬度地区保存最好的亚热带阔叶林、来自恐龙时代的桫椤林、珍稀的动植物群,以及多达3000余种的生物繁殖总量。厚达500米至900米的巨大红色土层,来自丹霞地貌的孕育。丹霞岩体具有的蓄水性和保水性,奠定了生物繁多、环境良好的基础。

作为中国的国酒,茅台酒以它无以伦比的品质和深厚的文化渊源名满世界。20世纪50年代,政府决定将这种美酒进行大规模生产。相同的技术、设备、工艺,甚至茅台镇的土壤,都被迁到异地,整个过程历时10年,虽然当中的主要试点仍在100多千米外的赤水河边,然而,最终却未能生产出相同品质的茅台美酒。

多年来,茅台酒的众多神秘之源,一直处在赤水河人的冥想中。 从20世纪中期开始,对茅台酒的探究始有文字和理论体系。时至今天,一些秘密逐渐得到揭示。研究者们发现了一个神奇王国,那就是这里的天空中无所不在却又难觅踪影的精灵——微生物群。茅台酒工艺所经历的四季中,将这些精灵悉数采纳。四季中,它们以不同的面孔出现,在高温、高湿的夏天是最活跃的季节。正是它们形成了茅台酒“酱”香神话的主要来源。

微生物的发现,同样给一河之隔的郎酒人带来契机。在郎酒巨大的天然酒库中,微生物群被刻意保护、培植起来。这个位于赤水河谷上的巨大石灰岩洞穴,在30多年前被郎酒人偶然发现,而它对美酒所产生的种种神奇作用仍在酿酒者们的进一步探寻中。大自然恩赐的天然洞穴中包含着无限的玄机,巨大的洞穴中,酒分子与空气中的微生物长年作用,形成洞壁上的苔癣,这些有着旺盛活力的生命,带来郎酒“酱”香成份中新的神奇指数。

今天,神奇的微生物群在新一代酿酒师的心中,已变得可以解读。发源于云南境内的赤水河,一路海拔都在1000米以上,到了茅台镇一带,大河谷陡然陷落,海拔仅在400米左右,四面环山的低凹地势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狭长谷底,赤水河终年流淌,带来温差、湿差、风力等高低不同的环境,它们为上空不同的微生物群提供了各自相应的生存繁衍空间。此后,红粮、小麦以及水,它们产生的效用都远远地超越了原有的生命。

关于茅台,科学家给出这样的结论:茅台酒的种种绿色资源,具备了世界级的垄断优势。到今天,我们发现关于这片水土的最大秘密实际上来自于人。茅台人在发展生产的过程中,曾花费巨资让农民们在周边连绵的大山上种树,他们相信不论微生物还是赤水河,始终都是有生命的。这是曹文宣和许多人心中的赤水河,它并不是孤立的,这些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都是它的母体,除了大自然的造化,它们还得益于人的智慧和力量。

如果把长江看做一条巨大的动脉,赤水河是千百条依附于它的细小脉络之一,但对于长江,赤水河却是非同寻常的。作为长江流域一条罕见的原生态河流,它促使我们对长江进行生命意义上的关注。这是赤水河与长江的交汇处,不论从自然或历史的角度,这都是它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第十二集 行走江上

……这一年的统计表明:长江已经是世界上货运量最大的内河。千百年来,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万里长江总能以无穷的能量源源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新的财富和新的机遇。

黄浦江边上的十六铺码头,有着140多年的历史。在见证了上海从一个小渔村成长为一座大都市的巨变后,它将在2008年被改建成世界一流的水上旅游中心。

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十六铺码头是一个标志,它伴随着这个大城市迈出了每一步。100多年前,十六铺码头停泊着内河帆船和远洋货轮,这里成了来往于海外和长江流域的货物集散地。贸易把人们聚拢在十六铺周围,这里也就成了长江上最繁华的港口。从那时起,黄浦江开始远近闻名,这条贯通上海的河流,正是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条支流。

沿着长江驶向上游,在它和嘉陵江交汇的地方就是重庆。3000多年前,有人从两江交汇处上岸生活,慢慢的这里出现了一个城镇,这就是最早的重庆城。逐渐,人们上岸的地方形成了长江上游最大的码头——朝天门。一直以来,这座码头成就了重庆的繁华,更成了长江上这座山城的标志。从这里到上海的2399千米水路,就是人们行走在长江上的一条主要航道。

百岁老人莫家瑞,是长江上最大的航运机构——长江航运集团公司的老船长。100岁,这个几乎见证了近代长江航运全部历史的年龄,让莫船长格外受到尊重。

莫家瑞100岁生日这一天,长江航运集团公司总经理刘锡汉、重庆分公司总船长王嘉陵和长江上的许多船员、船长都给这位老人带来了祝福。

莫家瑞船长100岁的时候,蓄水后的三峡工程已经让他一生行船的川江变得十分平缓。川江,是指四川宜宾至湖北宜昌全长1030千米的长江上游河段,也是出入四川盆地,沟通西南与华中、华东地区唯一的水上通道。

“蜀道难”,难在陆路,更难在水路。自古以来,人们都把跑川江的船工称为“老鬼”,他们是与死神相伴的人。在水深、流急、礁石多、航道弯曲的川江里培养一名优秀的船长,竟然需要10年的时间。

征服了川江的莫家瑞自然成了长江里最著名的船长。他和他的“江峡”号客轮更是五六十年代长江航运的一抹亮色。1956年,毛泽东主席就是乘坐莫家瑞驾驶的船视察了长江。

1983年,《话说长江》播出的时候,莫家瑞已经离开了驾驶台,他把驾船技术传给了长江上新一代的船长。

在莫家瑞众多的徒弟中,就有今天长航重庆分公司的总船长王嘉陵,她也是长江上第一代女船长。20世纪80年代长江航运留给这位船长的最深印象,就是无数乘船的人。

王嘉陵(长江航运集团总公司重庆分公司总船长):有一个航次,大概是冬天,舱位满了后,甲板上都睡满了人,而且,哪怕下着雨,船的两舷都有人站着、坐着。

王嘉陵那时驾驶的船能载客1300多人,是当时长江里最大、最好的客轮。同样的船在长江上有近百条,它们都有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名字——“东方红”。

“东方红”号不停地行驶在长江沿岸的各个城市之间,每天都有10多万人登船,每一年都有3000多万人被“东方红”号送到他们的目的地。

曾经在“东方红”号当过政委的陈解雄也无法忘记那个年代,那时的船员就像今天的明星,令人向往。

陈解雄(长江航运集团总公司上海分公司):当时从武汉到上海,这个船票从当时的物价来说,还是比较高的,五等舱从武汉到上海,大概是9块多一点,二等舱是53块钱,我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当时的物价水平也不是太高,我们的工资也不是最高,一般上海的年轻人工资我记得很清楚,是36块5,加上5块钱奖金,也就40来块钱。如果说一张五等舱的船票是9块多钱的话,占用了将近1/4的工资;如果是53块,还承受不起了。

直到今天,许多人脑海里都会想起20年前的一个流行词,那就是“跑供销”。储蓄本上渐渐多起来的存款、企业仓库里慢慢增加的产品都打动着人们的内心,国家经济发展表现出来的活力让每个人都向往着更好的生活,一股谈生意、做买卖的热潮从那时起席卷全国。

当人们带着钱和产品四处“跑供销”的时候,交通的重要性一下子体现出来了。在其他交通方式还不发达的情况下,长江两岸的人们充分享受着船带给他们的种种便利。

当时,在中国的内河航运网中,除东北松辽运河外,都可与长江干流相通,这个四通八达的网络有7万多千米的里程,占全国内河航运总里程的70%以上,它也让长江成为中国的交通枢纽和商品流通的中心。上海的日用品、武汉的钢铁、重庆的毛纺织品,以及长江边各大城市的产品都由长江流向了全国。

从船出现在长江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一个时期的客运能超越20世纪80年代。但是,不同的历史阶段,船总能根据需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春秋时期的运兵船、秦汉时期的运粮船、唐宋时期的商贸船以及明清时期各种各样的船,在它们几千年行走江上的岁月中,经济的往来、文化的交流和民族的融合就这样时时发生。到100多年前,长江上已经有了17万艘木帆船和20余万船工。人来货往之间,中国北方的政治中心和长江流域的经济中心就这样连通了。

1865年,在长江边的安庆军械所里,中国近代著名的科学家徐寿等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他们正在建造中国的第一艘机器船,这艘木壳蒸汽机轮船的船名就叫“黄鹄”号。

从那时起,冒着黑烟的机器船和扬着大帆的人力船一起构成了100年前长江航运的独特风景, 那时的人们对速度近10倍于人力船的机器船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1898年,一艘从上海出发的的蒸汽船在英国船长约翰·立德的带领下向长江上游的川江进发了。惊涛骇浪的川江一直是机器船的禁区,所以这次航行更像是一次冒险。在经历了触礁、搁浅等劫难后,这艘千疮百孔的机器船终于在川江木帆船惊讶地“注视”下成功地抵达了重庆。

最后通航机器船的重庆和长江边的许多城市一样,成了这种船的受益者。和长江上传统的船只相比,机器船在航速和承载量上表现出来的优势为长江边的码头聚拢了商机和人气,而拥有这些码头的城市,也成了中国近代化进程中的第一批大城市。

“民生”号货轮每隔一段时间会停靠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看到这条船,许多上了年纪的重庆人会想到过去。对这个城市来说,“民生”这两个字代表着一段历史。1926年,一条机器客轮开进了川江,这就是最早的“民生”号。在这条船上,莫家瑞开始了他的船员生涯,那时,他才20多岁。“民生”号也是长江船王卢作孚拥有的第一条船,这艘和他公司同名的船成了船王一生传奇经历的起点。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一时间,长江上的中国船只都集中起来,把战区的物资和人员运往相对安全的后方,卢作孚和“民生”公司的船队成了这次战略大转移的主要力量之一。中国民族工业最后的血脉和长期抗战的希望就由这些船一次次运往长江上游的重庆一带。这次承载着国家命运的航程历时数年,极其悲壮。抗战胜利后,被日机炸沉在长江中的“民生”号不再是一条船的名字,它成了一份怀念、一种精神,在长江的每一条船上延续。今天的“民生”号货轮,是“川江”里能通航的最大的船只。这艘1500吨的汽车滚装船从朝天门码头出发后,会把一船的汽车运到长江边的各个城市去。受到不同地理条件的制约,整个长江航道的通航能力是不同的。在长江干流上,1500吨的船能到达重庆、5000吨的船能到达宜昌,而从南京到长江入海口则能通行万吨级轮船。长江的这一段,就是人们所说的黄金水道。

长江1号航标灯位于长江与大海的交汇处。对于进入长江的船只来说,这是长江航道的起点。外籍轮船到了这里,就会有中国的引航员上船引航。

引航是为船舶指引航向,把船舶安全地引进、带出港口。按照国际惯例,除了保证船只的航行安全外,引航还代表着国家主权,任何出入港口的外籍船舶都需要实行强制引航。

长江引航中心引航员陈献宝这次登上的是从加拿大温哥华出发的货轮“星空红樱”号。从长江1号航标灯开始,外轮会由不同江段的引航员一站一站把船带到目的地。陈献宝负责的就是南京段航线。“星空红樱”此行一直要经过长江下游港口张家港、常州、南京,卸货后到达江阴港。船长金龙祚对这条航线很熟悉,20年里,他已经到过长江70多次。1982年11月19日,全国人大第二十五次会议决定,“批准南通港、张家港对外籍船舶开放”。1983年5月7日,满载着11024吨木材的巴拿马籍货轮“日本商人”号在长江第一代引航员吴民华等3人的带领下,安全抵达张家港1号泊位。从那以后,金船长就和许许多多的外籍轮船一起进入了长江。

20世纪50年代,货运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标准产生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成为国际物流的统一装载单位,这就是集装箱。在这些统一标准尺度的箱子里,装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生产材料。对一个国家来说,进出集装箱数量的多少是衡量制造业是否发达的标准。当中国经济在20多年前开始表现出巨大的活力时,进出长江的中外货轮也都运起了集装箱。

吴淞口,长江和黄浦江汇合的地方,一座100多年前荷兰人建造的灯塔成了这里的标志。1992年,在孤独的灯塔旁边,一个巨大的水上码头完工了,这个中国最大的水上漂浮码头叫做炮台湾基地。炮台湾的出现解决了十六铺码头的烦恼,外轮入江后,越来越多的船只让这个本来就十分热闹的码头不堪重负。对于在十六铺,炮台湾更适合船只的中转。这个大堤般的基地连通着长江和黄浦江,它像一个位于长江口的候车室,将到达的船只和货物重新组合、装上大船或组成船队后,从这里通江入海。

距离炮台湾十几海里的地方就是长江入海口,奔流了6380千米的长江在这儿形成了一个扇形水域缓缓投入了大海的怀抱。这片被人叫做喇叭口的水域,也是长江航道最大瓶颈的所在。沉积了长江一路带来的数亿吨泥沙,喇叭口一带的航道总是处在淤积的状态下,无法通行大船。

20年前《话说长江》中曾经这样形容长江口的清淤工作:这就像月亮里的吴刚砍树枝,砍掉一枝又生出一枝。那时,两艘世界上最大的挖泥船日夜不停地工作,只能保持航道7米的水深,极限是通过5万吨的货船。国外专家曾这样定论:长江口的治理连方案都无法制定,更别说实施了。

上海吴淞海事处是和长江口打交道最多的单位,他们负责24小时监看长江口航道、调度进出的船只。

萧跃华(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吴淞海事处处长):《话说长江》的时候呢,长江口的航道是人工疏浚,保持负7米水深,长度是8.5海里,原来一个潮水只有15艘次的船过,我们现在深水航道,24小时两个潮水,已经达到最高127艘次的船舶进出。

1998年1月27日,各种各样的工程船集中到了长江口,中国最大的水运工程——长江口深水航道改造工程开始了。三代专家历经40年的研究和实验,终于找到了治理长江口航道的方法。长达50千米的半圆型空心堤坝铺在了长江口经过特殊处理的海床上,江水带来的泥沙从此被彻底地挡在了航道以外。这是一道名副其实的海上长城,它一天挡住的泥沙相当于20年前两艘挖泥船一个月的工作量。在它的护卫下,长江口航道的水深已经达到了10米,能通航10万吨级的集装箱船。不久的将来,当航道水深达到12.5米时,20万吨的集装箱船也能驶入长江了。

上海外高桥第四期集装箱码头,是最靠近长江口的集装箱码头,每周都有来自国外的13家国际轮船公司的37个定点集装箱航班停泊装卸,之后,这些集装箱将会继续被分运到长江沿岸的码头。有人曾统计,一条长江航道的货运量超过了20条京广线铁路的货运量。依靠航运的便利,长江流域已经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制造业中心。今天,长江边的各大城市陆续建成了一批集装箱码头,它们的附近就是日渐人稀的客运码头。

十多年来,迅速发展的多种交通网络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长航公司总经理刘锡汉开始面对长江航运中一个无法回避的巨变,长江上,20年前载客1000多人的客轮到现在只有几十人乘坐,而长江的货运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刘锡汉(长江航运集团公司总经理):从运能的角度来说,水运是火车的4倍,可能是汽车的13倍,是飞机的100多倍。

2001年10月31日,刘锡汉签署了长江中下游客运航线全线停运的文件。那一天,许多客轮的船长在长江上驶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次航班。

夜幕下的黄浦江流光溢彩,游客们在游船上领略着浦江两岸梦幻般的美景。曾经在东方红号上当过船长的张文君又有了一份新的工作,他还是一名船长,新船名叫“船长2号”。“船长2号”每次能载客100多人,在黄浦江里的航程大约2千米。在张文君看来,“船长2号”这个名字充满哲理,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忘记那艘能乘坐千人的江轮和那条宽阔得让他陶醉的大江。

2005年的一天,从上海出发的长航集团公司“神州”号豪华游轮,经过10天的航行到达三峡船闸。在通过了壮观的三峡大坝之后,“神州”号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进入了他们神往已久的长江三峡。和20年前不同的是,今天,这些乘客可以在船上感受长江两岸最新的变化,领略长江三峡更深处的景观。

2005年,长江口集装箱吞吐量达到了世界第三位。这一年的统计表明:长江已经是世界上货运量最大的内河。千百年来,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万里长江总能以无穷的能量源源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新的财富和新的机遇。

第十三集 水火山城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20多年前,李曦11岁,是重庆少年体校的学生。作为居住在长江大桥边的孩子,在重庆这座当时唯一的跨江大桥上晨跑是他每天的功课。意外中,当时的情形成为《话说长江》中的这段珍贵影像。

20多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重庆南岸区的长江边,儿时在大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

这是李曦生活的城市,一座以山水作为悬念的城市。城市的厚重历史在这千回百转间,留下3000年的岁月年轮和眼前这座繁华都市。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20多年后,李曦在重庆市中心的一家图文广告公司就职。作为测绘局下属的广告公司,它的工作内容与新重庆的行政区划密切相关,李曦的工作就是根据迅速变化的重庆主城区和郊区的经济、交通和旅游点制作出最新的地图来。

李曦:1982年这张图当时只有渝中区渝中半岛这一块,像南岸区大概就只有边上这一点。1989年的图就不一样了,像南岸五小区这些全部都出来了。最近,2005年,整个这一块,就感觉目前的这个图都装不下了。

1997年,重庆成为中国的第四个直辖市。之后,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8年后的重庆,城市以每年25平方千米的速度迅速扩展,人口以每年40到60万的速度向城市化过渡,现在的重庆是另三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今天,这座城市仍然以两条古老的江流作为记忆方式。山谷是它的屏障,长江、嘉陵江两江环绕。自西往东,群山连绵起伏,一望无尽。特殊的地理带来火热的气候,被气象学家称为“火炉”和“热岛”。自古以来,山谷和急流不仅蒸腾出火一般的酷热,也聚集住了千百年来重庆人的血性和胆气。奇特的环境形成了人与城市的性格历史:刚猛迅疾却又极具韧性,这是一座水火相生的城市。

许多人相信,重庆的种种禀性和表情都来自于四周的大山大水,偏偏在这种粗犷中,却又生出另一种动人的传奇。今天,它被称为美女之城。

时尚女性:给我弄时尚的那种,我想了一下,比如这样的卷发,上面这里头发削一点点,然后戴一个小花冠……我就不弄那种传统的(装束)嘛,又不是传统的那种古典美女,还是把我弄时尚一点。

2005年,重庆解放碑。

除了美丽的容貌和身姿,这些年轻女子还拥有来自城市历史深处的神秘。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重庆的年轻女性有很多机会自由选择生活与职业。因为大多天生丽质,个性张扬,她们中的不少人都选择了色彩鲜艳的自我表达方式。这个以一座纪念碑为主体的城市中心,被层出不穷的现代建筑簇拥着。它有着现代大都市所有的表情和内容,商贸云集,繁华时尚。许多年轻一代的重庆人并不知道,这座今天被称为“解放碑”的纪念碑曾拥有的另一个名字——“精神堡垒”。在它的背后,是一座铁血而悲壮的重庆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这座中国西南部的小城,正在承受世界上最残酷的空中打击。然而,奇迹般的,它竟然成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最后的都城。人们在空袭的炮火中竖起这座堡垒,以示他们的信心和坚定。战争中,它支撑着全中国人的生存信念和抗争精神。

关于战时的重庆,历史将一个名叫卢作孚的重庆人铭记下来。1939 年至1942年,卢作孚的家族船队在日机的轰炸中越过三峡,为抗战首都抢运了几乎所有的物资和大量移民。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公司几乎损失殆尽,却从川江上运来一座新的城市。从1937年开始,中国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机构几乎都迁到了重庆,重庆千百年未变的城市格局迅速由市中心的半岛向长江南北两岸扩展。

八年抗战中,依据神奇的地形和超乎想象的韧劲,重庆创造了最为悲壮的历史奇迹——“绝地再生”!

历史上,这是一座3000余年前由来自长江中游的武士和军人建筑的城市。地势奇绝,民风骁勇,曾屡屡演绎战争奇迹。60多年前,飞临重庆上空的日军面对着这座他们在侵华战争中无法靠近的中国城市,只能将一串串炸弹投向浓雾下的神秘之地。

尹明善:弹痕累累,当时的川盐银行,现在叫重庆饭店,墙壁上像碟子那么大的弹坑,机关炮的弹坑还在。那个顶楼被炸了一半。所以,日本人的轰炸,他们的炮弹、炸弹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尹明善于1938年出生在战火中的重庆,到今天,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68年。作为一个68岁的老人,尹明善的个体生命见证了重庆最为重要的两段历史:从1938年开始的重庆大轰炸到1997年的重庆直辖,这是一座城市的生死裂变与脱胎换骨。时间上,刚好接近中国传统历法中又一个甲子年。

1982年,中央电视台在《话说长江》中,拍下了当时的重庆城。除了抗战时期留下的那些黑白影像,这是重庆城在它的历史中被人用彩色活动影像第一次完整、系统地记录下来。人们在影片中看到的这座英雄之城,坐落于长江上游特有的山地中,街市、道路、房子奇迹般地镶嵌在难以开凿的坚硬山岩间,四周弥漫着来自亘古的雾气,人物带着地域和祖先赋与他们的表情和姿态。这一年,尹明善44岁。

尹明善(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要么爬山,要么涉水,从小就爬坡上坎。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当我们在两岁、三岁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梯坎上爬上爬下,没有平原上那么优越,他们走起路来没那么难,十来岁就可以骑自行车,可以跑得很快,我们这里全靠两条腿。重庆人的打拼精神,我想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这种山城,这种江城,还有那些码头工人、搬运工人遗留给我们的。

1982年,重庆人卢作孚当年从川江上运来的工厂,已在重庆扎下根来,一些战时的兵工厂在近半个世纪的变革中开始转型,它们带来中国摩托车工业的狂潮,这股潮流后来孕育出新的城市英雄。

10年后的1992年,尹明善靠微薄的资金办起了只有9个人的企业。此时,他已经54岁。凭着一股韧劲,敲敲打打中,尹明善竟然生产出了中国自己的摩托车发动机,由此带来事业的转机。

10余年后,尹明善已经传奇般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型企业——力帆集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企业之一,拥有数十亿元的年销售额和世界范围内的市场与工厂。对于已经68岁的尹明善来说,生活永远都只是开始。今天,他已开发出自己的新型汽车产品。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这是尹明善眼中的重庆,一座个性强悍的城市。60多年中,它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变和不变。巨变仅在瞬间,不变的则是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

苏兴蓉(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这种好些,真的这种好些,我还是认得货的。闻起来气味都不一般,你如果吃的话,随便吃一颗都是麻的,但是这个绝对要闻起来很香才行。

58岁的苏兴蓉是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板。虽然已是企业的董事长,她仍然保持着亲自到市场选购原料的习惯。1997年以前,苏兴蓉的火锅店只是小本经营,重庆直辖后,城市和客源的发展使她一下子拥有了5家大型火锅酒楼和全国的200多家连锁店。

火锅是源于重庆的一种美食,它的主料是辣椒、花椒、姜蒜、牛油一类的猛料,主食为牛和猪的下水,辛辣火爆。它最初并不是美食,而是旧时的船夫舵工们与风浪搏斗时壮行的食物。或许是因为带着历史地域和重庆人的性情,它在这里历久不衰,到今天,已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产业。

向文利(苏兴蓉女儿):这里就是我们1997年过后才开的一家店,开的一家老店。

在苏家,做火锅生意是一个传统。女儿向文利继承了母亲独到的调制火锅的手艺和经营方法。

尽管生意已做得很大,母女俩仍然时常亲自动手调制火锅,这是苏家传统的手艺。

除了经营自家的火锅酒楼,苏兴蓉要做的另一件事是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1992年,从工厂下岗的苏兴蓉重拾祖传的火锅手艺时,只有摆在街边的几张桌椅。9年前,生意日渐红火的苏兴蓉开始义务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她希望苏家的传统手艺能给更多的求职者带来另一种生活。今天,仅在重庆主城区,就有1万多家火锅店,这些来自重庆民间的食物在新的城市中被赋予更丰富的表情,但永远不变的仍是那种令外地人惊叹的麻辣生猛。

向文利:当时我外公家在磁器口住,重庆除了一个朝天门水码头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磁器口水码头。

我外公当时是一个经营船运的老板,他看到那些船夫用海椒、花椒混煮一锅,然后把牛的下水煮在里面吃,我外公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觉得闻起来好香,吃起来又好吃,而且这火锅很张扬,大家都在里面夹菜。我外公当时就在磁器口开了一个“苏氏火锅”,或者叫“苏氏老火锅”。我们家里面可能有这种遗传基因,祖祖辈辈都会做吃的,后来我外公的手艺就传给了我母亲。

距离嘉陵江边的磁器口水码头不足10千米,就是重庆著名的朝天门古码头。嘉陵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这是重庆火锅最早的发源地。自古以来,朝天门码头就是船桅林立、商旅络绎不绝之地,是古时沿江17道城门中最繁华的地方。作为重庆城的地标式地段,它在抗日战争中也曾遭到日军飞机的毁灭性轰炸。

2005年7月,朝天门的标志性古建筑湖广会馆正处在紧张的修复中。仿佛有神灵的护佑,抗战时期,它在日机地毯式的轰炸中幸存下来。会馆为来自湖广两地的移民和商贾所建,保留下来的木雕描述了他们到来的情形。自清代到抗战时期,这里都是移民聚集的场所,它印证着重庆城市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座移民的城市。

某种程度上,两条江河与山川地貌对重庆人坚韧性格的塑造甚于由此而生的刚猛和霸气。除了抗战中的超常承受力外,在被写入世界战争史的一次古代战争中,重庆人坚守孤城竟达36年之久。20世纪80年代的重庆,人们以他们一贯的方式生活着——忙碌、亲和、富于人情味。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城市已聚集了火山爆发般的力量,以至于一个新城市的出现竟带着海市蜃楼般的魔幻色彩。

历史的真实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重庆已由一个川东的军政中心,逐渐过渡为长江上游的经济中心。由于抗战后方和新中国建设时期工业基地留下的基础,工业迅速成为重庆经济的主体。20世纪80年代,城市所处的发达的东部和资源富集的西部间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区位优势显露无遗,地理位置带给重庆新的优势。

重庆于19世纪末开埠,川江的通航使西方文化在100多年前就已来到这里。当年的西方人多选择在长江南岸修建他们的会所,这一切奇迹般的与对岸的古老码头和会馆遥相呼应。当年的西方建筑物,仍保留在长江南岸滨江路的一端,它已被改造成为一个风格浪漫的酒吧。从酒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江对面重庆最古老的码头朝天门,点点灯火随着脚下的长江东去。

新年到来前,重庆铜梁县高楼镇的农民周生全父子开始忙碌起来。

在重庆铜梁县农村,不少农民都有这手祖传的手艺——扎制长龙,在当地,这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长龙通常在重大节庆时进行表演,表演时要与飞溅的铁水辉映起来,被称为“火龙”。记忆中,周生全扎过的最大一条龙是在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时,那是一条50多米的长龙。

李曦习惯用“奔跑”来形容他今天的生活,以及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这是一个20年前他难以想象的奇迹般的城市。20年后,李曦生活在中国面积最大的直辖市中。

第十四集 三峡存证

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

2003年6月8日,长江三峡中的水位陡然上升100多米,上升的水位使考古人员有机会登上西陵峡中的绝壁,有着种种神秘传说的古人崖葬被揭示出来。令考古人员惊奇的是,在骇然显现的3具古人尸骨旁,竟是数量多达10余件的青铜兵器。科学测定显示,它们来自2500年前。除此之外,一切都扑朔迷离。

就在这一天,三峡两岸的人们,看着渐渐上涨的江水淹过他们曾经的土地和家园。这是三峡工程的第一次蓄水,135米,三峡水域中从未有过的水位线。

兵书宝剑峡上的考古发现所显示的时间跨度,使人们对三峡神秘历史的关注已远远超出对它壮美景色的赞叹。1993年开工的三峡工程,使三峡东西两端600多千米的地带成为淹没区。而有关长江的许多人类历史之谜和答案,以及三峡先民留下的难以估量的丰富遗存,或许,就埋藏在即将被淹没的土地之下。

三峡工程建设的期限为1993年到2009年,巨大的文物抢救范围和迫在眉睫的蓄水期限,对于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意味着两种可能:创造奇迹或愧对子孙。

这是山东大学考古队第四次来到三峡库区开县的余家坝,23天过去了,这些位于彭溪河边的墓葬坑已持续发掘了近半个月。当土坑被挖到数米的深度时,几个探方中,成组的陶器呈现出来。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他所带领的考古队是三峡数以百计的考古队中的一支。

在发现陶器后的第二天下午,更为重要的器物出现了,它们是成组的青铜兵器。或许因为年代久远,除了棺椁的痕迹,墓主尸骨已然不存。在远古中国,青铜代表着一个辉煌时代的出现。同时,青铜器所描述的,也是一个搏杀和流血的时代。

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据我们采访,可能从民国时候开始,当地村民,姓余的一个村民在这里烧窑,烧窑要取土,取土的时候他挖土,就挖出过这种墓葬,当时他们不知道是墓葬,他们就说出土过铜器。

令栾丰石兴奋的是另一些背景:数量巨大而又风格独具的青铜器,让他感到自己已接近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又隐约有着非凡历史的民族。而对他们进一步地寻觅,将会成为三峡大考古中的兴奋点。因为一个古代陌生民族的墓葬被如此大规模地发现,使余家坝成为三峡考古中的重点A类遗址。

彭溪河是一条通往长江的河流,三峡大坝二期水位将使整个彭溪河流域成为淹没区。神秘的墓葬一直延伸到河流的下游,这里正是彭溪河与长江交汇的地方。

20多年前,《话说长江》摄制组顺长江东下,此时的三峡地区还是考古学家远未涉足的处女地。摄制组拍下了三峡两岸这些富于传奇色彩的古建筑群。这些古迹因为处于峡江中的突出位置,历来为人们所熟悉,它们承载着三峡时光进程中的动人历史和文化。在今天看来,它们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富于地域特色的建筑和历代文人留下的诗刻碑赋中。

20多年后,这些处于三峡水库淹没线下的古迹,成为三峡工程地面文物抢救的重要对象,留下的这些珍贵影像,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录。对庙宇建筑的整体搬迁,从拆除到重组都精细到了一砖一瓦,其迁建的难度,远甚于当初古人对它的修建。绝壁上的古人题刻被整体切割移位,这种方法曾被用于古埃及文物的保护,但在长江三峡,特殊的地质形态却带给保护者们新的课题。

造堤筑墙是另一种保护方法,它能就地延续古迹所在的山体和植被的生命。2003年6月,这是一个令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感到欣慰的年月,整个世界都看到了,这些在三峡水库一期水位线上再生的奇迹。

温光林的先辈曾是巫山县大昌古镇的望族。作为三峡移民,温家的大儿子一家已在2001年迁往广东。现在,祖上留下的宅院是古镇中最重要的文物。

温家大院建于明末清初,占地300多平方米,是二进四合院,在形式上沿袭了中国传统的徽派建筑风格,运用砖木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同时,大院在修建中又融进了三峡地区特有的穿斗式建筑风格,雕梁画栋,勾心斗角。

温家的家谱上显示,这个家族已在这里繁衍了11代,家族更早的历史,已成为谜团。

2005年新年伊始,重庆市博物馆的古建筑专家龚庭万就一直呆在大昌,大昌处在三峡水库二期水位淹没线下。除了温家大院,整个大昌古镇都是要实行整体搬迁的重点地面文物。

龚庭万(重庆市博物馆古建筑工程师):从屋顶的上部拆下来,每一件完好的东西都要编号,特别是分瓦顶、大木构件、石柱基础3个大部分。

大昌古镇将搬迁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的古建筑和文物,其中有30处民居、2座古庙、3座古城墙和城门。根据迁建设计规划的要求,古镇建筑中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必须在复建中复原。

大昌古镇迁建的地点,仍然被选在距古镇30多千米外的大宁河边。为了保持古镇地貌原有的样子,一座巨大的山体正在被夷为平地。

大宁河是长江三峡河段中最大的支流。长江支流中的这种平坝,一直是考古学家关注的地域。从1994年起,考古学家就在大昌进行持续发掘,他们发现的仍是一个古代陌生民族早于3000年前的丰富遗存。

大宁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三峡中的巫峡,考古学家认为,数千年前生活在大昌谷地中的居民,最早应是从巫峡口进入大宁河谷。

王川平(重庆市文化局副局长):三峡工程当中的文物保护,在重庆库区,加上三峡博物馆的建设经费,一共超过14个亿,全国二十几个省市的文物保护力量都到重庆来了。所以国家文物局开玩笑说:重庆的三峡文物保护工作,让你们重庆市的文物局几乎变成了一个小的国家局。

为了给陆续出土的三峡文物找到一个永久的家,在重庆市中心,一个巨型博物馆正在修建中。自从三峡库区文物保护工作开始后,王川平几乎每天都要奔波于各种相关的现场。

这是一座在三峡工程大建设和三峡文物大抢救的背景下即将诞生的博物馆,有着超越常规的建筑规格和规模,因为特殊的背景和用途,它被称为中国三峡博物馆。在三峡文物的发掘与保护中,作为库区所涉文物保护范围最大的城市,重庆开始有机会对自己漫长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史籍记载中,远古的重庆城在3000多年前由一个来自三峡的民族“巴人”所建。今天,巴仍是重庆的别称,但所有关于巴人的脉络都已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

余家坝的考古工地旁,移民们正忙着拆房,房屋下面的土层,是考古队将要发掘的规划范围。因为移民们都忙着搬迁,考古工地上挖方的人手短缺起来。

工地上,青铜兵器仍层出不穷,接近千件的数量,已经可以装备一支古代军队。这些兵器使记载和传说变得真实起来。现在,它们被认为与古代在重庆建都的巴人有关。另一个关联点是兵书峡和大昌谷地中的发现。古文献对巴人的记载言简意赅:“巴人尚武,在重庆和三峡干流上多次建都,战国后期被秦国所灭。”

助手王芬和考古队员正在对出土的陶器进行细心地清理和修复。大量出土的陶器带给栾丰石的另一些推想是:巴人当时可能已有发达的农耕文明和商贸。

这些形状奇异的陶器和它们的碎片在距离彭溪河不远的另一条长江支流甘井河上被发现,数以亿计。据推测,它们可能是早期巴人制盐和售盐的容器。这个发现,印证着栾丰石的推断。最重要的是,这些碎片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堆积层中的主体部分。土层以陶片为主体,这些陶器碎片描绘出三峡先民6000余年来生生不息的故事。这个在考古学上被称为文化层的土堆,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现代,长江三峡数千年时光中的遗韵都被浓缩在这里。

王川平:三峡是巴人长期生活的一个地方。三峡能有古代的文明,是巴人开发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巴渝文化和三峡文化的前一段,它们是重叠的,甚至可以说,离开了巴人谈三峡谈不清楚,离开了三峡谈巴人也谈不清楚。

考古学证实,远古时期,在长江三峡两端的平原上曾生活着具有高度文明程度的楚人和蜀人。而中间狭长的大峡谷,却一直是历史文化的模糊地带。三峡大考古使一个史影中的民族渐渐显露:学术界将其称为“巴人”。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巴人的东出和西进曾带来“巴楚文化”和“巴蜀文化”。之后,特殊的地理位置使三峡成为中华文明南传北递和东传西递的枢纽。

最早的巴人遗迹,被怀疑与瞿塘峡中发现的“大溪文化”有关。“大溪文化”丰富多彩的遗存,展示出它们的主人5000年前曾有过的精致生活。这个中国新石器时代的标志性文化就诞生在风高水急的峡谷中,难以想象千百年后,当长江三峡中的水位漫过亘古未有的高度时,峡谷居民们漫长的生活情景开始浮现。他们难以计数的生活器物被后人找到,这些神秘器物包含着时空更替交错中的种种“密码”,器物的主人来自黑暗中的神情仍停留在那久远的一刻,他们使三峡的过去呈现出质感和气息。

王川平:我想在坐的每一位都知道这工程的份量,我在这里就不想多说了。

2005年3月,三峡文物抢救中难度最大的保护工程——白鹤梁题刻原址水下保护工程协调会正在进行。工程最终选择了中国工程院葛修润院士提出的设计方案:在40米的水下建一座博物馆。

葛修润:我关心的是钢管的焊接必须在无水的状况下焊接好。

从1992年起,来自全国的各类专家已致力于重庆涪陵白鹤梁题刻的保护,当保护进程在各种方案的争论和否决中陷于僵局时,葛修润富于创新的保护方案脱颖而出。

在长江的枯水季节,这些昙花一现的奇观被拍摄下来,它们大约在三五年左右才能完整地露出水面一次。这是一段长约1000多米的石梁,石梁上刻有自唐宋以来许多古人用于水文记录的石鱼、石鹤图案以及与水文有关的诗赋,它们记录了长江72个年份的枯水水文资料。这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最早、规模最大的枯水位水文题刻。

对白鹤梁题刻保护的强烈反应来自于即将面临的残酷事实:那就是三峡水库建成后,它将永无见天之日,并在水库完工30余年后,葬身在淤泥之中。

白鹤梁保护工程于2003年2月开工,两年后,工程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三峡工程二期蓄水时间的提前,使保护工程变为“背水一战”。

王川平:白鹤梁由于三峡提前蓄水到156米水位,为了保证施工的完成,所以我们原来制定的3年工作计划,必须在两年,也就是2006年完成。所以我们实行了一个严格的倒计时,就是按照天数倒着来,从后面往前排。白鹤梁的倒计时在这个枯水期,就是2004到2005年的这个枯水期,必须完成导墙,工程的导墙,参观廊道最后的封顶。

到2005年年末,白鹤梁保护工程的水平交通廊道已全部完工,斜坡交通廊道也基本完工,工程推进到保护体中的各项设施的安装工程。葛修润心目中的水下世界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

葛修润(中国工程院院士):这样的方法保护白鹤梁题刻可能是最好的方案。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已经证明1300年来它埋在水中没有被毁坏,今天我们用同样的水质,就是长江水过滤掉沙质的水来保护它,那么它还是像以往一样长年在水中,这可能对白鹤梁能够长期地存在下去是很重要的。

无压容器的科学原理在于水库水位与水下壳体内的水位保持相同,这使得水位的变化,无法影响壳体内外的水压平衡,这是当今世界上第一个40米深度的水下博物馆,许多年后,人们会在梦幻般的长江水流下,回到远古的时空中。

现在,这里已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对于每一个参观者,这都是一种奇幻般的感受和触摸。三峡数千年的文明图景,都被浓缩在这里。这些来自5000多年前的美丽彩陶,如今已与它们的主人一同躺在博物馆中,展示出中国古老文明中的一个特殊背景——新石器时代。

三峡考古中出土的青铜器,具有中国青铜文明的相同标尺,它们从3000多年前的商代一直延续到战国秦汉时期。青铜器的铸造水平和社会属性也堪与同时期的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它意味着这片峡谷中曾有过的金声玉振和金戈铁马时代。

这些与青铜器来自同一时代的精美玉饰,散发着幽深温润的光泽,令人叹为观止。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这一切带给这座博物馆一个惊天数字——30万件。因为时间和命运,它们曾长久地沉默在长江三峡巨大的土层下。

直到2005年年末,栾丰石和他的考古队仍然呆在余家坝。和库区的许多考古队一样,在三峡大坝最高水位到来前,他们仍然在与时间赛跑。

栾丰石:原来我的分析,是那边最有可能有,结果一挖就出来5个。

在三峡考古中,发现了一百多处巴人遗址和墓葬,但墓主遗骸大多朽残不全,他们神秘模糊的形象来自这些青铜器。少量保存完好的巴人遗骨来自西陵峡边的清江支流中,复原专家为我们带来一个3000多年前的巴人形象,至此,长江三峡中一个古老民族的面容和他们远去的生活,在我们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在大昌古镇上溯数十里的大宁河谷中,一些古老的悬棺仍然停泊在险峭的绝壁上,它带给我们的仍是一个神秘、深远和被厚重历史所眷顾的三峡。

第十五集 告别家园

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长江三峡的第一峡——瞿塘峡口,一条名叫大溪的小河,缓缓地注入长江。峡口的小山村就是大溪村,隶属重庆市巫山县大溪乡。

这是农历除夕的早晨,大溪村民在家乡迎来了中国传统的龙年,世界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千年。

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在这一年,永远地离开长江边的家园。

大溪村东边约140千米的三峡工程正在日夜施工。这是工程建设的第6个年头,2003年6月,三峡水库蓄水到135米,随着大坝不断升高,大溪村民和三峡库区的移民将要迈出迁移的脚步。

135米的水位牌,已经在山上竖立了好多年,但大溪村民的作息依旧,他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因为依山傍水,这里的村民既靠山吃山,又靠水吃水。靠山,是凭着山上少量的可耕地;靠水,则是脚下的这条长江。

在大溪村土生土长的冉应福,今年49岁,15岁开始,他就在江上行船,和瞿塘峡的风浪,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冉应福的家就在江边,大门正好对着瞿塘峡,他对自家门前的这条长江有着不可割舍的感情。冉应福是这一带驾驶技术最好,也是最勤快、最能吃苦的船长

巫山老县城在1994年就开始了移民搬迁,同时搬迁的,还有两座城市和11座县城。取代旧城的将是在长江边上更高处的一座座新城。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三峡大移民,1993年开始启动,到1999年的6月,三峡库区顺利搬迁了178000人。由于峡谷里的土地使用面积有限,就地迁移越来越困难,国务院决定自2000年开始,从重庆的三峡库区向外省市迁移人口72000人。移民外迁,就这样靠近了大溪村。

2000年3月5日,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大溪乡移民办主任): 这次赴安徽搞外迁试点,由中央统一下达计划指标到重庆市和安徽省,由两地省市人民政府共同制定,关于外迁方面的一些政策和原则,具体来说就是落实到县人民政府来统一组织办理。

春节后的22天,乡里分管移民的干部,在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外迁动员会。此时,对许多大溪人而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移民会离自己这么近,也没有远走他乡的精神准备。

黄德森:房屋及附属设备补偿费、过渡期生活补偿费、搬运费、零星果木补偿费,属于移民个人所有,由乡人民政府直接拨付给移民本人,这个我们统称为生活安置费。

2003年三峡库区二期蓄水以后,大溪村多半个村子都会被淹没。大溪乡将有3800人远走他乡,成为外迁移民,他们把有限的土地留给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根据国务院的规划,大溪乡2000年第一批外迁的村民人数是200人,将统一迁移到长江下游的安徽省。

2000年3月6日 ,大溪村召开第二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为什么要外迁安徽省?安徽省那个地方到底情形怎么样?基本情况怎么样?利用今天这个院坝会,给大家做一个简要的介绍,并把有些工作程序在这里也向大家讲明白,讲清楚,便于大家心中有数。

一连几天,乡干部向村民们详细介绍了安徽的基本情况和有关移民的相关政策。对村民来说,移民不仅关系到日后的生活,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发展。他们想,趁着这次移民,不仅要走出峡谷,还要挑一个好的地方安家。

会议最后决定,每25户选出一名代表,赴安徽实地考察。

平常不供电的大溪村,今晚发电了,这意味着有重要活动。五十几天来,移民代表已经来回两趟安徽,最终选定,在安徽省长丰县落户。

2000年4月25日 , 大溪村召开第三次移民动员会。

杨家权(大溪村党支部书记):你想,到安徽那儿去,有几千里路,车船费要几百,你想他在这儿连碗都带不走一个怎么办?那个问题我跟你说, 那个有考虑的可能,我们提了好多问题。我们到安徽屋里的这些东西外迁带不走,两下政府都要给予一定的扶持政策,我们都提了这些问题的。

经过多次讲解,村民们好不容易搞懂了各项移民政策,最终又回到了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补偿问题。

接触到了补偿细节,也就意味着拨动了村民心中的一个算盘。

蔡传勇(大溪乡党委副书记):我们政府绝对不会卡你们一分钱,这个你们放心,对你们的资金问题,乡移民办不像有些群众所说的,我们把它吃完了,我们吃不完,我们不敢吃。

其实,村民们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做出的牺牲,但是简单的几个数字,难以算清家乡的一草一木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在算过大账之后,村民算一算小账也在情理之中。

蔡传勇:我买你的鸡子,不可能还买你鸡下的蛋。

村民:那个说不清楚,后头下好多蛋。

村民:那个下蛋没有这回事,你蔡书记又搞混了,我没说是下的鸡蛋,可是我现在有个鸡子在这儿,他得补我这个钱 。

蔡传勇:目前,没有这个补偿基金。

一只鸡,引得全场沸沸扬扬。事实上,在移民工作实施之前,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已经对整个三峡库区移民人口数量及房屋林木等固定资产现状,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摸底普查,国家据此测算出给所有移民的财产损失补偿、搬迁运输和生活安置补助等费用。是否外迁?走还是不走?在这个夜晚,大溪村各家各户都要做出抉择。

蔡传勇:今天晚上回去以后,思考一下,明天早晨我们开始统计报名,你们放心,政府组织肯定要比分散安置的条件要优越。

一个平静的早晨,在家门口拍了全家福之后,许继波告别了父母和兄弟姊妹,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走出了家门。

浓雾中,许继波的小船,穿过家乡的汤溪河,赶往县城码头。

当天,连同许继波一家人,一共650名移民,从云阳县这个古老的码头出发,永远离开了养育他们的三峡,顺着长江前往上海崇明县的新家,他们成为三峡库区的第一批外迁移民。

2000年8月13日,大溪河水最丰满的时候。大溪外迁移民最后出发的日子渐渐地逼近了,在三峡的风浪里开了大半辈子船的冉应福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带上一家人,和大溪256名乡亲一起外迁安徽。

冉应福(大溪村村民):因为移民我要迁到安徽去,我现在把这些资料都交给你,这是长江下游的分道航行图,这是长江中游的航道图,这是湖南湘江航道的参考图,给你的这些都是资料,希望你以后像我一样一样的好好学习,做个很好的船长。

冉应福把一身的手艺连同多年积累的资料交给了徒弟,却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尽对三峡的回忆。

儿时的玩伴、峡谷的涛声,伴着他人生半百所有的故事,都在49岁这一年,留给了家乡和长江。

两年前,冉应福本打算争取就地迁移,当时还买好了砖瓦建材,准备盖新房。在决定外迁之后,他费尽了周折,才转卖掉建材。

冉应福:这个地方叫文庙, 我们祖宗从湖广上四川的时候 ,就在这个地方建起了我们冉家的一个祠堂。

在明清初年,为了弥补战乱带来的人口消亡,中国曾出现了两次“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大移民潮。冉应福的祖先,就是在300年前的一个夏天,沿着长江来到了大溪。

冉应福:我以后到安徽去了,我在我的大门上写副对联,我怎么写呢?这面写“满清兵乱填山川”,另面就写“中华建设移平原”,门额上我就准备写“反正爱国”。不论任何时候,我都是爱国的。

常言说,破家值万贯。被外迁移民们首先抬到船上的,都是几辈子人用过的桌椅板凳、坛坛罐罐。这些都是各家各户最有价值的东西,每一个物件都保留着家族的记忆,当它们随着江水,被送到大江另一头的时候,会让远离故土的主人想起已经消逝的三峡岁月,让他们重新触摸到家园的脉搏。

300年,冉家赶上了历史上的两次大移民。搬迁就在今天,冉家邀请前来送行的亲友,吃了一顿团圆饭,他们默默地品尝着故土难离的滋味。

留下离开家乡的最后一张照片,此后江山万里,回望故土,就凭着这一丝大溪最后的记忆。

冉应福:《毛泽东选集》二、三、四、五卷都在,第一卷不在了,这个我还要一带起走。

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平常未必起眼的东西,件件都舍不得丢下 。

冉绍俊(冉应福的儿子):这是个人自己绣的,还是妈的杰作可以带去嘛,还蛮漂亮。我妈虽然不识字,但这个字还是绣得好。

女人更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根针,一团线,都蕴涵了几十年来编织起一个家庭的千丝万缕的情感。

行李包里,能塞的都塞满了,实在塞不下的大件物品,才送给亲朋邻居,但愿留下来的人能用这一丝情份,维系着大江的两头。

冉绍俊:我们现在要移民到安徽了,还是有点舍不得,这是在去年,我画的三幅瞿塘峡、巫峡的画,我打算带到安徽去,作为以后的纪念,二期水位起来以后,很难看到现在这种水位的场面了。

冉绍俊的图画,或许可以成为那些外迁的三峡人,梦回瞿塘峡口的凭据。在未来多少朝阳、夕阳之中,时时有着他们伴随长江滚滚波涛远去的身影。

当大溪的外迁移民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似乎和任何一个早晨没什么两样,有的人还顺手带上了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家门。

这些见惯了风雨的三峡人,相信自己和300年前的祖先一样,会在新的土地上扎根、繁衍。

冉应福一家9口,和大溪的200多名乡亲,即将告别他们最熟悉的土地。冉仙妮,冉应福的侄女,小小的年纪,甚至还不懂得离别。

孩子们现在安静了下来,他们还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大溪移民和王乡长的对话:王乡长,我最感谢的是你,你给我办好了移民政策。/其他你放心,我们始终当好你们的娘家人。好不好?/好。王乡长,我什么都不想,这回你给我处理得很平安。/从内心讲,我们舍不得你们的,为了国家建设,你们这是奉献。

最后的时刻,每一秒钟都仿佛带着一辈子的心事;每一次回头都各自带着感谢、带着祝福,或者还有些遗憾、有些抱歉。

此刻的冉应福急切着要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冉应福:亲爱的父老乡亲,向你们问好,我们为了国家建设,舍小家,保大家,我们要和你们远离。父老乡亲们,三峡是我们的故土,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的确难舍。为振兴中华,建设祖国,我们挺起胸膛向前走,父老乡亲们,再见!

回望一石一瓦建起的家园,离别的脚步难以迈开。为了三峡工程,百万移民举家迁徙,失去和拥有就这样同时摆在了他们面前。

沿着长江,回头再看一眼家乡的县城;沿着长江,向前终于看到了三峡大坝。3年后,2003年的6月,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工程将蓄水到135米。

未来无论多远、多长,我们会永远记得,故乡有个不平凡的名字,名叫大溪,名叫三峡,名叫长江。

第十六集 他乡、故乡

移民们携家带眷,割舍了种种依恋,16万人就这么走出了家门。或许,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只不过是偶尔激起的一片浪花,但必须有千万朵浪花,才能造就一条大江。他们便以这样的离别,成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

2004年10月,安徽长丰县丰峡村。

冉应福(安徽省长丰县丰峡村党支部书记):丰峡村的村民同志们,我向大家说个事情,秋收、秋播的季节已经到了,秋收的时候,你们收豆子,在路上打了豆子以后要把路上搞干净,要注意防火的问题。现在天气又有变化,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豆子收回来。

冉应福和来自三峡的600多名乡亲,在离合肥只有70千米的长丰县安家落户了。转眼间,他来到安徽,已经有5个年头了。这里听不到长江的涛声,却能听到火车的笛声。

到新家以来,他和家人努力地适应着这里的新环境,学着种黄豆、种小麦、种葡萄,开过三轮,也办过商店和理发店。这两年,他和妻子开始做起了家乡风味辣酱。

冉应福:我的注册,核定的食用商品是第29类,今年正月才批下来的。

记者:现在周边的人对你们的辣酱评价怎么样?

冉应福:都说吃面条、吃大馍好吃,都那样说的。我这个是越陈越好,跟百年老窖一样,越放越香越好吃。

在县政府的帮助下,冉应福带领乡亲们建起了6个标准化养殖小区,现在每年人均收入也由原来在老家的850元提高到3000元。这里原来是一处农场,移民们落脚以后,就有了正式地名,叫做“丰峡村”:长丰的丰,三峡的峡,中国地图上一个新的地名诞生了。

远远的在老家那一头,大坝的建设不眠不休。2004年,三峡水库蓄水到135米的水位,已经一年多了。

青山依旧,江水照流,瞿塘峡口的江面,果然升高了许多,这是大溪人世世代代未曾看到过的风光。大溪老家的面貌也已改变,千年的骡马古道、村庄院落,再也寻不到原来的踪迹。标记在山坡上蓄水水位的数字,也给更多人带来了改变生活和命运的希望。

从老房子的窗口望去,峡口青山深处,156米水位线以下的12户人家,成为国务院规划的第二批外迁移民,也是大溪的最后一批外迁移民。胡志满家,便是其中之一。

57岁的胡志满一家7口人,和祖辈一样,也是在江水湍急的瞿塘峡里,以捕鱼为生。虽然过两天就要搬迁了,但是一大清早,他还是带着两个打工归来的儿子,在江上打鱼。这是他最后一次流连江面。

临走前一天,村民们开了一个移民座谈会。这几年,他们听到了许多外迁乡亲的好消息。胡志满和即将外迁的乡亲们,对移民他乡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向往。

座谈会上有人唱起了山歌:情妹妹坐在沙树林/麻雀子打架是闹沉沉/鸦雀子打架它为争草/凤凰打架它为争那个窝/情妹妹打架她争情哥。

和每一天一样,胡志满的儿子从灶底升起了柴火,煮上了今天的午饭。这是他们在大溪老家的最后一顿午饭。

由于年久失修,胡志满的房子显得拥挤而破旧。

胡志满的家没有任何电器,因为这里不通电,房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顶上的一小块天窗。7口之家就是这样在三峡里安身立命。

胡志满与记者的对话。

这个房子是你盖的,还是你上辈人盖的?/是我盖的。/那你多大时盖的房子?/我17岁。我搞这房子时还没定婚,等到两个哥哥一分出去,我就来搞这个房子。我父亲47岁在河里淹死了,我和我妈在一起,这房子就是在我手里搞起的。

胡志满在这里结婚、生子,一住就是40年。如今,新房子早已变成了旧房子。三峡、长江,就是这么给胡志满烙下了一生不能忘怀的印记。

胡兴武(胡志满的儿子):买个手机,电都没得充,你说好哦?

胡志满(大溪村民):你看我不用手机,不充电,不也行嘛。

胡兴武:那是你啊!我们这里是正宗的瞿塘人家,是吗?

胡志满:你出去说,我就住瞿塘峡那个峡口底下,这个不是假的。

胡志满一家与记者的对话。

你们新家离长江不远?/远不远,那离我们那儿也有几十里路呢。/以后看长江,还可以看到。/哪有我们这样一眼望到,那里哪行呢。要说我思念家乡,就是这点。船叫我也听得到,船下来了我也看得到,到那儿去了后,这个要求达不到了。/喜欢听船声?/嗯。/他还喜欢在船上睡觉,在屋里他睡不着。/我在船上睡的话,把被子一盖,浪来了一摇一摇的,就像摇小细娃子一样摇我,一下就睡着了。

的确,胡志满此去他乡,再也没有摇晃的船可以睡,而300年前,他的祖先第一次爬上了江边的这块山坡。

记者:你上坡呢?

胡志满:先头来的,还有点熟田,后来的,就是荒坡。荒坡呢,就把这个草挽起个鬏鬏,挽了的就是我的。让后来的人看见这个挽了的就莫搞,这就是我的。我是挽草为界,捡石成堆。那时是到这儿来求衣食,我们这儿人到现在都已经是好多代了。那时说的“湖广填四川”就不像现在,国家来给我们迁,还给我们拿钱把屋起得好好的。

胡志满一家拜别祖先。

爷爷,奶奶,祖宗噢,都来领钱噢。我们现在已经要搬迁了,你们来把钱领了,还是好好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噢。

夕阳下一缕青烟,胡志满带着子孙就这么拜别了江边的列祖列宗。

落日下阵阵涛声,大溪村最后的外迁移民就这么告别了从他们心中流过的长江。

祖先的移民故事,被一代代口传了下来,在族谱一样的故事里,胡志满的祖先在瞿塘峡口一待就是300年。300年后,子孙以迥然不同于祖先的际遇,踏上一段新的旅程,它将再度丰富胡志满家的口传故事。远眺峡口对岸的巫山老城,已经淹没,此时,大溪也已经整装待发。

彷佛踏着祖先来时的足迹,胡志满和大溪12家外迁移民,连同其他乡里的200多名乡亲,从瞿塘峡口登上江轮,顺着他们世代相依为命的长江水,告别了家乡,蜿蜒向东而去。

外迁移民,来自于长达375千米的三峡库区,包括8个县、区的100多个乡镇、1000多座村庄。

开县,是三峡库区淹没范围里离长江最远的一个县。只因为水库的水,会顺着一条名叫小江的支流回灌,将淹掉这里80%的土地,开县也必须外迁移民。就在胡志满离家的一个月后,开县也开始了最后一次的外迁移民。

2004年8月23日,清晨6点,三峡百万移民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外迁行动,就在开县县城开始了。来自汉丰、丰乐和赵家3个镇,总共1700多人,汇合形成了一支由53辆大巴组成的庞大车队。长长的车队盘旋在开县到万州码头近80千米长的山路上。

因为家乡身旁的一条小江,多少人,就这么无心插柳地正面和长江打了交道。装满了开县移民的5艘江轮,缓缓地离开了万州码头,带着他们越过三峡大坝。此时的大坝已与冉应福路过时不同了,它高大而壮观地出现在江面上。从夜里一直到天亮,5条移民船缓缓地翻越着五级船闸,移民们第一次见到了使自己移民的大坝,第一次见到了三峡工程雄伟的建筑,第一次见到从家乡三峡架出来的电网。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如此宽广的江面,如此精彩的外面世界,沿着长江,他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奔向新的家园。

2004年8月26日,奉节县751名移民前往江西浮梁县,成为三峡库区的最后一批外迁移民。5年里,总共有10多万名外迁移民,先后被分别安置到中国11个省市的249个县、1062个乡镇,这些都是中国相对富裕的地方。

移民们携家带眷,割舍了种种依恋,16万人就这么走出了家门。或许,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只不过是偶尔激起的一片浪花,但必须有千万朵浪花,才能造就一条大江。他们便以这样的离别,成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

坐了两天的船,胡志满终于来到了安徽铜陵县的新家,走进了这幢专为迎接他们盖起来的新房子。

新家带来了新的景象、新的生活体验和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奇。

铜陵县为移民家庭准备了50多种生活用品,还派人烧好了第一顿午饭。当地政府发来了“土地承包合同书”和“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根据合同,胡志满家拥有了150平方米的两层新楼房,以及7亩耕地。40年后,再次住进新房的胡志满顾不上奔波的辛劳,兴冲冲地去寻找自家的耕地。

土地平整、土壤肥沃,这是一块相当不错的耕地,但耕地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胡志满显然不太满意。

胡志满:我就说那个田不方便,要求给我们改过来,因为这边是别人的田。我还在那一边跟公路好多丈远,我还要走别人的田,走别人的田别人要说话。

乡干部解释,预留的20米地是为了拓宽公路,到时候胡志满的地就在公路边上。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今天我们来,一个是我们熟悉一下,再一个我们是政府农业部门的,主要是使你们尽快熟悉这里的农业环境,还有是让你们掌握我们这里的农业茬口安排。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种菜籽呢,到时候我们安排农业生产技术人员,和你们在一起办个培训班

外迁移民:可以,可以。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这个茬口安排要到9月20号左右,我们现在来就是根据你们地方的条件因地制宜。

新住户,新房子,新耕地,在全新的环境里,新移民充满了好奇,他们感到,新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了。

2005年2月9号,丰峡村人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反正爱国”的冉应福,给自家换上了一付新的春联。不知不觉,冉应福一家人已经在安徽生活了5年。

惦记着同样年过半百的乡亲,大年初一,冉应福决定来一趟特别的拜年,去距离150千米、长江边上的铜陵县看看在这里过第一个春节的老乡胡志满。

冉应福和胡志满的家人相互拜年。

给你们拜年。/拜年,拜年。/吃早饭,吃中饭?/吃早饭。/叔叔好,给你拜年。/你们搬到这个地方,你们要好好地搞,比我们老家要好,是不是?

不巧,胡志满趁着春节回大溪老家探望去了,冉应福没见到儿时的玩伴,却巧遇了胡家刚刚诞生的新生命。

冉应福和胡兴武的对话。

什么时候生的?/还没满月,13号。/哪天满月?/初四,还有两天。/还有两天就满月了?/还有两天。/可起名了?/起名了。/叫什么名字?/胡悦。/胡悦?/“喜悦”的“悦”。

以喜悦迎来新春,今年的胡志满家,又岂止是五福临门。

冉应福和胡志满孙子胡宁的对话。

那你讲话同学可听懂?/听懂。/那你现在讲什么话?/在学校的时候讲普通话,在屋里讲的是四川话。/叔叔给你一个红包,好不好?/好。/恭喜发财。/谢谢叔叔。/100元。/乖乖,这么多啊。

对胡家来说,今年春节有着不同以往的热闹。

2006年的春天,胡志满种的五亩油菜,已璨若花海。小孙女刚满周岁,小孙子早已带着安徽口音融入了当地孩子之中了。

此刻,远在三峡的大溪老家,也迎来了春天,江面上185米高的大坝已经全部竣工。三峡水库即将准备第三期蓄水,水位将上升到156米。三峡大移民,使三峡库区诞生了13座新的现代化城市,100多座新的农村集镇,这一切,成为高峡出平湖后的新的景观。

100万人走了,却留下了一部珍贵的档案。今天,在世纪大坝梦圆的时刻,我们只有从这些档案中才能寻找到他们留在家乡的最后的身影和消失的家园。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人们会从这些影像记录中,感受到这些移民家庭有如一块块基石,筑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他们的身影,永远留给了大坝,留给了长江。

截至2006年5月,三峡库区共移民112万人。2009年三峡水库将蓄水到175米,随着水位不断上升,三峡移民仍在继续进行。

第十七集 坝梦千秋(1)

今天,这里成了人与大自然亲密对话的杰作,长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壮美。但在20年前,这里还是荒江急流,满山野石。有人说,三峡工程是考验当代中国人智慧和实力的工程。还有人说,中国人根本不可能建起三峡工程。

1981年1月3日,寒风凛冽。这一天,中国人第一次截断了浩浩大江。就在三峡南津关外的葛洲坝工地,人们一大早都赶来争睹盛况。当时又有多少人想到,这座大坝,只是另一部更加宏伟交响曲的前奏。

20年后,船过葛洲坝,进入西陵峡。在这个千百年来以险滩暗礁著称的峡谷中段,又一个截断万古江流的宏大乐章,已经响起。

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那座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坝的葛洲坝,20多年前的落成,就是为这个旷世工程预留下的伏笔,它验证了中国大型水利工程关键技术的条件和能力,让中国人有了足够的胆识,去跨出这重大的一步。

今天,三峡工程2000多米长的大坝全线贯通。伴随着当今世界第一大坝的日夜成长,千万年来奔流不息的大江开始有了未曾有过的改变。

2004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持续袭击长江上游,洪水在中游最险要的荆江河段一度逼近警戒水位。

与此同时,在三峡右岸工地上,工人们正冒雨进行大坝钢骨结构的焊接。根据预报,未来几天,一波接近1998年最高洪峰流量的特大洪水,即将通过三峡大坝。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水,还在施工中的三峡大坝能够从容应对吗?

这是三峡大坝下游4千米的黄陵庙。1870年,一场大水,使得两湖平原一片汪洋,洪水泛滥面积达30000多平方千米,千百万人惨遭灭顶之灾。黄陵庙前,长江水位高达81米,比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的1998年特大洪水还要高出十多米。洪水冲进了黄陵庙,一直淹到了将近4米高的大禹神像的头顶。

大禹,这位中国人顶礼膜拜的治水英雄,三过家门而不入,留下千古美名。他头顶高悬的 “凿石安澜”寄托了华夏先民安定波澜、治水除患的梦想。但在1870年的夏天,“凿石安澜”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1870年的洪水在黄陵庙大禹殿的16根廊柱上,留下了令人震惊的水痕,这些水痕最终为130多年后的三峡工程,提供了重要的水文科学依据。

就在此时,长江6年来最大一次洪峰抵达三峡坝区。这是一场继1998年之后最大的长江洪水,这也是三峡工程蓄水135米后,第一次面对生死攸关的考验。

那些大大小小的洪灾,几千年来,生活在长江两岸的中国人至少经历过数百次。

据水利专家估算,三峡工程完工后,每年汛期可预先排水腾出两百多亿立方米的水库防洪容量,抢在下游出现险情之前,以大坝拦洪蓄水,等到洪峰过去,再开闸泄洪,这样可以大大降低长江洪水的威胁。

三峡大坝全长2.3千米、高185米,2004年9月时大坝主体已经完工,剩下的600多米长的右岸大坝还在紧张施工,而替代右岸大坝临时挡水的是一道仅有140米高、单薄的混凝土围堰。如果上游来水超过临时围堰的承受能力,洪水将漫过围堰,漫过施工中的三峡工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时,三峡工程告急!荆江告急!长江中下游告急!

危机当前,三峡工程紧急启动了错峰分洪的调度系统。顷刻间,长江出现了未曾有过的奇特景象:汹涌怒号的洪水,忽然安静了下来,彷佛悬崖勒马,洪流止于坝前。几天之内,水库水位从原本的135米,缓缓上升了1.2米。

仅仅1.2米,就有约5亿多立方米洪水被拦蓄下来。

几天后,下游洪峰逐步消退,三峡大坝陆续开启20多个闸门,把拦蓄的5亿多立方米洪水泄出。5亿多立方米,相对完工后三峡水库200多亿的防洪容量,只算是牛刀小试。但也许从今夜开始,黄陵庙的大禹和长江中下游几千万人,便结束了灭顶洪灾的厄运。

清晨6点,老人家一如往常,打开了收音机。双目失明以后,这是94岁的林一山关切外界唯一的方式。

50多年前,长江几度泛滥成灾。忧心忡忡的毛泽东意识到,一个彻底解除民族大患,“毕其功于一役”的治水工程,已迫在眉睫。当时42岁的林一山,就成了担纲这个工程的最佳人选。而今,已经无法看见外面世界的林一山,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客厅里悬挂上三峡大坝竣工后的照片。

1993年的春天,西陵峡中段这座只有0.15平方千米的江心小岛,引来一群当代最为出色的水利水电专家,继林一山第一次情系三峡梦的40年后,又一代人开始了圆梦之路。

59岁的陆佑楣;66岁的潘家铮;51岁的李永安……这些在水电领域成就斐然的中年人表情凝重,从这一刻起,他们面对的将是长达17年的挑战。

修建三峡大坝,是一项要截断万古江流的巨大工程,它曾被国外专家惊呼为“世界水电难题题库”。这个工程所要解决的技术难题,在世界水利工程建筑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些跨度40年,共计10多万张三峡工程的设计图纸,被封存在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档案室。正是这些无言的图纸,将让“高峡出平湖”的中国梦想成真。

从高空俯瞰,三峡水库就像一只巨大的容器,边缘是天然的山体,大坝就矗立在下游壑口的一小段。而它2800万吨的混凝土浇筑量,比目前全球最大的巴西伊泰普水电站还要高出一倍多。然而在几十年前,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给地质专家带来巨大的挑战。长江三峡,究竟在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地基,承载如此重量的大坝呢?

传说,1870年的洪水淹过黄陵庙,却没淹过地势相对较低的中堡岛。

胡炎芬,48年前就出生在那个彷佛树叶一般飘在江心的中堡岛。而今,她每次回娘家都要爬上村口的小山头,去看看三峡大坝日渐长高、长大的身影,从中回想她曾经生活了21年的老家——中堡岛。

胡炎芬(原中堡岛居民):泄洪闸喷水的地方,就是我家住的地方。原来岛上有8户人家,我家就在正中间,泄洪这里就是我的家。

长江水利委员会岩芯仓库里有两万多根石柱,是从三峡大坝的14个坝段采集而来的岩芯,正是这些岩芯揭开了400里三峡地下的秘密。1956年,在中堡岛下,跋山涉水的地质专家终于找到了一块绵延20多千米、形成于8亿年前的巨型花岗岩。

这根花岗岩岩芯就来自中堡岛,这是石头中最坚固的一种岩石。它质地紧密,不怕水的溶解,不怕酸碱的侵蚀,每平方厘米的花岗岩面积上,经得起两吨以上的重压,这是世界公认的建筑高坝最理想的地质构造。后来到此考察的外国专家用一句话道出了他们的惊讶:这是上帝赐予中国人的礼物。

春去秋来,千万年不沉的神奇小岛开始从长江上慢慢消失。在中堡岛消失的地方,一座如苍龙脊梁般挺立的大坝,正踩着江底坚硬的花岗岩基石,在滚滚江水中稳如泰山般地崛起。当年遥不可及的“凿石安澜”,今天真正成了现实。

2003年6月1日9时,三峡工程正式下闸蓄水,导流底孔闸门关闭。

第十七集 坝梦千秋(2)

在这一刻,当三峡大坝最后一个重达200多吨的巨大闸门慢慢落下,奔流了数千万年的滔滔江水,被揽入大坝与群山的怀抱的时候,大自然千万年造化所成的三峡景观,瞬间改变。

作为水电专家,陆佑楣主持了三峡工程最重要的10年建设。2003年底,在三峡工程初步实现“蓄水、通航、发电”三大目标后, 70岁的陆佑楣悄然告别了最前线。作为第一任三峡大坝长,10年间,他在全世界关注的目光里,指挥着数万大军,铸造着这座寄托了中华民族夙愿的大坝。他曾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在三峡度过了每一天。

陆佑楣(原中国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总经理):在滔滔的长江上要修建一座这么大的坝,这个究竟行不行,能不能成功?总产生一种迷茫的感觉。会不会在十多年的建设当中走弯路,会不会搞不成?这种事情历史上还是有过的,从头再来,这样走了很多弯路。三峡大坝经过十几年建设,今天看来,我们没走弯路,还是按照科学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件事情。今天把大坝建起来,而且初步发挥了效益,对每一个建设者来讲都是一个很欣慰的事情。

从迷茫到笃定,10年辛苦不寻常。自2003年蓄水以来,备受瞩目的三峡大坝质量如何,它经受住千万年江水的考验了吗?2005年的春天,78岁的潘家铮再一次走进三峡工地,用最挑剔的目光审视大坝每一个细节。20年前,潘家铮曾经写下一部名为《三峡梦》的报告文学,描述自己所见证的三峡工程的风雨曲折。20年后,当他以质检专家的身份一次次走进三峡建设第一线,也许当年的三峡梦已触手可及。

今天,这里成了人与大自然亲密对话的杰作,长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壮美。但在20年前,这里还是荒江急流,满山野石。有人说,三峡工程是考验当代中国人智慧和实力的工程。还有人说,中国人根本不可能建起三峡工程。

潘家铮(国务院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组长):当时外国确实有很多人反对中国人搞三峡工程,而且他们认为离开外国在技术上和经济上的支援,中国人根本搞不起三峡工程。现在经过十年的苦战,我们用事实回答了这些预言家。事实证明,中国人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资金,把三峡工程建设起来,而且建得非常理想,非常美好,不会给我们的子孙留下任何隐患和遗憾。

对于这个被称为中华民族千年大计的工程来说,哪怕丝毫的隐患或遗憾,都是致命的。三峡大坝是世界水利史上使用混凝土最多的建筑物,混凝土的热胀冷缩便是其中潜在的威胁之一。长江三峡地区的高温季节长达5个月,夏季阳光无遮无拦照射在混凝土表层,地表温度高达50℃,这时,一个小小的气泡都可能使这个千秋大业溃于一旦。因此,要保证三峡大坝固若金汤,混凝土的温度控制与防裂,就成为三峡工程性命攸关的一件大事。经过精密的计算,三峡大坝所使用的混凝土,搅拌后最佳温度为7℃。为保持这样的温度,每一立方米混凝土都要加上50千克的冰。而大坝日浇混凝土平均达一万多立方米,浇筑量最大的时候,曾有过一天就用上750000千克冰的纪录。

到2006年,三峡大坝混凝土浇筑总量已达3000多万立方米,对于所有的三峡工程建设者来说,每天的工作枯燥、单调,但又不能有丝毫懈怠。

这是一次跋涉,艰辛而漫长,滚滚东去的长江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今天,当各拉丹冬的清澈雪水融进江流,奔腾5000千米,奔涌进三峡工程70万千瓦机组巨大的进水管,千百年来白白流走的水能,终于变成了巨大的电能资源。

60天不眠不休的安装,三峡左岸电站的最后一台机组即将完工。转子是水轮发电机组的心脏,以31900多张、每张厚度为3毫米的叠片组装而成,但为了保持每秒72圈的高速运行,叠片与叠片之间必须严丝合缝。就是这样一台机组,每秒可以发200度电,足以满足一座百万人口城市全部的供电需求。

拥有26台70万千瓦机组的三峡电站,可以发出相当于6.5个葛洲坝水电站的发电量,每年将有效减少发电燃煤5000万吨。今天,在全球性的能源危机、中国电力短缺的情况下,三峡电给中国人带来巨大的惊喜,清洁、可再生的三峡电流将照亮半个中国。

对于51岁的李永安来说,1993年是个开始,他成为三峡万千建设者的一员。对于61岁的李永安来说, 2003年也是个开始,他成为新的“三峡大坝长”。对他来说,能够见证三峡工程全部竣工的历史性时刻,是他人生之大幸。

李永安(中国长江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总经理):我能参加这样一个工程,觉得是非常欣慰。对我来说,它给我搭建了一个竭尽自己的全力报效祖国的一个平台,同时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发挥自己人生价值的机遇。应该说,参加这样一个宏伟的世纪工程是非常幸运的。

《再说长江》 再说长江解说词
梦想近百年,论争50载。三峡工程正是在不同的声音的激烈论辩中建设起来的。这对于20多年来一直专注于三峡工程论证、建设和调研的潘家铮来说,有着最深的体会。

潘家铮:这个工程太伟大了,工程太困难了,所以当年确实是一个梦想。但现在工程还是建起来了,建得比我们设想的还理想。我想这里面贡献最大的恐怕还是当时持反对意见的同志,他们的贡献最大。因为正是由于他们不断地提出意见,提出质问,使我们认真注意这些问题,把工程研究得更深、更透,才能够得到这样比较理想的成果。我一直认为,持反对意见的同志,对三峡工程建设贡献最大。

大江奔腾,浩浩荡荡。三峡工程,这个在中国最富诗意的大峡谷中建造起来的伟大工程,倾注了一个世纪几代中国人的智慧与心血。今天,当巍巍三峡大坝截断巫山云雨,成为20年来长江上最醒目的新地标的时候,历史和自然将会对它作出最权威的检验。

今天,当三峡大坝全线贯通的时候,这个未来世界最大的水坝和水电站,也成为世界各国地理书上的一个新名词。

第十八集 江流入海

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冰川中的一滴水开始,自西到东,长江用6380千米的行程横贯中国,最终在这里流入大海,成为一条奔腾不息的生命之河。

这是长江边一座修建于400多年前的镇水宝塔,意在震慑江水,福泽黎民。当然,依靠宝塔防止水患不过是一个良好的愿望,洪水来袭时,阻挡它的还是塔下的大堤。

这段长达180余千米的河岸堤防,就是长江上最古老的大堤。大堤的修建始于东晋,之后历代都不断地加长和加固,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古老的大堤护卫着长江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古代城垣。翻开《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故事中有七十二回的内容涉及这里,这就是古城荆州。早在三国的英雄们演绎传奇之前,荆州就已经孕育了璀璨的楚文化,春秋战国时期,荆州城北5千米处的纪南城被作为楚国都城长达411年。繁华富庶的城市,面对长江的地理位置,使荆州成为后世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流经声名远扬的荆州,从湖北枝城到湖南城陵矶这一河段的长江被称为“荆江”,古老的大堤就叫做“荆江大堤”。

从枝城到城陵矶的直线距离是180多千米,荆江却留连四顾,走了337千米,以大小18个连续的弯道形成了长江上著名的九曲十八弯。

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河流会呈现出弯曲流淌的自然形态。突破上游峡谷的长江到了中下游,发现四周地势平坦,都是极易被冲刷的泥沙土地,于是就弯弯曲曲地流淌开来了。

自三峡南津关奔涌而出后,长江进入了广袤的中下游平原,再也没有高峡深谷阻挡大江的奔流。从宜昌到入海口,1854千米的长江,落差还不到50米,这和上游落差5400多米的跌宕之势全然迥异。

城陵矶附近坚硬的岩石,制约着江流的任性,长江的河道开始变得顺直起来。这里是荆江河段的结束点,也是洞庭湖与长江的交汇处。洞庭湖每年携带着80多亿立方米的水注入长江,为长江提供了进入中游之后的第一次水量大补给。

洞庭湖曾经是中国最大的淡水湖,800里洞庭水天茫茫。这个有着2.5亿年历史的湖泊原是一片地势低洼的盆地,长江和周围的河流因淤积溢出的水流进入这里,汇成了巨大的湖泊。于是,洞庭湖与长江血脉相连。它们在水量上可以相互平衡,相互补充。

像这样与河流相通的湖泊,就被称为通江湖泊。

湘江、资水、沅江、澧水四条河流是洞庭湖水的最主要来源,被称为洞庭四水。它们各自从不同方向汇入洞庭湖,构成了庞大的洞庭湖水系,并由此勾连了整个湖南地区与长江之间的人流、物流往来。

有人曾经用“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这句话概括了洞庭湖水系与长江的地理关系。这样的战略要地曾经导致了一支大规模的水军在此诞生,公元208年,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水战在长江边的赤壁开战。战争结束后,原本四处流离的刘备得到了荆州,以此为根据地发展壮大,开始了和曹操、孙权三国鼎立的局面。

相比于荆州,和它相距一百多千米的古城襄樊有着更加重要的战略地位。这座坐落在汉江边的城市一直是曹操牵制刘备和孙权的要地。在军事家的眼中,襄樊是中国之腰,从这里起兵可以北上中原、西进巴蜀、南下江南,进而控制中国。

三国时代,东吴大将鲁肃在洞庭湖边距离湖口不到4000米的地方建起了一座谯楼,用以检阅自己的水军。当群雄争霸的风云逐渐散去,人们发现这里竟然是观赏八百里洞庭湖景观的绝佳之处。于是,经几度修缮,终于有了今天的岳阳楼。“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辉夕阴,气象万千”,这段对洞庭湖的描述就来自于北宋文豪范仲淹所著的《岳阳楼记》。

岳阳楼北面不远处就是岳阳古城的西城门,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在这里停靠。繁忙的水路使得西城门成为古城最重要、最热闹的城门,一改中国古代建城中以南门为主的规制。如果不是面对“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洞庭湖口,这种特殊的格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

东去岳阳楼,另一座著名的楼阁在长江边与它遥相呼应,这就是武汉的黄鹤楼。这两座楼阁和江西的滕王阁、山东的蓬莱阁并称为中国古代的四大名楼。在黄鹤楼的对岸,汉江在此汇入了长江。

发源于秦岭的汉江,干流全长1577千米,穿越陕西、湖北两省,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水量充沛、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汉江在与长江交汇后,划分出武汉三镇的格局,“汉口”之名也因此而来。

在中国,武汉是一个“居中”的城市。它处于国家行政区划的中心,而在长江上,它也正位于中游的中段。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九省通衢”的武汉,使这里的人们能够通过长江和汉江走南闯北。

久远的岁月里,这片土地始终是长江上最主要的洪泛区。唐代诗人李白来到这里时曾发出了“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感叹。在很长时间里,武汉四周就是一片巨大的湿地,这里包含着已经消失的古云梦泽。那时,这片湿地沟通长江,吞吐来水,可在洪水季节和长江连成一体,从而将洪峰消弭于无形。

今天,武汉城中,中国最大的城中湖——东湖,就是那片湿地留下的痕迹。

1957年,在前苏联专家的协助下,第一座横跨长江的大桥在武汉建成通车。毛泽东为此感慨道:“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时至今日,6383千米的长江上已经有164座大桥,其中包括中国人独立设计建成的第一座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中国第一座公路、铁路两用斜拉桥——芜湖长江大桥;世界第四大悬索桥——江阴长江大桥;世界第三大跨径悬索桥——润扬长江大桥。

众多的桥梁,成为沟通长江南北陆路交通的捷径。

长江在和汉江交汇的地带,形成了三万多平方千米的江汉平原,它和南岸一万多平方千米的洞庭湖平原被合称为“两湖平原”。

两湖平原和鄱阳湖平原相邻,它们都是长江及其支流所带来的泥沙不断淤积形成的冲积平原。鄱阳湖平原的中心就是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

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候鸟越冬栖息地之一。每年10月,鄱阳湖上的候鸟保护区会有成千上万的候鸟如约而至,准备在这个巨大的湖泊边度过漫长的冬季,它们来自千里之外的青海、黑龙江,或是更加遥远的西伯利亚。

到这里越冬的候鸟有150多种,其中包括2000多只远道而来的白鹤,这个数量是全球白鹤总数的95%。寒冷的冬天里,这群飞舞的精灵成为鄱阳湖奇妙的景观。

作为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以三倍于洞庭湖的蓄水量成为长江最重要的通江湖泊。历史上,鄱阳湖受人类活动的影响不大,保留了较好的生态。和长江上游吸纳大量支流有所不同,长江在中下游连通了中国的五大淡水湖——洞庭湖、鄱阳湖、巢湖、太湖和洪泽湖。

五大淡水湖就像长江的肺叶,它们为长江提供水量补给。当洪水到来时,它们又吸纳江河里多余的水,待汛期过后再慢慢放出,容量越大的湖泊,调节能力就越强。

鄱阳湖和长江在江西九江的湖口县交汇。九江的名字来源于鄱阳湖的支流,赣江、抚河、信江、饶江、修水等5条河流汇入鄱阳湖,被称为鄱阳五水。其中,由南到北纵贯江西中部地区的赣江,是鄱阳湖水系最大的河流。五水汇集了更远处的九条支流,注入鄱阳湖,这座江湖交汇处的城市也就得名九江。

九江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地处江西、湖北、湖南、安徽四省交界处,是江西唯一的沿江港口城市。

长江到达九江市湖口县时,就进入了下游。

位于九江湖口县的石钟山是苏东坡写就《石钟山记》的地方。长江在这里与鄱阳湖交汇后,水量大大增加,于是,根据水量的变化,海拔只有67.7米的石钟山的所在地——九江市湖口县被定为长江中游和下游的分界点。

湖口在长江的地理构造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是长江河道第三个大转折的标志点。受地质断裂构造走向的控制,长江在其6380千米奔腾入海的行程里,先后经历了四次大的转折走向。

在经过丽江石鼓镇时,长江在上游河道拐出了著名的“长江第一弯”。进入中游,原本西北东南走向的长江,纳洞庭湖水之后,转为西南东北流向,到武汉附近,又转为西北东南流向,形成了“长江第二弯”。往东南方向流去的江水,在九江湖口再次改变方向,这是长江的第三次拐弯。离开湖口后,长江进入了下游。江流在南京附近转向东面流去,拐过了这道弯,一路曲折的长江终于开始顺直地流向大海。

从芜湖到南京,长江将要拐第四个弯之前,江流向东北的趋势十分明显。这样的走向变化,使得文人们习惯性地将这段长江的南岸称为江东,北岸称为江左。2000多年前,不肯过“江东”的西楚霸王项羽拔剑自刎的乌江镇,就在芜湖和南京之间。

芜湖,长江下游第一条支流青弋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在芜湖汇入长江的青弋江,发源于安徽黄山市黟县,全长275千米,这条并不是很长的河流连接了江西东部、安徽南部以及古代徽州的广大区域,著名的徽州商帮就是顺着青弋江一路往北到达芜湖,然后沿长江而下到达扬州,开创了中国商业史上的奇迹。

芜湖的商贸业素来发达,清朝末年,它已经是中国四大米市之首,米粮交易量占全国米市的一半以上。今天,芜湖可以通行万吨以上的海轮,每年的货物吞吐量超过两千万吨,成为长江上一座重要的港口城市。

这是中国最早的运河留下的遗迹,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85年。为了开拓疆土,吴王夫差在刚刚吞并的邗地开始挖掘可以沟通淮河的沟渠,这就是后来的邗沟。在挖掘邗沟的同时,人们修筑了城池,这座古城后来成为运河上最繁华的都市——扬州。

今天,人们在扬州看到的京杭大运河,全长1764千米,是在自隋代至清代的漫长时光中修成的。古运河的主体成形于隋代到元代之间。公元604年,隋炀帝利用古邗沟的一部分河道进行整修扩大,6年后,建成了总长度2000多千米的四段人工河道,北可通洛阳,南可到杭州。

600多年后,忽必烈在历代修建的运河基础上,打通了从杭州直抵今天北京的京杭大运河,连接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基本有了现在的形制。运河穿过扬州古城的中心,在瓜州古渡汇入长江,横穿长江后就到了对岸的镇江。

在陆路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长江和运河就像沟通四方的桥梁,人员和货物通过这些水流走向了四方。

2005年通车的润扬长江大桥,连通了扬州和长江对岸的镇江。这座全长35.66千米的大桥,是目前中国最长的大桥。通过它,往来于长江两岸只需要20多分钟。今天,古老的运河慢慢退化成普通的航道,来往的船只大多只是短途运输,人们选择新兴的陆路,去往更加遥远的目的地。

在扬州和镇江之间的世业洲上,修建了润扬大桥的互通匝道。这个44平方千米、比澳门岛略大的江心洲,是长江上的第四大洲。它横于江心的陆地,大大降低了桥梁建设的难度。

在宽阔平缓的河流上,都会形成江心洲这样的地貌,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就是这种沙洲。长江从上游带来的泥沙在中下游地区沉积,形成了众多的江心洲。江面越宽、水流速度越缓,沉积下来的江心洲面积也就越大。

长江每年携带超过5亿吨的泥沙到达入海口,这些泥沙的创造力,远远不止于形成长江上大大小小的数百块江心洲,它们令人惊叹地造就了入海口附近的大片陆地。

长江上最大的江心洲就是位于入海口的崇明岛,这座世界上最大的河口冲积岛的面积超过了1000平方千米,成为中国第三大岛。今天,这个巨大的沙岛上生活着60多万居民,万里长江就在他们的身边奔流入海。

中国神话传说《白蛇传》中有“水漫金山”的典故,白娘子用法力催动长江水围漫了镇江的金山寺。神话终究无法考证,但是六七千年前,长江的入海口却在今天的镇江一带,这里的一切都在江水的覆盖之下。6000多年间,长江携带的大量泥沙不断堆积,入海口也不断向前推进。最终,形成了长江上最大的冲积平原——长江三角洲。

这是长江流域最年轻的陆地,它的形成,长的不过数千年,短的仅有数百年,这漫漫6000余年间的变化,真正是沧海桑田。

长江三角洲包括镇江以东、杭州湾以北、通扬运河以南,面积约为5万平方千米的广阔地区。曾经是入海口的镇江,已经变成了长江三角洲最西面的城市。

在长三角的最东部,黄浦江汇入了长江,它是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条支流,两江交汇处的城市就是上海。今天的上海,已经从春秋时期的小渔村变成了繁华的大都市。围绕着这里,世界第六大城市带在长江三角洲形成。在经济学家眼中,这片地质上最年轻的土地是中国经济最有活力的地区,它创造的财富无法估量。

这是长江口最新诞生的一片缓缓伸向大海的土地,它是长江东流入海前留给人们最后的礼物。

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冰川中的一滴水开始,自西到东,长江用6380千米的行程横贯中国,最终在这里流入大海,成为一条奔腾不息的生命之河。

第十九集 水映三千峰

山因水而有灵性,水又因山而婀娜多姿。张家界人正是沿着流淌的溪水,走到长长的澧水,又从家乡的河水飘到了800里洞庭湖。在那里,他们才触摸到了那条奔腾在自己心里的长江。

澧水在湖南西北部山脉之中,蜿蜒穿行流进洞庭湖,成为长江的又一支水脉。澧水发源和流经的地方叫作张家界。

20年前《话说长江》热播时,人们并不知道长江的水脉之上,还有这样一片深藏在大山中的净土。

张家界地处湘西,属武陵山脉支系,西南依靠在云贵高原的边缘,东西方向是广阔、平坦的洞庭湖平原,北边则与万里长江遥望衔接。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张家界优异的生态环境。

说到“界”,当然是指界限、范围,但张家界人讲起来,这“界”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指高高的山。

当中国名山大川几乎被人们踏遍时,张家界却“久在深闺人未识”,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人们才见到它的真面貌。

山中的一群人与张家界有着最紧密的联系,他们都姓张,就住在大山脚下。相传很早很早以前,张家界叫青岩山。

据说,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滥杀功臣。心寒的留侯张良,隐匿江湖,几经辗转颠簸,来到了青岩山。他见到这里群山环抱,水量丰沛,民风淳朴,张良便隐居下来,修行学道,并留下张氏一脉子孙。青岩山也改名换姓,叫作“张家界”。

张家界的山地落差很大,处在中国第二台阶与第三台阶的位置上。这个位置造就了完美的气候条件,那风、云、雨、雪都愿意在这里停留。

他的名气早已传到张家界以外。他画的不是油画,也不是国画,而是取自于张家界山里的石头,石头研磨成的各色粉末,绘制成独具一格的砂岩石画。

于是,一幅幅取之于自然,又再现自然的作品不断涌现。

李军声(砂岩石画家):这是我在2002年创作的一张天门山画,这天门山是我们张家界之魂。因为我是土家族的儿子,也是张家界的儿子,更是天门山脚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对天门山有深厚的感情。

李军声的作品中以“天门山”为题材的画,有七八幅之多。一个画家不厌其烦地勾勒着一座大山,这座山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距张家界城区8千米的天门山,四面绝壁矗立,巍然支撑在天地之间。其雄其险,犹若直上云天。远眺过去,那孔巨大的石洞就像通天的石门。曾有人这样赞叹它:“人神相宜之绝域,一声惊叹天门山。”

是什么力量造就了这宏伟奇特的景观?据考证,天门山经长期风化剥蚀、山体断裂,再加上地震,就形成了现在的奇绝造型。

它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穿山石洞,终年吞云吐雾,仙气缭绕。

有趣的是,天门山的景观中有许多数字与中国吉祥数字9相符,人为的奇思妙想与纯属巧合相得益彰。总之,天门山是进入张家界的一张名片。

登上天门洞的999级台阶,回看山腰上的“通天大道”,顺山势修建的公路刚好有99个弯,暗合了“天有九重,云有九霄”之意。通天大道全长10.77千米,就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它的海拔却从200米急剧提升到了1300米,堪称“天下第一公路奇观”。

数不尽的石柱、石峰,是举世罕见的石英砂岩山体。按地质学的说法,张家界地处云贵高原隆起区与洞庭湖沉降区之间,既受到隆起的影响,也受到沉降的牵制,加上喀斯特岩溶地质极其发达,地表流水切割强烈,形成了这种高低悬殊、奇峰林立交错的地貌。

原始的地质风貌是长江流域唯一的,也是保存最完好的。对于外界的人来说,张家界有难以描绘的神奇和美丽。那么,大自然是如何造就了这里的奇峰异石呢?

大约在3.8亿年前,这里是一片汪洋,大量海洋生物的遗体化为尘土、凝结成岩石,沉积为大约520米厚的石英砂岩。随着地球的旋转、地壳的运动,张家界终于以它峥嵘的面貌,浮出了海面……

曾经沧海,张家界以沉积岩石的形态遗留下来,一层层的纹理,便是海浪不断淘洗石英砂砾和生物残骸的痕迹。

裸露的断裂的石英砂岩在大自然的妙手下开始了亿万年的塑造。在重力的作用下台地变为峡谷。流水、洪水、风霜、雨雪从不同方向,以不同力度镌刻着山体与石壁。于是,大自然的丹青妙手,终于雕塑出这方鬼斧神工的神话之山。

从鹞子寨的山峰往下俯瞰,山谷间有一条溪水,水流不大。在满山遍野的绿色中,它宛如一条白练穿梭其间。这水和一座峰,相依在一起,走过共生共荣的岁月,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金鞭”,峰叫金鞭峰,溪叫金鞭溪。

金鞭溪两岸古木参天,林荫蔽日。有诗人这样吟诵:“清清流水清清山,山入画屏人如仙。仙人若在画中走,一步一望一重天。”

说起半个世纪前的金鞭溪,当地的老百姓形容这里是“高山水冷石头多,不是过溪就爬坡”的穷山恶水。

这位老人每年都要来金鞭溪,看望40多年前他亲手栽下的第一棵树。

刘开林(原张家界国营林场场长):这棵树是1959年的下半年才种到这地方,就这么高,才到这儿,你看现在,我这次上来一看,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47年前,30岁的刘开林来到荒无人烟的金鞭溪,担任了张家界林场场长,创造出一个鲜为人知的新神话。

当年,90多名职工在刘开林的带领下,封山育林5300公顷,使张家界林场森林覆盖面积由原来的20%达到90%。

如今张家界已成为国内外闻名的旅游胜地。可是20年前,很少有人知道张家界。20世纪80年代初,吴冠中先生来湘西写生,眼前的一切使这位游历过祖国名山大川的丹青妙手异常兴奋,随手写下“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游记,游记中说:“峰峦陡起,绿树叠翠,疑是到了桃花源洞口……我被引进了奇异幽深的世界。”此言一出,前来“探幽”、“寻美”的人与日俱增,从此张家界名扬海外。

当年,那些曾誓言“绿了青山白了头”的人,已经永远融入在张家界的青山绿水中。

今天来金鞭溪的旅游者,很少有人知道过去那段往事,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就是造就金鞭溪美景的有功之臣。

张家界融“峰、林、洞、湖、瀑”于一身,成为地质地貌的经典。在看山之中看水,张家界有奇峰三千,又有秀水八百。流泉飞瀑在峰峦幽谷中穿行,犹如八百银线将三千峰林穿缀在一起,如果说山峰是张家界的形,那么缠绕山峰的流水就是张家界的魂。

在青山绿水间有一片被人们称为明珠的湖泊——宝峰湖。宝峰湖以前是个水库,最深的地方可达百米。山围出了一片湖泊,湖里的水皆为高山上的泉水一点一滴积蓄而成。

真是神奇之水天上来,是天上的水抖落出了这群峰之间的一颗明珠。

张家界有“扩大的盆景,缩小的仙境,巨大的园林”之美誉,景区有天子山、黄石寨、袁家界、金鞭溪等300多个景点,你能想象得到吗?就在这些巨大的山峰底下还有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黄龙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溶洞,这样的洞在张家界的地底下不知有多少个,它的形成应当用千万年或几亿年的时间来计算。

黄龙洞中的“大哥大”当属“定海神针”,它高20.7米,已生长了20万年。目前顶部与洞顶的距离相差6米,就是这6米的距离却需要长长的6万年的光阴才能衔接。

洞外的三千峰大致可以数清楚,但洞内这根根直立和悬挂的石笋到底有多少恐怕谁也数不清楚。

这些石笋在形成的过程中,水起了重要作用。水,好比是岩体的血液,由洞中下悬的石笋滴下,滋生了上立的石笋,水中丰富的碳酸钙滞留在石笋上,使其慢慢长高,最后溶为一体。水是完成这一过程的高手。

土家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但其先祖们古时出征的“蛮歌”却被一代代传唱下来,并形成了口头文字与音乐相结合的“桑植民歌”。在张家界无论你走到哪里,随处可以听到土家族姑娘的歌声。

这也是山歌,但这不是桑植的古老传唱,更不是唱给人听的,而是唱给猴子听的。唱猴歌的人是远近闻名的“猴王”,“猴王”叫吴玉才。从小就生活在张家界的大山里,他祖上六代人,都是以捕猎为生。

吴玉才能与猴对话,能唱“猴歌”,这套“技能”源于他的捕猎生涯。为了能诱捕到山中的猴子,他很早就学会和山中的猴子交流。

吴玉才(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管理员):我家祖传的是打猎捉猴子技艺。成立了农业社以后,干完活就到山上捉猴子。每个月只搞一次,卖5块钱一只,那是小的,大的卖8块,或16块。

20世纪80年代初,张家界成为国家级森林公园。靠诱捕猴子维持生计的吴玉才的生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放弃了捕猎“旧业”,转而担任了张家界森林管理局的管理员。专门负责喂养林中的猴子,在他的喂养下,天子山一带的群猴也有了自己的家。每到下午他都会对着大山唱起只有猴子才能听懂的猴歌,猴歌的内容极为丰富,现在他唱起的歌是呼唤跑到大山深处玩耍不归的猴回来吃饭,听到吃饭的歌声,猴群回来了。

“猴王”吴玉才喂养的猴子,叫猕猴,又叫黄猴,它们适应性好,生命力强,过着群居的生活。猕猴几十只或几百只一群,每一群都有自己的领地,别的猴群是不可侵犯的。

吴玉才与猴子建立了很深的“交情”,上百只猴子,每只猴子的习性他都了如指掌,怪不得人们都尊称他为“猴王”。

张家界地形多样,气候差异明显,“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最好的写照。秋天是张家界最美的季节。到了这个时节,天公擎起一只妙笔,让整整绿了一个夏季的大山换了一套绚丽的新装。

张家界的冬天并不寒冷,若赶上有雪降临,不管雪的大小,山中呈现出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雪凝聚在枯枝古树上,堆积在山峰顶上,与陡峭山体形成颜色上的强烈反差。让人不由得想起两句古诗:“春来苔作叶,冬至雪为花。”

古老的水车日夜流转着,将生生不息的河水送到碧绿的农田里。临水的土家人对大自然的依恋显示出农耕时代的一种古朴。

土家族的起源,有多种说法并存。有一种说法是上古时期巴人生活在长江三峡的清江流域,因环境恶劣,就沿着长江向东迁徙到武陵山区一带,与生活在这里的土著人融合,形成最早的土家先民。

王家坪村的土家族村民龚中傲,今年已60多岁。每天重复着相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王家坪村他也算是富裕户。

去年,在深圳打工的儿子寄回了两万元,龚中傲用这笔钱翻新了世代居住的吊脚楼。

吊脚楼是一种古老的建筑形式,旧称“干栏”、“阁栏”、“廊栏”……张家界山多田少,民居择地,为了适应山坡地形,吊脚楼形式便成为首选。

以吊脚楼为代表的建筑,是土家人在长期的生活中形成的一种本土建筑样式。吊脚楼大都是木板房,整体的房屋靠几根木柱支撑。

吊脚楼一般都背靠山峦,面朝开阔地,临水的那边大都有狭窄的走廊,既是为了观景,也是为了乘凉。远远看去与所处的景色极为和谐。经几代人的创造建设,形成今日集空间美、层次美、轮廓美为一体的吊脚楼群。

张家界也是鸟的世界。由于这几年人们对自然环境的保护,各种鸟类也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园,它们成群结队栖息在密林之中。

鸟,从来就是土家族文化所表现的内容,以西兰卡普为代表的纺织制品,体现着土家文化独具的魅力。

织锦是土家族人延续祖先的传统工艺,挑花、绣花也是土家妇女杰出的工艺制作。图案强调分组对称,从最初的花、鸟、树、虫的单一图案逐渐发展成比较复杂的花式,寓意中处处渗透出土家人对自然和美的理解。

因张家界水源充沛,这里的人们在吃穿住用等生活中,有了水文化的显著特质。水是文化的使者,土家人居住的村落,水文化像澧水那样渊源流长。张家界是地球留给我们的一个珍贵的纪念物,因为它显示了大自然的最原始的美丽。在喧嚣的今天,能有一个回归大自然的去处,这便是我们拥有的最宝贵财富。

山因水而有灵性,水又因山而婀娜多姿。张家界人正是沿着流淌的溪水,走到长长的澧水,又从家乡的河水飘到了800里洞庭湖。在那里,他们才触摸到了那条奔腾在自己心里的长江。

第二十集 江湖武汉

对于今天这个有着水一样质感的城市而言,500多年前汉水的一次改道所成就的辉煌,仿佛只是武汉这个城市刚刚演绎的一段华彩乐章。

晴朗的天空下,矗立着一座城市,准确地说,是三座城市:武昌、汉口、汉阳,在两条江水交汇的地方鼎足而立,这里就是长江中游的特大城市——武汉。

每天早晨,武汉街头做热干面的早点摊,可以说是最早忙碌起来的买卖。这座城市的每一天,也就从热干面开始。

因为长江的穿城而过,所以在许多武汉人的心目中,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就在这滔滔江水之中。

虽说现在武汉交通已经十分发达,可在这江面上往返的轮渡,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不过,两岸城市的景致显然不能和百年前相提并论了。那栋过去远远就可看见的武汉关大楼,现在也只有在船靠岸时才能分辨出它的模样来。

有“火炉” 之称的武汉,从春夏之交的梅雨时节就开始弥漫着一片湿热,而在梅雨的后面,往往就是长江汛期的来临。

1998年武汉的夏天就是这样令人至今难以忘怀。

1998年那个夏天武汉街头的暴雨,一开始武汉人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年都要经历。

然而,距离武汉不远的嘉鱼县牌洲湾溃口,人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特别是在洪水中浸泡9个小时的小江姗被救起的一刹那,至今都是人们心中最深的记忆。

与此同时,在武汉,一对年轻的父母,正在为给刚出生的孩子命名而颇费思量。

殷祚庆(武汉市汉正街服装经销商):住了一个礼拜医院就回来了。回来叫什么名字——她的朋友都过来看,再就是我的兄弟姊妹几个,我就提议叫婷雨(停雨)算了,她的朋友就说,婷雨这名子不好记,叫雨婷算了,倒过来念。就这样改成了雨婷。

巧合的是,雨中诞生的小雨婷,老家正是牌洲湾。而她和小江姗的命运,就这样由一场大雨相连。

雨婷的父母来自于嘉鱼县牌洲湾,1998年前后在武汉打工。现在他们终于在汉正街开了一家服装店,成了汉正街的老板。

2005年秋,7岁的雨婷上了小学,在这儿她认识了更多在那个雨季诞生的小伙伴。

说来也巧,小雨婷出生后,武汉连日的大雨也停止了。数百万防汛大军以血肉之躯,守住了长江大堤,保住了武汉。

雨停风住,渡轮依旧在江上往返,江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习惯在武昌桥头下乘凉的老人们,照旧和往常一样,享受着悠闲的夏日时光,彷佛那场大洪水从来都不曾发生。

一年一度长江汛期的来临,显然没有对武汉人产生多少紧迫感。在武汉人的眼里,长江汛期的水位,不过是专业人员特定的术语,要断定江水的涨落,他们还是习惯去数那江边的台阶。

方方(作家):你长期生活在水边,每年到这个时候你就会关心水位。最早的时候,武汉年年都有报警钟,水一来就报警,这个大概是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事情。老一辈的人他们也不怕水,这种心态是延续的,年轻人也没有谁怕水。我说,(长江)大洪水的时候,全国人都害怕,就是武汉人不害怕。

因此,在老人们心中,如果没有了水,也就无从谈起武汉。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个城市天然就是和水相伴而生。

武汉最早的城市格局,可以追溯到3000年以上的历史。武昌和汉阳隔江而望,演绎了无数大江东去的篇章。但在大约530年前,这条从3000千米外的秦岭奔流而来的汉水改道入江,汉口,这个新角色就这样粉墨登场了。

汉水改道后的入江口被称为汉口,满载着商旅和货物的船只,在相对平缓的汉水边靠岸,于是就在岸边集散而形成码头、街市。汉正街也就这样渐渐形成。

这就是汉正街。人来人往的嘈杂,依旧回荡着各地的方言。1979年9月,就是这条1600米长的老街,正式恢复和开放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第一个小商品市场。

从20多年前的镜头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当年这座长江中游的特大城市,在市场开放之后,人们对市场的热情。

直到今天,因汉正街商品集散演化而成的汉口,还是以“码头”的名号在人们之间口耳相传。因此,汉正街可以说就是汉口立足在这江河间的城市之根。而在这条被誉为寸土寸金的老街背后,商业贸易的传统绵延至今,以至于有了“货到汉口活”的说法。汉正街已然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张商业流通名片。

和数百年前一样,今天这里依然是商贾云集。不过,他们不会留意身边这些百年老街的前世今生。

有堤就有水。汉口的发展,实际上就是在水中三次筑堤的历史。1635年明朝末年,汉水边立起了第一条长堤,正街形成了。200多年后,1864年清朝同治年间,地方政府又在长堤外的湖荡中修筑了汉口堡以挡来水,汉口面积增加了3倍。

而真正赋予汉口现代城市形象的还是这条长达17千米的张公堤。1905年,为了缓解汉口水患的压力,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筑了后湖长堤。后人为纪念张之洞,就把这道大堤改为张公堤。

就这样,在20世纪初,武汉冒出了亚洲最大钢铁企业的浓烟,响起了京汉铁路的火车汽笛声。长江中游的武汉,一时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

这期间,位于汉口长江一线,华人商埠和外国租界码头并立;京汉铁路上火车南来北往,武汉从汉水时代步入了长江时代。而汉口仅仅用了500年的时间,它的名声和繁华便盖过了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武昌和汉阳,被世人称为“东方芝加哥”。

武汉因水上交通之便在长江、汉水形成两江三镇格局,但它背靠的则是有着“鱼米之乡”美称的的江汉平原。

也正是依托江汉平原的富庶,汉口才在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奇迹般繁华。然而,水似乎也是有记忆的,它还会在某个时期回到它曾经拥有的地盘,这个时间就选择在了1931年的夏天。

每逢星期天,78岁的冯伟都要教一群孩子学习书法。老人家住汉口,从家里到长江江边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平时他的最大爱好就是练习书法。

关于他学习书法的事,老人说那纯粹是一个因水而偶然结下的缘。而这段机缘巧合正是1931年夏天的那场大洪水,在逃难中他认识了一位颇具书法造诣的老秀才。

冯伟(武汉市江汉区民族街居民):1931年,当时的我只有3岁。听老人们讲,武汉水淹的时候,(中山大道)民众乐园这一带,就是现在的水塔,当时大概有两米多深吧。两米多深,一般矮房子基本都齐檐了。水火无情哪!

就是1931年汉口中山大道上可以行船的这次长江洪水,几乎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便抹去了汉口500多年的脚印。

现在这些已经年逾古稀的老人们,回首当年,依然唏嘘不已,他们的感慨似乎一辈子都停留在了那个时期。

据史料记载,长江的洪水大致每10年发作一次,人们在不断加高堤防之外,也只能是祈求神灵的保佑。这座修建于450多年前的荆州万寿宝塔,便是明朝的镇水塔,当年的塔基,距今天荆江大堤已达7.9米。

1788年清朝乾隆年间安放的镇水铁牛,早已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铁牛是1859年咸丰年间所立。

虽然设置这些镇水之物并无丝毫作用,但荆江大堤之重要可见一斑。如果大堤一旦溃口,整个江汉平原将被全部淹没。因此,早在1600多年前的东晋时期就开始在这里修筑土堤,并逐渐形成了今天182千米长的荆江大堤。

从卫星遥感图上看,武汉不仅直接面对长江、汉水,它的背后也是平原湖区,而“万里长江,险在荆江”的荆江河段又在这里蜿蜒穿行,因此,就更为它埋下了水患成灾的伏笔。

1950年初,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在武汉成立,它的首要任务就是防洪,而防洪的重点目标就是保护荆江大堤,以此来确保武汉的安全。于是,1952年初,在荆江河段南岸修建分洪工程的蓝图终于出台。

1952年4月5日,荆江两岸的30万民众汇集在荆江河段的南岸,仅仅用了75天,便完成了第一期的主体工程。

这是长江干流上修建的第一个防洪工程。鱼米之乡的苍生和江汉明珠的武汉,似乎从此又多了一份保障。

验收这个工程的时刻就这样来到了。1954年夏,江汉平原一片泽国,武汉成为水中孤岛,20世纪长江最大的一次洪水爆发了。

40年前的一张普通船票,记录了一个中学生首次在长江上远行的一段经历。作为人生最珍贵的收藏,土生土长于长江边的曾菊新教授把它留了下来。

关于1954年的那场大水,当时年仅4岁的他却留下了另外一份记忆。

曾菊新(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比较小,听我父母讲,家里有船的赶快上船,没有船的找一个什么木排,上木排上面,有的干脆把小孩放在木盆里面,大木盆里面,木盆有浮力呀。这也是逃生的一种手段。

记者:您当时是在木盆里面还是在船上?

曾菊新:我当时是在木盆里面,当时我们家没有船。

对于1954年夏天的武汉来说,也是一次逃生的过程。经过数十万防汛大军的奋力抢险和荆江分洪工程的开闸分洪,汉口有史以来第一次从洪水中幸免。

今天,我们走近这些参加过当年防汛的老人,谈起那段往事,他们还是那样兴奋和自豪。

市民:当年防汛的时候,一声命令,都集中起来,集中吃,集中睡,哨子一吹,不管白天黑夜,都出去抢险,抢险护堤。

市民:做龙王庙的堤也蛮危险,就保呢。利济路的发电厂那里全部是堤,水多高堤有多高,围着。

正是凭着他们的双手,这场大水除了在武汉留下29.73米的最高水位记录外,就这样离开了武汉的江滩。

远在北京中南海的毛泽东也不禁为武汉战胜这次特大洪水而题词,“庆贺武汉人民战胜了1954年的洪水,还要准备战胜今后可能发生的同样严重的洪水”。

1956年5月31日,作为诗人的毛泽东在武汉第一次畅游长江。随后填写了《水调歌头·游泳》一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仅仅过了一年之后,万里长江第一桥就横跨在了武汉的江面上,连同1956年建成的汉水一桥,它们把武汉三镇串连起来,同时也终结了京广铁路线在武汉得靠轮渡连结的尴尬历史。

1957年10月15日,这一天成了武汉人的节日,这座大桥也成了武汉人的骄傲。

有了荆江分洪工程的底气,有了大桥的衔接,长江和京广线在这里真正实现了十字大交汇。

自此,武汉终于名符其实地据守着九省通衢的优越地位,在长江、汉水之间重新塑造起了大武汉的新格局,并确立了中国中部、长江中游特大中心城市的地位。

从1954年夏天的洪水到1998年夏天的洪水之间,在荆江大堤的不断加高中,武汉这个城市平安渡过了半个世纪。江水涨落依然如故,城市则渐渐在江边长大。

不过,当人们把1998年长江的这次大水和50多年前那次洪水相提并论时发现,1998年洪水流量比1954年要小了一万立方米每秒,可中下游的水位却比1954年高出许多。其中沙市水位创造了历史新高,而在武汉也留下了第二高水位的记录。

人们不禁要问:在人和水的较量过程中,我们究竟该对长江做些什么?

这里曾是著名的武汉龙王庙险段。1998年11月,一个历经了千百年的人与水的话题,就是在这里被重新定位。从“筑堤堵水”到“让地行洪”,龙王庙的亲水平台,开始改变长江边的人水关系。

与此同时,几栋被称为外滩花园的楼房也在武汉汉阳的江边建了起来,面对这些花巨资兴建的漂亮楼房,已经开始重新认识长江的武汉人一时议论纷纷。

2002年1月25日的凌晨,发生在武汉江边的那次楼房爆破,意味着武汉人要与身边这条大江真正和谐相处的开始。

这是20年前的汉口江滩,到1998年洪水来临时,这里的建筑物有增无减。然而,随着武汉开始的“让地行洪”江滩治理工程的启动,数百个建筑物被拆除了。一个总长超过7千米、面积达到150万平方米的新江滩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平时这里是人们的休闲场所,一旦长江洪水来临,则是大水来去的通路。夏日的傍晚,江滩上凉风习习,在这个火炉江城,展现出它妩媚动人的一面。

武汉人喜爱在长江和汉水里游泳,他们把游泳称作“玩水”。特别是距离武汉300多千米的三峡大坝建成后,武汉人更加从容自信地融入到江河之间。

这座1924年落成的武汉关大楼,曾经是武汉的标志性建筑。甚至20年前,它还是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而今天,它已经湮没在城市的楼群之中。

同样,在20年前,长江还只有一座大桥,如今,武汉的长江江面,加上在建桥梁,将有6座大桥横跨长江两岸。

现在,武汉已经初步形成了武昌科教文化、汉口商业贸易、汉阳工业制造的三镇分工格局。

历史的时光,借助桥梁,把武汉的远古和今天相连。

这些桥梁似乎就是凝固的江水,而江水则又是流动的桥梁,展现的永远是武汉的动感。

白云飘飞之下,就是面积为30平方千米的东湖。武汉拥有世界大城市人均第一位的淡水资源量,他们自豪的就是既能在中国最大的河流中玩水,又可以在中国最大的城中湖里荡舟。

晨曦的霞光里,映出江水的一抹金色,这是江城武汉新的一天的开始。

对于今天这个有着水一样质感的城市而言,500多年前汉水的一次改道所成就的辉煌,仿佛只是武汉这个城市刚刚演绎的一段华彩乐章。

第二十一集 道化武当

武当山脚下的丹江口水库,号称亚洲第一大人工淡水湖,1958年兴建时,汉水边一个千年古镇——均州被淹没在了水底。它是明朝武当山道教宫观建筑的起始点,也是当年武当山连接北京紫禁城的起始点。

作为中国本土宗教,道教在长江一线流传甚广。最终在长江流域形成了青城山、武当山、龙虎山和齐云山四大道教名山。不过,虽然武当山很早就有人隐居修炼,但直到明朝,才迎来了一个辉煌的顶峰。

公元1417年,北京紫禁城宫殿建设的的第二个年头,明成祖朱棣来到了紫禁城。

当他看到这壮观的场面时,内心禁不住思绪飞扬。不久,一道圣旨便传到了1000多千米外的武当山,朱棣亲自将那儿的一处道教宫殿命名为“大岳太和宫”。

从1405年到1424年的19年间,朱棣竟有60多道圣旨发往南方的武当山。

当长江奔流到中游的两湖平原地区,它的最大支流汉水在这里与它汇合。沿汉水向西而行到达湖北十堰,在汉水之滨,一座方圆400千米的武当山傲然而立。

当朱棣1417年步入北京紫禁城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开工5年的建设工地。

此时,整个武当山的建筑工程已经进入高潮。相对京城而言,偏僻的武当山为什么会受到朱棣的如此重视呢?

武当山原名“太和山”,相传为上古玄武神得道飞升之地,因而太和山供奉玄武,有“非玄武不足以当之”的说法,于是后来改名为武当山。

就因为真武神的原因,公元1412年春,朱棣在一月之内连下两道圣旨,饬令对武当山“相其广狭,定其规制”。一个宏大的工程就这样开始了。

这并非朱棣的一时心血来潮。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派官员进山筹措,并从四川等地采购了10万根木材运往武当山。

公元1412年农历九月十八日,武当山道教宫观建设正式开工,朱棣从北京紫禁城调派的军民工匠,以及江南各地近30万人马到达了武当山。这是大明王朝历时最长、规模最为宏大的国家工程,史称“北修故宫,南修武当”。

这是一项巨大而艰苦的工作。来自北京紫禁城的工匠们,一下子从华北平原站在了武当山的沟壑、悬崖边,尽管他们手上的建筑图纸就是北京宫殿的另一个版本,但其难度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干就是10多年的时间,有些人甚至永远没有回去。

今天的武当山已经作为一处世界文化遗产而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

马志富任职于湖北省武术运动管理中心,自20世纪80年代参与武当武术的收集整理工作开始,便经常往返于武汉和武当山之间。

这里就是武当山被称为洞天福地的紫霄宫。

走过金水河,首先进入殿门,也就是龙虎殿。出了龙虎殿,往上就是几十米高的台阶,拾级而上,可以看见台阶两边对称的碑亭。上了台阶,就是朝拜殿。穿门而过,眼前豁然开朗的就是紫霄广场。在三层高高的崇台之上,巍然耸立的就是紫霄殿。

作为武当山现存最为完好的木结构建筑,紫霄殿也是整个武当山祭祀真武大帝的重要场所。在清晨的阳光里,武当山道教的早课颂经也开始了。

这些具有南北交融特色的道教音乐,有着皇家宫廷音乐的庄严典雅,据说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早课的时间也是紫霄宫大门开启的时候,游客也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走进了武当山。

每年,许多国家和地区的道教信徒也组团来到武当山。据说在台湾的宗教里,道教和妈祖信徒占到了75%。

陈俊安(台湾中华道教发展协会理事长):在台湾这么普遍的道教信仰里面,其中又以我们的武当玄天上帝最为主流。所以,每一年三月三、九月九,祖师爷圣诞,台湾各界玄帝弟子们、信仰者,都会很虔诚地捧着金身,千里迢迢来到武当朝山谒祖。

因此,紫霄宫就成了人们进入武当山,感受这座奇妙山峰重要的第一站。

在大殿的屋顶两侧绘有八卦图案,而中央则是藻井浮雕双龙戏珠图。这一切都说明着皇权独有的特征。

从空中俯瞰紫霄宫,一条笔直的中轴线贯串始终,这和明朝“皇权中轴”的指导思想十分吻合。

显然,从北京来的施工人员,带来的图纸就是皇帝权威的旨意。宫墙台阶,院落殿堂,布局严谨对称,气势威武庄严。

武当山这些宏大的建筑,大多建在山坡之上,讲求中轴对称,基本遵循一种上升的趋势。紫霄宫坐北朝南,背倚展旗峰,体现了中国古代“负阴抱阳,背山面水”的风水原则,从而形成了风水中“气场”的藏聚和回护。

马志富,武当天罡拳传人,这套古朴的武当内家拳,讲究的就是以动作引气,内气支配动作,达到气息合一。

马志富还在前人的基础上,整合创编了新的“天罡拳十二式”,希望更多人可以练习。

武当功夫的代表就是太极拳,它的招式快慢结合,柔中有刚。全世界有将近5亿人练习太极拳,被称为强身健体的最好武术门类。

这样一个具有生气的环境,武当内家功夫的养生特性也就随自然而生长。

意守丹田的宁静,心、眼、手的关联,就是自然的身影。

追随天际的行云流水,在山野林莽滑过的绵绵掌风,也是自然的回音。

张三丰,14世纪末15世纪初,武当山的一位传奇人物,正是他,创建了武当内家拳——太极。

传说张三丰在武当山修炼过程中,仰观日月星辰,俯察山川河流,根据天地阴阳二气的原理,创建了以养生为主的武当内家拳,它和少林武术一起,奠定了中华武术“北崇少林、南尊武当”的地位。

复真观又叫太子坡,这组建筑似乎违背了武当山“皇权中轴”的形制。

对照其他宫观的设计发现,太子坡地势狭窄,不能完成中轴线设计。因此,便采取了左右参差的布局形式。

这样的设计改变并非我们的想象,实际上,工程技术人员除了从北京带来的图纸外,他们手里还有朱棣的一道圣旨:“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动。”

太子坡位于半山腰。步入山门,一道曲折回环的长廊紧贴山坡地势而行。可以想见,当年施工技术人员在改变中轴线布局的同时,也肯定有意改变了这座建筑的入口和通道。令人称奇的是,这条曲折的夹墙复道,竟有着北京天坛回音壁的相同效果。人们给它起了个特殊的名字,叫九曲黄河墙。

从山门进来,经过二宫门便到了龙虎殿,透过龙虎殿大门就可看见太子坡的主体建筑。而从这个院落进到另外一个院落,必须转过好几个门,于是有了“一里四道门”的说法。

五云楼有五层,但走进去就直接到了最高一层,有一步登顶的感觉。在屋宇一端,一根直立的木柱上重叠交叉着12根横梁,这就是太子坡著名的“一柱十二梁”。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结构?是施工难度要求还是别的原因呢?

原来五云楼所处的位置正是一个斜坡,如果开挖山体或填平斜坡,都不符合“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动”的原则,于是施工人员想出了“一柱十二梁”的解决办法。

建筑服从地形地貌的自然特征,它们依山就势,据峰设点,形成武当山一种独特的建筑标志。

紫霄宫背依展旗峰,穿过宫殿,只见在展旗峰的半山腰,一座斑驳而古朴的石门静静地立在那里。

顺太子岩后的山道,可以直达太子洞。让人十分惊讶的是,岩壁上一处山泉竟然恰好滴落到岩洞前的一口古井之中,似乎天地间就是由这样一丝水线相连。传说少年真武就是在这里潜心修炼了数十年。

守护在这里的只有年过古稀的贾道士一人,不过,陪伴他的还有许多生灵。

这些飞舞的蜜蜂,就是这里的另一类主人,它们偶尔也会和贾道士开个小小的玩笑。

贾永祥(太子洞道士):出来。(大笑)

贾道士的碗橱也是和这些蜜蜂共同使用的。对这些不请自来,甚至反客为主的小家伙,贾道士倒显得十分坦然。

贾永祥:这是我的护法,我的朋友。有它们在这儿,不光这里,那上面都有蜂窝,它们是维护我的。我觉得它们是我的朋友。它们自己找的地方,属于自然,很自然。

贾道士和这些蜜蜂生活了10多年,彼此间已经习惯。为了方便蜜蜂出入,贾道士还刻意在碗柜上钻了4个孔,但是蜜蜂们似乎还是喜欢自由地往来。

平时,贾道士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固定在太子洞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贾永祥:我每天都在这里最少看两遍到三遍,特别是我最喜爱的蜡烛峰。看到展旗峰的整个风景和这些树木,我感到跟万物融合到一起去了。

也许传说中“天人合一”的境界,就这样融合在了武当山的山峰悬崖、沟壑峭壁之间。

这里就是南岩。这一处绝壁据说是武当山36岩中景色最美的地方。

山体的断层,成就了险峻,而更为神奇的是南岩宫竟然构筑在绝壁之上,好像它就是挂在岩壁上的一幅画。

这是一处奇特的地质环境,岩壁上的小道显然是吸引人们冒险的最初原因,身边就是深达百米的峭壁。当朱棣的施工队伍开过来时,他们又是怎样思考着这里的建筑设计?那些建筑材料又是如何镶嵌到这坚实的岩壁之中呢?在给后人留下惊叹的同时,也留下了它们的建筑之谜。

在从北京来的庞大施工队伍中,分别设有15个工种,“搭材” 就是其中之一。所谓“搭材”就是现在所说的架子工,正是靠他们搭起来的脚手架,南岩宫才能建成。

在南岩绝壁之上有一龙头石雕,下临深渊,十分险峻。过去有虔诚信徒,冒险到龙头之上焚香而坠崖身亡。因为这些人相信,在这儿敬香,似乎可以上达天庭,通晓神灵。

在这个被人们俗称为龙头香的建筑上敬一柱香,却有可能搭上一条性命,显然不是当年工程设计者的初衷。

从龙头香抬眼而望,答案就出现了,原来这里恰好正对着武当山的最高峰——天柱峰金顶。

从南岩到天柱峰金顶,有10千米的登山距离,这里的工程建设难度更是可想而知。

登上云遮雾绕的山峰,遥望四周群山,那些远离家乡的工匠,会是怎样一种神秘莫测的精神体验?

为了上山,除了一些山谷里的栈道,工匠们还修建了这条被称作神道的石板路。

层层台阶顺势而上,大小建筑依山而立,它们与山体结合而构成了险峻挺拔的独特景观。

这就是武当山最高顶——天柱峰,海拔1612米。

明代的营造,以天柱峰为中心,呈四周放射状布局。天柱峰山势陡峭,从山腰至山顶,设计为真武册封、坐镇天下之所。这一空间,再现的就是神仙天都。

可以说这是朱棣安排的天庭高度,也是施工人员面临的最大难度。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从山脚下的材料场,到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工匠民夫或树梁架屋,或炼铜冶铁。在这些特殊环境下的建筑,既显示着宗教的力量,也沉淀了更大的感召力。

这就是天柱峰顶上的铜铸鎏金金殿。

它坐落在一个面积约160平方米的平台上,全部由纯铜和黄金铸造,金殿也因此而得名。

这座中国现存最大的铜铸镏金建筑,到底是如何铸造的?是整体铸造还是拼装而成的呢?这个谜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才被解开。

公元1416年农历九月初九,在北京铸造好的金殿构件,经过京杭大运河,沿长江、汉水,最后运抵武当山。工匠们按照木建筑的榫卯结构方式拼接安装,然后再用金片和水银熔炼成的金泥涂在构件上,并架起炭火烘烤,这样,水银挥发,只留下纯金,一个铜铸镏金大殿就在天柱峰的山顶上拔地而起。

今天,盘桓在这座由纯金属构成的建筑物面前,如果仔细观察,我们依然可以看见它拼接的痕迹。

由于金殿是金属导体,遇有雷击,屋顶上一片电光石火。这一奇观被称作“雷火炼殿”。500多年过去了,金殿依然完好如初,光彩夺目。

为了保护金殿,朱棣下旨,仿造北京紫禁城,围绕金顶修建了这道城墙——“紫金城”。

公元1417年,朱棣颁下圣旨:“大顶金殿,名大岳太和宫”。

至此,武当山完成了真武得道飞升、琼台受封、坐镇天下的布局。

金殿的规格等同于北京紫禁城的太和殿,只不过坐在里面的是真武大帝。传说这里的真武神像原型就是朱棣,因此,民间流传着“真武神,永乐像”的说法。

到公元1424年,历经12年,武当山九宫八观33处建筑群全部完工,形成了以金殿为中心,以九宫八观为主体,以70千米神道为轴线的160万平方米的皇家道场。

这样,在明一代,武当山升格到了“天下第一仙山”的地位,朱棣也以真武神作为代言人,统领了明朝200多年的天上人间。

武当山脚下的丹江口水库,号称亚洲第一大人工淡水湖,1958年兴建时,汉水边一个千年古镇——均州被淹没在了水底。它是明朝武当山道教宫观建筑的起始点,也是当年武当山连接北京紫禁城的起始点。

时间过去了将近600年,当年船帆竞流的这一江清水,又将随着中国启动的南水北调工程,流向北京。

历史,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

第二十二集 庐山说“庐”

“庐山的历史遗迹以其独特的方式,融汇在具有突出价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重大美学价值的、与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紧密相联的文化景观”——世界在这样评说着庐山。1996年,庐山被评定为“世界文化景观”。

在长江中游和下游的分界处,有一座山拔地而起,在这山顶,有一座小城坐落云中。

这山,就叫做庐山;这城,就叫做牯岭。

这是一个健全的,有着现代气息的小城。山上的人和上山的人,谁也说不清山上的生活与山下有些什么不同。

“庐”字,在汉语中就是“房屋”的意思。“庐山”,直白地说,就是有房子的山。山顶上房子多了,就有了这座叫做牯岭的小城,这在中国的所有名山中堪称唯一。

3000多年前,匡俗七兄弟在庐山筑庐隐居,学道求仙。相传匡俗得道仙化,人去庐存,这山被称为“神仙之庐”,此后便得名——庐山。

据说,这座小城,海拔1200多米,是长江边上相对海拔最高的一个小城。

“一山飞峙大江边”,从这里人们可以清楚地俯瞰到庐山脚下的长江,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还有沿江重镇九江市。

庐山,北临长江,东倚鄱阳湖,湖光潋滟之中托出了拔地而起的奇秀匡庐!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东坡的这首诗成了庐山的点睛之笔,许多人都是读了这首诗后才知道庐山的。

从司马迁登顶庐山起,陶渊明、李白、白居易、苏东坡、朱熹等近1500多位中国历代名人登上了庐山,他们或作诗赋词,或搭庐建舍,为庐山积淀下丰厚的文化遗存。从清康熙到光绪的200年间,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登临了庐山。

庐山以其独特的魅力征服了世人。

与中国的所有名山大川一样,历代摩崖石刻也遍布庐山。

然而,在100年前出现的一方英文石刻,却唯庐山仅有,它成为中西文化在庐山汇聚交融的永恒标记。

惊人的发现,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庐山一座老房子的新主人正在装修,工人拆除壁炉时,一本发黄的老相册掉落下来。

人们请慕德华辨认照片上的文字,当时他是庐山中学的英语教师。

100年前的老照片,凝固了这家外国侨民温馨的一瞬间,也深深地震撼了这位100年后庐山上的中国人。

慕德华(庐山工商联主席):当时我被这些照片震惊了!我在想,这幢房子的主人为什么会是外国人?他们为什么会生活在庐山?这房子及其主人的背后到底还有着怎样的故事?

2005年5月,慕德华赴美国参加了庐山牯岭美国学堂校友会两年一届的聚会。这些老人在20世纪初生活在中国的庐山,他们与庐山结下了一世情缘。

斯德霖夫妇出生在庐山,青梅竹马的二人在庐山长大并结婚生子。这些照片记录下他们在庐山的每一个幸福的瞬间。

同样在庐山长大的伊恩·格兰特,为我们提供了他们儿时在庐山生活的影像。

近一个世纪的美好记忆,凝结在胶片上,更把他们在庐山的时光定格成他们心中的永恒。

如今,慕德华与近百位眷恋庐山的外国老人及其后代建立了网上联系。

有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他们请慕德华帮助寻找1912年自己的父母在庐山举行婚礼的教堂。按图索骥,慕德华很快就在庐山的一座有名的教堂前,找寻到了90多年前这对美国夫妇的幸福记忆。

新郎身后的那棵幼苗,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它见证了近100年的岁月流逝。

19世纪上半叶,西方列强用炮舰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上海、南京、武汉、九江等长江沿岸城市成为通商口岸。大量的外国人涌入了这些城市,在那里生活和工作。

当时,最让外国人不能忍受的是,每到夏季这些城市有着火炉般的酷热。寻找并开发一处气候凉爽、风光秀丽、交通便捷的避暑胜地就成为那时在长江生活的外国人的急需,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庐山。

九江远望,遥对着庐山的五老峰。不远处,就是锦绣谷,谷下这条山路的终点是御碑亭。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为纪念他所尊崇的周癫人,执意在荒无人迹的庐山之顶建亭立碑,为了运送御碑上山,人们开辟了一条险峻崎岖的九十九盘山路。

1886年的冬天,一个叫李德立的英国传教士从汉口沿长江直下九江,上岸后便沿着这条山路,开始了对庐山的攀登。

登上山顶,放眼望去,李德立惊呆了。庐山之巅的牯牛岭,竟是一片平坦的谷地。

他这惊羡的一望,对庐山将意味着什么呢?

为西方人所仰慕的庐山文化积淀,以及庐山海拔千余米的高度所造成的凉爽的温度,加之有便捷的长江水路,使李德立意识到,只要在牯牛岭上开发建房,上庐山避暑必将成为沿江城市中的外国人追求的时尚。

精明的李德立看准庐山上潜在的商机,凭借列强势力,于1895年强租下了牯牛岭,租期竟不可思议的长达999年!

李德立用英文为这里取名COOLING,即清凉之意,这正与山上的俗称“牯牛岭”巧合。

随后,李德立开始开发这片租地,他将地皮分成片,面向世界各国划号出售,20多个国家30多个教会蜂拥上山,购地、建房,掀起了庐山建造别墅的高潮。

从100年前开始,二三十年过去后,庐山上已经出现了560多座风格迥异的别墅。直到今日,在这里,人们仍可一览世界各国建筑的风貌,这些建筑群被人们称为“万国建筑博览会”。

中西文化的交融是互动的。这些充满异国情调的西方建筑,处在庐山秀美风光的包围之下,处在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之中。近100年来,庐山雄奇险秀的风光和博大精深的文化积淀,深为西方人所仰慕。

在庐山,有一家影院每天只放映一部影片,连续26年不间断,已经用坏20多个拷贝。

《庐山恋》影片中人物台词:哎,你看!据说,李白在此留下过著名的诗篇!是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2002年,电影《庐山恋》以首轮电影不间断地放映的时间最长,创世界吉尼斯纪录。

20多年前,《庐山恋》使当时中国人在电视中第一次看到了庐山,也吸引着众多游人亲临庐山。《话说长江》记录了庐山当年的旅游盛况,也将一位画家收入到镜头之中,他浓墨重彩诉说着自己对庐山奇秀的感受。20多年后,《再说长江》摄制组重返庐山,再次遇见了这位依然描绘着庐山的画家——杨豹。

这山,这景,竟让一位画家整整痴情了20年!

庐山不仅令中国人着迷,更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外国人情缘难舍。

距我家不远处,有一眼山泉,泉水晶莹清澈,可以直接饮用,简直成了我们的高级饮料......

在《庐山回忆录》中,美国作家赛珍珠深情地回忆起了她在庐山度过的童年时代。

1991年4月6日,在庐山两座别墅之间的一条静静的石板路上,久居庐山的一位专家发现了一块墓碑。

罗时叙(庐山图书馆研究馆员):你看,这块英文碑文上写的是:永在爱的怀念中。阿布索伦·塞登斯特里克,1852年8月13日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的荣科沃特,1931年8月31日逝世于中国庐山牯岭。塞登斯特里克,中文名字就是赛兆祥,毫无疑义,这就是赛兆祥墓碑。

赛兆祥是第一批来到牯岭购地建房的美国人。1897年他建起了一幢小巧而朴素的别墅——中四路310号。

在这间别墅里,他的女儿写出了一部被誉为“感动了上帝”的小说《大地》,书中写了中国农民的生活,并荣获了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

正像她描写的中国人都有一颗美丽的心灵一样,她给自己也起了一个漂亮的中文名字——赛珍珠。赛珍珠出生3个月后就来到了中国,除了回美国读大学的时间,她在中国生活了近40年。

庐山,是赛珍珠一生中度过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令她难忘的地方。

伴随赛珍珠成长的除了泉水还有这钟声。20世纪初,随着外国侨民的涌入,天主教、基督教、东正教和伊斯兰教在庐山落地,加上佛教和道教,庐山是六教合一的宗教名山。

早在1600年前,东晋高僧慧远便在庐山建起了东林寺。从此,佛教的一个重要宗派——“净土宗”便在长江中游的庐山诞生了。

佛手岩石下,有一座寺庙。相传,吕洞宾在这个山洞中修炼成仙。清嘉庆年间这里易佛为道,祭祀吕洞宾,从此,这个洞就名为仙人洞。

1959年,毛泽东来到这里。游过此洞后,他咏诗“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此后,仙人洞就名满天下了。

一山六教,和谐相处,这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一个奇迹。

庐山上的3大建筑,是中国人自己建造的。

庐山大礼堂,建于1937年。1959年、1961年和1970年,毛泽东曾在此主持过3次会议,成为庐山一段特殊的记忆。

这座大厦在1936年建成时,可谓庐山最高大、最雄伟的建筑,它原名“庐山传习学舍”。《抗战宣言》发布后,许多将领在这里接受培训后直接奔赴到抗日前线。

竣工于1935年7月的庐山图书馆,虽然糅合了西方建筑的特点,但它仍是庐山最具民族特色的一座建筑。

1937年7月17日,《抗战宣言》从这里发出。“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庐山图书馆与《抗战宣言》一起被永远地载入了历史。

美庐最早的主人是英国人希伊顿。1903年,英国女传教士巴莉将它买下。 1933年8月8日,蒋介石和宋美龄成了这幢别墅的主人。

1937年6月,在美庐的会客厅里,周恩来将中国共产党草拟的国共合作抗日的共同纲领交给了蒋介石。由此,国共两党开始了第二次合作。

1948年8月18日,蒋介石和宋美龄在美庐的庭院内留下一方石刻后黯然离去。

1959年6月29日,毛泽东走进了美庐,此后的50多天庐山会议期间他一直住在这里。尽管1960年专为毛泽东修建了“芦林一号”别墅,但在1961年和1970年的庐山会议期间,他还是喜欢住在美庐。

1927年,何香凝一家曾在庐山留影。

1982年7月24日,廖承志给蒋经国发出一封长信,敦促蒋经国和国民党“依时顺势,负起历史责任,毅然和谈”,待国家统一后,蒋介石的灵柩“即当迂安故土,或奉化,或南京,或庐山”。

在美庐,至今保存着宋美龄的3幅画作。也许是巧合,画中描绘的正是廖承志信中提到的奉化、南京和庐山,这是蒋介石和宋美龄一生中最眷恋的3个地方。

1931年,首次登上庐山的李四光发现了第四纪冰川遗迹。随着他的研究专著的相继发表,李四光这一重大发现震惊了中外地质界。

庐山上许多著名的自然景观,或山或水,都是衍生于第四纪冰川的遗迹。

同样,与冰川遗迹有关的还有著名的庐山植物园,它于1934年创建在冰窖之上。庐山植物园从国内外引种植物达3400多种,尤其将具有“活化石”之称的中国水杉成功引种,为植物科学揭开新的篇章。

在庐山丰厚的科学价值之中,尤以独特的第四纪冰川遗迹最为重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庐山列为首批“世界地质公园”。

白鹿洞书院应当是庐山最早的学校了,它创办于1000多年前的唐代。到了800多年前的宋代,朱熹重修了白鹿洞书院,将其创办成全国四大书院之首。朱熹亲自拟定的《白鹿洞书院教规》,作为世界教育史上最早的教育规章制度之一,始终为世界教育界瞩目,庐山也因此被誉为教育之山。因此,奇秀的庐山风光和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相融,深深地影响着20世纪初这些生长在庐山的外国孩子们。

庐山牯岭美国学堂创办于1916年,1921年学校主楼和副楼相继竣工。

当年,在庐山的外国侨民用胶片记录下了校园的一天。

那时,学校的课程设置中西兼容、灵活多样,这些中国老师负责教孩子们中文,学校也给学生传授中国传统文化,孩子们学习表演中国的传统戏剧,如何做中餐也成了女学生们的选修课。

1939年4月,日军逼近庐山。庐山植物园的170多箱植物和岩石标本在牯岭美国学堂被保护和保存了下来,其正义之举为世人所铭记。

时任校长正是罗伊·奥尔古德先生。

慕德华:我这次到美国,见到了罗伊校长的女儿瑞塔,而且,我就住在她家里,她也是在牯岭美国学堂上的学。她给我提供了她父亲和当年庐山植物园主任秦仁昌之间的通信,信中说的正是植物园的这批珍贵标本放到美国学校保存和让她父亲看护植物园的事儿。

“庐山的历史遗迹以其独特的方式,融汇在具有突出价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重大美学价值的、与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紧密相联的文化景观”——世界在这样评说着庐山。1996年,庐山被评定为“世界文化景观”。

希德·安德森,1922年生于中国庐山,1930年至1948年就学于牯岭美国学堂。

2005年 5月,希德夫妇在美国穿上了印有“登庐山望长江”的T恤,喜迎庐山老乡慕德华的来访。

临别时,83岁高龄的希德·安德森送给慕德华一本书,这是他用融聚一生的情感写就的书。

第二十三集 无梦到徽州

“欲识金银气,须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诗句,诗中的黄白,指的是黄山与齐云山。至于“无梦到徽州”,不管后人有多少种解释,徽州的小小庭院,正是人们梦开始的地方。

呈坎村, 东舒祠宝纶阁。

一道道厚重大门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是今日的喧嚣,还是过往的沉寂?洞开的大门,打开了一段历史,那里矗立着一个家族先祖的古老身影。

在皖南,大小村落都有祭祀祖先的祠堂。呈坎村的这间祠堂,却独有一座按照山东孔庙与北京太和殿模式修建的阁楼。

那是400年前的明万历年间,监察御史罗应鹤,为彰显罗氏家族的尊贵与荣耀,特地在家乡呈坎村修建了这座两层高的阁楼,专门用来收藏圣旨及御赐珍品。

这是藏在大山深处、不为世人所知的一座超规制的建筑。几百年过去了,罗氏的后人还津津乐道地向到访者细数着家珍。

呈坎村坐落在长江以南100多千米的一个山坳里。唐朝末年,罗氏始祖为避战乱,从江西迁移到这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取名 “呈坎”。“呈坎”寓意着“天人合一”。罗氏始祖相信,这个名字可以给家族带来好运,聚族而居的罗氏家族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史料记载,呈坎村鼎盛时期在宋、元、明三朝。明朝时,罗氏家族在朝为官的就有110多人。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的祖居也在呈坎,当年,朱熹曾留下一副对联:“呈坎双贤里,江南第一村。”这副对联表达了他对呈坎的钟情。今天的呈坎人常把这句美言挂在嘴边,以显示呈坎村的与众不同。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落。与古老历史一同保留下来的,还有宋元明清各时期的130多座古建筑、近百条纵横交错的街巷和两条蜿蜒曲折的水圳。水圳是为了求得平安特意开凿的水沟。为了达到“百世不迁之族”的目的,罗氏家族在建造呈坎村时,可谓煞费苦心。

徽州位于安徽省最南端,这一行政地理的称谓存在了近900年,直到1987年改称黄山市后,徽州从此成了一个古老的地理概念。

“七山一水一分田”,说的就是山萦水绕的徽州。因为山多地少,徽州人为了生存,只有外出谋生,而水路是他们走出大山的一条捷径。

这座横亘在练江之上、143米长的滚水石坝叫渔梁坝,最初建于隋朝。明清之际,这里是徽州通往江浙一带的货物集散地,渔梁也就成为古徽州的一个水运码头。

徽州人最常走的一条水路是由太平湖进入青弋江,顺着青弋江到芜湖后再进入长江。对徽商来说,这是一条黄金水道,从这里,他们可以上到武汉,下到扬州。

在江南的富庶之地,随处可见徽商的身影。学者胡适在谈到家乡徽州时说,“一个小村落,只有等到乡亲们住进来,开设了店铺,逐渐扩张的时侯,小村落就变成了一个小市镇”。徽商遍布江南,也繁荣了江南,于是,“无徽不成镇”的说法在长江沿岸尽人皆知。

一座座彰显荣耀的牌坊和祠堂的背后,是徽商雄厚的财力。

当年,绩溪胡氏宗祠在明嘉靖年间的一次修缮中,所花费的1300多万银两,便是依赖着400多个在外经商族人的慷慨捐赠。明代中叶以后,徽商成为中国历史上一支最重要的商业力量。

这些附着在建筑上的精美雕刻浸透着岁月的沧桑,常给曹簧生带来创作的灵感。

雕刻与绘画不同,创作用的不是笔墨,而是刀斧。木雕实际上就是用刻刀来绘画,技艺的高下,全凭“雕”功了。雕刻需要功力,更需要细心与时间,一幅好的作品往往需要几个月、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在徽州,木、石、砖三雕人称“三绝”。这“三绝”几乎在家家户户都可以看到。

据说,明清时期的大盐商汪定贵在黟县宏村建造承志堂时,把手艺好的工匠师长期雇佣在家里。凭着高超的技艺,工匠们可以在薄薄的木板或石材上,雕刻出七八个层次来,无论人物或是景物,都逼真精细到呼之欲出。当然,承志堂的这些木雕是工匠们花了几年时间完成的,仅表层装饰的黄金就有百余两。看来,徽商的经济实力往往不仅体现在盖房上,更是体现在这些雕刻之中。

不过,无论工匠,还是徽商,他们不会想到,这些静静地立在徽州的“三雕”,竟会在若干年后,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

1985年,一个正在中国留学的美国人到徽州采风。这第一次的接触,让她砰然心动。从此,她频频造访徽州一个个村落。这位被徽州感动的美国女士叫南希·勃琳。

南希回国后,出任美国波士顿碧波地·埃塞克斯博物馆中国艺术文化部主任,上任伊始,南希便提出一个设想,为什么不搬一幢徽州古民居到美国展览呢?

1996年,在美国工作多年的华人王树楷作为南希的助手来到了徽州。

遴选过程复杂而艰难。依照相关规定,受保护的古民居不能选,他只能在普通的古民居中选择。历时一年多的时间,王树楷走遍了徽州大小村落,先是从1000多座老房子中选出600座,又从600座里选出60座,再选出6座。接下来,这6中取1的最后定夺,王树楷举棋不定,哪一座更能体现徽派建筑的特点及精华呢?

由于明清时期朝廷不允许民居用斗拱、饰彩色,所以,徽州古民居从外表看青砖白墙,屋内却是精雕细琢。

徽州人对室内陈设也是颇有讲究,无论是高悬的匾额,还是条案上的摆设,无不透出常年在外奔波的人祈望平安、宁静的一种心态。

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徽商,对于传统文化格外推崇,从徽派建筑中也可以读出这份平和与儒雅。

徽州老房子多是四面围着高墙,墙上很少开窗,即使开窗,也是一个很小的窗子。在王树楷看来,这样的房子总给人一种幽暗凄迷的感觉。

高墙里的房屋,只能靠天井采光、通风。不过,天井还具有排水功能,四面屋顶上的水枧可以将雨水导入天井,所以,当地人把天井又称作“四水归堂”。在徽州人心目中,水不仅象征财富,也预示着人丁的兴旺。

这就是徽州的老房子。

千里挑一。王树楷终于把选择的目标聚焦到休宁县黄村的一座普通民居,那就是“荫余堂”。

清康熙年间,黄氏第28世祖曾在汉口、上海开典当铺,后来回乡修建了这座有着16间卧室、四合五开间的大宅院,并取名“荫余堂”。他希望积累的这份家业能荫及后代子孙。荫余堂先后居住过8代黄家子孙,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这座热闹了200多年的老宅院才不再有人居住。1997年,也就是王树楷到徽州的第二年,荫余堂的命运终于有了转机。

荫余堂被拆之前、在徽州故土留下了最后影像。1997年盛夏时节,荫余堂第35代传人向祖屋作了最后一次告别。

像这样拆除老屋子并不比盖新房子容易,从一片片屋瓦、到一张张贴画都要小心翼翼地取下。

老屋的拆除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月,所拆下的700个木件,9000多块砖瓦、石料,以及屋内摆放的生活用品,整整放满了40个集装箱。这些零散的构件漂洋过海运到美国后,将在碧波地·埃塞克斯博物馆重新复原起来。

为了荫余堂的重建,博物馆所在街区拓宽了马路、拆迁了一大片居民区,以便为荫余堂留出更大的空间。荫余堂从拆迁到复原建成,历时7年,耗资1.25亿美元。这是由中、美两国工程师共同完成的一项杰作。荫余堂这座有着200多年历史的老房子重新出现在大洋彼岸。

2003年6月21日,荫余堂正式对公众开放。前来参加开幕式的徽州人被感动了,慕名而来的美国人被震惊了,一时间,荫余堂成为当地最为轰动的一个新闻。

美国一位专栏作家来到荫余堂,伫立沉思间,已是泪流满面,她仰望着天井感叹道:“站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一片天空。”

8年过去了,2005年的盛夏时节,王树楷与荫余堂的主人再一次来到荫余堂的老家黄村。

王树楷(美国碧波地·埃塞克斯博物馆顾问):大概是到这个房子这里吧,后山墙到这,好像在这边,是吧?一砖一石全部搬走了,以前是旧石板,现在已经搬到美国去了,就是红麻石的老石板,我们全铲掉了,搬到那边(美国)去了,这是新的,原来这个地基也是红麻石的,一砖一石全部搬走了。

王树楷:你原来在这个房子出生的,长大的,你到美国以后,又走进你家房子的时候,你跟我说说,你当时是什么感触?

黄秋华(荫余堂第36代传人):当时就觉得我们已经穿越时空了,因为我们的房子在我的记忆当中已经被拆掉了,这时候突然展示在我面前,我觉得非常激动。当时,世界顶级提琴大师马友友正在我家庭院里面拉大提琴,音乐声是很美妙的,所以,我情不自禁地眼泪就流了下来,觉得感触非常大。

黄锡麟(荫余堂第35代传人):我有时感觉好像这个房子还在这里,我现在还很怀念荫余堂,我在这里出生,一直生活了42年,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我都是清清楚楚,记忆犹新的。

其实,令世界震惊的不只是荫余堂。2000年,徽州古村落又带给世界一个震惊,那就是,黟县境内的西递与宏村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已有800多年历史的宏村是徽州汪氏子孙聚居的地方。据说,为了家族人丁兴旺、富庶平安,汪氏先祖特地请来风水先生精心规划,这村里村外的池塘、水圳,是花了10年时间建成的。从村头引进来的溪水,沿着400多米长的水圳流进了村中每一户人家。这张密布全村的水网,方便了人们的生产、生活,宏村也因这美丽的景致被世人誉为“中国画里的乡村”。

“要了解中国古代宫殿建筑,去故宫;要了解中国古代民间建筑,到西递。”这是一位著名学者在西递留下的感言。

西递距离宏村20千米远,建村的历史比宏村还要早100多年,至今,村里仍有保存完好的明清时期古民居120多座。

古建筑要保护,传统手艺更应该传承。休宁县有一所木工学校,学生都是徽州古村落里出来的农家子弟,老师就是精于木雕的工艺师,像曹簧生。

曹簧生的爱好,也深深影响着家人,他的儿子也开始学习雕刻。曹簧生说,他的手艺不仅要传给儿子,还应该传授给更多的人,因为,古徽州的精彩应该在这些后来者的手中延续。

在现代时尚中留守住传统,这一问题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今天的徽州人也在努力找回曾经失落的东西。几年前,曹簧生不仅安家呈坎村,还在这里成立了徽派雕刻研究所。他认定,这是一个总能让他找到感觉的地方,而这种感觉就是呈坎村古朴犹存的沧桑感。

经历了1800年的岁月变迁,村里有些老房子已经破旧不堪。呈坎人明白,祖先留下的家园是不能随意改变的。所以,对老房子的修缮采用了“修旧如旧”的方式,大到房屋构架,小到一面墙壁,无一例外地照老规矩来。呈坎人说,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古村落保持原有的风貌。

徽州境内大大小小的村落有5000多个,老房子更是多得不计其数。不幸的是有些老房子已经倒塌,有些被拆得七零八落。

57岁的徐普来是歙县的知名人物,所以知名,是因为歙县县城里有几个大的建筑工程,都是由他主持修建的。

搞建筑出身的徐普来是浙江人,9岁时,随父母来到徽州。不是徽州人的他,却对徽派建筑情有独钟。闲暇时,徐普来游走于乡间村落,眼见到满目疮痍的老房子,总会让他扼腕顿足,心痛不已。在他看来,徽派建筑里浓缩了太多的历史与文化,然而,这一切正被时间慢慢地磨蚀掉。

徐普来(徽州文化开发中心顾问):看过以后实在是非常难受,用毕生精力能够抢救一栋是一栋,能够做一点是一点,我想做总比不做好。

有时候,说服别人要比花钱难办得多。

十多年来的寻寻觅觅,徐普来却乐此不疲,他说,在这些看似破旧的物件中,蕴藏了深厚的传统文化,留住它们,是为后人留住先辈的精神财富。

修复工程在歙县县城中心的一块空地上开始了。就像当年拆迁荫余堂一样,这些老房子也是被工匠师小心翼翼地拆下后、再依照原样重新组装起来。徐普来坚持一切都要照老规矩办,包括每道工序都必须采用传统工艺。

这一天是上大梁的日子,按照当地习俗,要举行隆重的上梁仪式。

这个占地2万平方米的建筑群,由40多座古建筑组成,2007年建成后,将成为徽派建筑博物馆。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当年徽商是如何凭借着巨大的财力,用最为精美的方式,向世人展示徽州文化的惊人魅力。

“欲识金银气,须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诗句,诗中的黄白,指的是黄山与齐云山。 至于“无梦到徽州”,不管后人有多少种解释,徽州的小小庭院,正是人们梦开始的地方。

第二十四集 黄山无形

古时的黄山并不像今天这样奇幻美丽,大自然用风、雨、雪、霜、流水等自然的力量将坚硬的花岗岩琢磨出今天的模样。

黄山,西坡古道。

宽不到2米、长有20千米的一条古道,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山谷间延绵了600多年。

如今古稀之年的王振东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50多年前。当年,他沿着小路爬到了山顶。于是,他发现,山的一边是长江,另一边就是黄山。

在古代,人们很难从陆路进入黄山,有人便在离长江最近的地方修了这条小路。或许这就是古人进入黄山的一条捷径。

游黄山,常常就是从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登山道开始的。

1979年7月,邓小平登上黄山。他和普通人一样,感受着黄山的壮美。但他对黄山、对中国的巨大影响,不久便慢慢显示出来。

就在这一年,中国面临一次历史性的转折。那个年代,人们刚刚敞开了封闭已久的心灵,能够到向往已久的黄山旅游,那份激动与喜悦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也记录在20年前《话说长江》的影像中。

在这之前,黄山一年的游客量只有4000多人,而今,每年到黄山观光的游客已突破了百万人次,黄山从此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旅游胜地。

中国的名山自汉武帝时起就有了五岳之说,那时的黄山还不在五岳之列,直到五岳名扬天下的1000多年以后,黄山才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

在世人眼中,黄山既有泰山之雄伟、衡山之烟云,又有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可以这样说:黄山无形,正在于它将天下名山之胜景都集于一身了。

天人合一,在这里是山人合一。连这个瀑布也在山上画了个人字形。不过,要想登上人字形瀑布间的这条山道,攀援者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山顶。这“人上人”也是不好当的呀。很难想象,当年60多岁的普门是如何在这光滑陡峭的崖壁之上凿出了这条险峻的天梯的。

普门是明朝的一个和尚,他弘扬佛法,修建庙宇,开凿道路,后人尊他为黄山的“开山大师”。

在这之后,黄山的登山道越修越多,也就渐渐没有了当年“飞鸟难落脚,猿猴愁攀登”的险境了。

黄山为世人熟知,或许就是从它的得名开始。黄山最早被当地人称为黟山,据说,唐代有一本书叫《周书异记》,书中记述了轩辕黄帝在江南的黟山采药炼丹、后得道成仙的传说。唐玄宗李隆基深感黟山神奇,于是,就在公元747年改“黟山”为“黄山”,取意“黄帝之山”。

今天人们看到的黄山,仅仅是黄山山脉的一小部分。

位于安徽省南部的黄山山脉,南北长40多千米,东西宽约30千米。它东接天目山,西南至江西境内,北与九华山相连接,南至屯溪盆地,面积有1200平方千米,而黄山风景区的面积仅仅为154平方千米,是号称“五百里黄山”的精华部分。

没有到过黄山的人很难想象,为拍一张纪念照人们竟然排起了长队。玉屏峰东侧文殊洞之上的这棵千年古松就是久负盛名的迎客松。20世纪50年代末,迎客松的铁画悬挂在人民大会堂的安徽厅,此后,迎客松便成为黄山的象征。

早在宋代,就有了关于黄山松树的记载。直到1936年,植物学家夏纬英为它定名为“黄山松”,这一特有树种才有了这样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名字。

黄山松大都生长在800米以上的峰石之上,表面看似缺水少肥的花岗岩体,实际上富含着植物不可缺少的营养成分。高山之巅,绝壁之上,黄山松各自在不同高度的岩缝中寻找着适合自己生存的空间。艰难的生存环境,令黄山松的生长速度异常缓慢。求生的力量让它的根系从更大的范围内吸收着养分,有些古松的根部常常比树干长几倍,甚至几十倍,黄山松也因此得以绝处逢生。

74岁的王振东在黄山工作生活了40多年,足迹遍及黄山的各个角落。虽然有幸领略到黄山种种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但与林业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他,却始终对黄山松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每天,王振东还是照常上山来看看他熟识的这些松树。

像呵护孩子和老人一样,一天24小时守护着一棵古松,这在游客看来是个奇闻。

为树龄超过1300多岁、高达10米的迎客松设置专门守护是从20多年前的一场暴风雪后开始的,迎客松的一根侧枝在那场风雪后支上了支架。面对多变的气候,工作人员每天随时都要对迎客松周围的环境进行监测,哪怕是一点儿细微的变化,都要详细地记录下来。

“昨夜,风力5~6级,观察两次长势良好。清晨大雾,露水较重。上午游客很多。”像这样的日记,一代代守松人已经记下了6000多篇。

在黄山北海景区的散花坞里,突起的石柱上有一棵花一样的古松,人们把它称作 “梦笔生花”。当年,《话说长江》拍摄到了这个著名景观的珍贵镜头。几个月后,梦笔松便因衰老枯死了。

为了保留这个景观,黄山园林部门依照梦笔松的模样仿制了一棵假松。尽管仿真树可以乱真,但却得不到人们的认可。

3年前,园林部门决定在原址移植一棵活松。2003年7月,27位植物专家用了8个小时,终于将一棵与梦笔松十分相像的松树成功地移植到40米高的岩石柱上。就像守松人守护着迎客松一样,移植的梦笔松也有了专门人员细心呵护。有人说,梦笔生花的复生是世人的一次顿悟,因为,无论是梦笔生花,还是巍巍黄山,它们美的价值正在于这种与生俱来的自然之美。

山巅之上奇松总是独自挺立,而在海拔较低的山坳间,却常常看到大片林海。黄山雨水丰沛,地面的枯枝落叶像海绵一样,吸收水分后渗入地下,丰富的地下水给植物提供了充足的水分,而植物的根系与茎叶又会不停地蒸发水分到空气中,这些,都为云海的形成提供了条件。

风吹草动,山雨欲来。黄山自然景致的变化,往往就是从这刮起的山风开始的。山下风起,山上云涌,“风起云涌”这个词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黄山层峦叠嶂,沟壑纵横,一山之上拥有从亚热带到寒温带几个不同的气候带,极易造成云雾的形成。

与其他山岳的云海相比,黄山一年中竟有250多天都处在云蒸霞蔚之中。也有人说,其实,云海来自林海。黄山山高谷深,林木繁茂,雨后常见缕缕轻雾自山谷升起,汇聚成云。随风飘移的云雾时而盘旋上升,时而回转下坠,这黄山的云海奇观,使黄山有形又无形。

这是张脉贤第58次登上黄山。在黄山工作的十几年间,张脉贤早已记不清他曾陪同多少客人游历过黄山了。不过,16年前的一次经历却让他刻骨铭心。

1990年5月的一个下午,一位远道而来的瑞士人在黄山这处最大的摩崖石刻前伫足沉思了15分钟,这个人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特派专家吉姆·桑塞尔博士。

此时,黄山正在申报世界自然遗产,而当晚桑塞尔的一个建议,却让黄山人大吃一惊,桑塞尔说:“黄山不仅要申报世界自然遗产,也应该申报文化遗产”。

时任黄山市副市长的张脉贤,全程陪同桑塞尔博士在黄山的考察。在他的记忆中,与桑塞尔3天的游走是一次紧张而愉快的经历,他也总是对游客谈起那段往事。在桑塞尔看来,黄山远比他早先在照片上看到的要精彩得多。

张脉贤(原黄山市副市长):他认为,在加入世界遗产这个问题上是不存在问题的,他说:“当年,我以为你们这个照片是在暗房里做出来的,文字是你们写出来的,我一到之后,发现你们的照片不是暗房做出来的。你们的照片不能表达黄山的美,我来给你们抓拍几张照片”。他自己趴下去到这里,你们看就在这里,趴在这个地下,就趴在地下照,把镜头举到外头,他个子高,举在外头照,照的什么呢?就是飞来石,在这里看到石块很有意思,他说这里太美了,我要帮你们补充点镜头。

面对美景,走遍世界名山大川的桑塞尔慨叹道:“在我看过的山中,黄山是最特殊的、最绝妙的。”就在桑塞尔离开黄山的几个月后,黄山终于成为第1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惟一一个获得批准通过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这一天是1990年12月7日。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唐代诗人李白游历皖南写下的诗句。

一天早晨,李白来到了黄山。相传诗人在此醉酒,曾绕石三呼。可以想象,面对黄山美景,诗人即使不醉,也会绕石三呼的。

在李白游历黄山的900年后,因不满时世而遁入空门的渐江也来到了黄山。这位擅画山水的大画家,第一次以黄山为范本,写真山水。对渐江来说,黄山是他心灵的归宿,仿佛只有身处黄山的松涛云海之中,他才能获得心灵的大自在,才会适然忘情,恣意命笔。

“黄山是我师,黄山是我友”。这是清代画家石涛在多次登临黄山、描摹黄山后发出的慨叹。其实,大凡在中国画领域有所成就的艺术家,无不想一登黄山,将黄山收入画中。刘海粟先生就曾经十登黄山汲取艺术灵感。因此,黄山不仅成就了中国一代山水画家,也成就了一个以它的名字命名的“黄山画派”。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观赏云海,这样的感慨会油然而生。

每当奇景出现,花甲之年的的朱峰总要难以克制地激动一番。

36年前,朱峰到了黄山。他清楚地记得,呈现在他眼前的黄山,就像一幅天然的山水画。从那个时候起,原本画油画的朱峰开始专攻山水画。他常常置身于山水之中静观沉思,用心去感受黄山最生动、最鲜活的那一瞬间。

看多了,画得多了,黄山的奇妙便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了。对一个景致的描绘朱峰总是一气呵成,这个过程是一次激情的迸发,也是他内心世界的一次彻底地宣泄。

在朱峰看来,他对黄山的爱恋与痴迷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这不仅因为黄山教会了他如何写真山水,也因为画了30年黄山,直到今天他才领悟到黄山无形的魅力与潜力。

朱峰:神韵是最难表现的,画黄山画得很像容易,但是你把神韵画出来就不容易,所以,我的终极目标就是以形写神,画黄山的精神,这就是我想追求的目标,也是我永远追求不完的目标。

其实,许多摹写黄山的中国画,那种写意的率性之作,往往都能够在黄山实景中找到真切的比照。

在游客眼中,黄山“无峰不石、无石不奇”。而在科学家的眼里,一块石头甚至一道浅浅的划痕都传递着远古的信息。

古时的黄山并不像今天这样奇幻美丽,大自然用风、雨、雪、霜、流水等自然的力量将坚硬的花岗岩琢磨出今天的模样。在黄山,像猴子观海这样被命名的怪石有120多处。它们不仅形态各异,而且形象逼真,在不同天气、从不同角度看,又会呈现出迥异的情趣,这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

人们常说,山水山水,山与水总是连在一起的。“山中一夜雨,到处挂飞泉”,说的正是黄山的泉水与瀑布。

像为大山沐浴一样,瀑布的汹涌澎湃,溪流的源源不断,温泉的终年喷涌,潭水的轻轻荡漾,让黄山因水而更加秀丽。

1616年的隆冬时节,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来到黄山。在徐霞客看来,黄山是他生平一次奇妙的游览。曾有朋友问他:游历四海名川,何处最奇?徐霞客回答:“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后来,人们将这句话演绎成至今都被世人奉为经典的一句名言: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今天,专家的考察进一步证实,由瀑布与山泉汇聚而成的溪流,除少部分流入新安江、再汇入钱塘江之外,黄山绝大部分的水都汇集在黄山脚下的太平湖,然后,经青弋江,最终流入长江。可以这样说,黄山既是新安江的重要源头,也是长江在皖南地区的主要水源之一。

王振东(《黄山志》副主编):看到了吧,现在的水多好,黄山一下雨就可以防火了。你看,这都是水吧,这水大了吧?这里的水就从这个地方流向汤口,向左转,流入太平湖,从太平湖再流入长江。

王振东的家就在黄山脚下,从黄山淌出的一条小溪刚好从他家门前流过。小溪不大,当它曲曲弯弯地流出了这片大山,远处,奔涌的长江正等待着它的到来。

第二十五集 灯火石头城

对南京这座灯火交替的城市来说,火光湮灭的时候,就是灯光耀眼的时候。

南京是长江边一座有着2400年历史的古城。

住在离城墙不到50米远的王忠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满屋的荷花灯。秦淮河边的夫子庙年年都有元宵节灯会,王忠民从12岁起扎了一辈子灯。

每年长江的汛期一过,王忠民夫妇就开始扎灯了,这一年荷花灯将更好卖,因为“秦淮灯会”在2005年被评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王忠民、张春娣夫妇(南京灯彩艺人):哪怕下大雪天都要在外头跑,3个、5个、8个、10个,小朋友,一点点大,一人拎一个灯,有狮子灯、有荷花灯、兔子灯,各式各样的灯。到晚上了,吃过晚饭了,点蜡烛,蜡烛一点,灯笼在外头亮,红红的,玩啊,喊啊。喊是这样子的:娃娃、娃娃哎,出来玩灯了,不要你红,不要你绿,就要你一根红蜡烛。

和王忠民一样,许多南京人都是在城墙边长大的。他们的生活和命运或多或少都与城墙有着一些特殊的联系。与那些脚步匆匆的游客不同,杨国庆在这座城墙上不知道走过多少个来回。1998年,他被调入刚刚成立的南京市明城垣史博物馆,成了一个专门研究南京城墙历史的人,其实,他与南京城墙的缘分在40多年前就结下了。

杨国庆(南京明城垣史专家):为了省五分钱进玄武湖的门票,我们爬城墙,爬的就是这一段城墙,都是提着小命去翻。给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每翻一堵墙的时候,城墙砖上面的字防滑。

杨国庆没有想到,当年帮助他攀上墙头的这些城砖上的字,几十年后会成为他探索南京城墙奥秘的向导。

南京的城墙砖上都有烧造地和监制官吏的名字,杨国庆和他的助手把这些字一一拓下来,比较分析,发现城墙所用的每块砖,都是用长江两岸的泥土,和着江水制作,在江边筑窑烧造,然后用船顺着长江运到南京。

杨国庆:是长江中下游水系,基本上有关的一些府、州、县,在南京城墙上都能找到它烧造的城砖,如果说不是长江中下游水系的,哪怕是邻近的一个县,在城墙砖上我们至今都没有发现,这是南京城墙砖的特点。

南京城地处长江下游的中心。城的西北面对长江,东面是海拔448.9米的钟山,又名紫金山;城西有一座海拔63.7米的清凉山,也叫石头山。钟山形似蟠龙,石头山势如卧虎,所以有虎踞龙蟠之说。

在长江下游平原,紫金山是一个天然屏障。2400年前,越王勾践就在这里筑过越城。三国时,孙权在清凉山修筑了石头城,之后,南京又成为东晋、宋、齐、梁、陈的都城,因而有六朝古都之说。遗憾的是六朝的城池都没有在地表留下痕迹,人们现在见到的城墙是明太祖朱元璋建造的,他的治国功绩被清朝康熙皇帝称颂为“治隆唐宋”。

南京的长江边有座狮子山,当年朱元璋曾下令在山顶建造阅江楼,还亲自撰写了《阅江楼记》,又让每个大臣各写一篇,大学士宋濂写的那篇被收入《古文观止》。只是阅江楼“有记无楼”600余年,直到2001年,才由南京市下关区政府建成。两篇《阅江楼记》被刻在石碑上。“金陵为帝王之州” 是宋濂文章的第一句话。

在狮子山附近,有一户姓常的人家,弟兄几个自幼喜爱书法,哥哥是南京市著名的书法家,弟弟是一位刻匾高手。阅江楼快要竣工时,下关区政府委托他们刻制楼内正厅里的两块牌匾,牌匾文字也让他们推敲。常家兄弟首先想到了当年康熙题写的“治隆唐宋”,可是另一块匾上写什么,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方案。

常志成(书法家):我们翻书、查字典,把一些歌功颂德的、文治武功的,还有景点的文字,设计了好多,而且每一个都写了个小样,都不满意。后来想来想去:“得水载舟”,得到水就是得到老百姓,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得到老百姓的民心,这个国家才能强大。

从狮子山顶,可以看到山脚下两个醒目的建筑群——天妃宫和静海寺。天妃宫建于明朝初年,当时多次出使西洋的郑和上奏朝廷,把船队在海上遭遇风浪又化险为夷的经历归功于天妃娘娘的护佑,永乐皇帝朱棣便批准建造天妃宫,并赐御碑一座。

清朝咸丰年间,天妃宫被毁,2005年才得以重建。御碑现存于比天妃宫早5年建造的静海寺。

当年为了种植和存放郑和从国外带回的花草和珍宝,朱棣敕造了静海寺,“静海”有四海平静之意。

平静在400年后被打破了。1842年,满清政府作为鸦片战争的战败者在静海寺与英军议和,在“康华利”号军舰上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静海寺在清朝末年和日军攻占南京时大部分被毁,近20年才得以修复重建。

南京的明城墙蕴含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一个星期天,南京市中华中学高二(10)班的学生在历史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中山门,实地考察南京城墙。徐老师说,这堂特殊的历史课是最近两年开设的,南京的孩子不能不了解城墙。

南京城内,毁于战火和劫难的历史遗迹远不止天妃宫和静海寺。

朱元璋600多年前建造的明故宫,规模之宏大与后来的北京紫禁城不相上下,清朝末年毁于战火。

朱元璋之后再度使南京成为中国政治中心的人物是孙中山。1912年孙中山在一栋房子里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在这里颁布了30多项建立共和制度的政策法令。

1925年,孙中山在北京病逝,遗体于1929年被安葬在紫金山南麓的中山陵。孙中山曾预言,“南京将来之发达,未可限量”,他期望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不再遭受苦难和屈辱。

中山陵前建起了博爱广场。然而,期盼博爱的城市,在8年后遭受了20世纪最残酷的劫难。

2005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68周年,全城响起了令人战栗的警报声。

1937年12月,日本侵略军攻入南京城,开始了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

根据1947年中日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公布的数字,日军在南京屠杀普通百姓及失去反抗能力的士兵共计30多万人。1985年落成的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成为人们悼念亡灵、祈愿和平的场所。它在告诉孩子们:这是一座历经磨难却依然屹立的城市。

跨越南京的长江天堑,是古往今来多少中国人的梦想,因为在南京建造跨江大桥太难了。万里长江一路东流,到这里豁然开阔,江面最宽处2.5千米,最窄处也有1.5千米。

2005年5月22日,长江上的中国第一座钢塔斜拉桥对接合龙,大桥全长15.6千米,这是南京长江江面的第三座桥梁,它坐落在37年前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上游19千米处。

南京长江大桥从勘测、建设到通车历时8年,是新中国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1968年12月29日,当大江两岸的火车、汽车从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长江大桥上驶过时,举国欢腾,横贯长江下游的南北大动脉从此贯通。

2001年3月,南京长江的江面出现一座斜拉式大桥,南京人习惯叫它“二桥”。

南京三桥是世界上首座弧线形钢塔斜拉桥,桥面有700多盏照明灯和2000多套景观灯。李浩是管控大桥灯光的工程师,他的家离南京长江大桥不远。小学五年级时,为了完成一篇作文,他和爸爸一起登上了长江大桥。

李浩(南京三桥电气工程师):一眼看过去这个桥头堡非常雄伟,非常漂亮,正巧上桥以后一列火车过去,那时候没坐过火车,感觉非常奇怪,非常新奇,走到桥中间的时候,灯就亮了,灯光照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当时非常地高兴!

李浩从此结下与大桥的情缘,大学毕业后,他到南京长江大桥应聘,圆了儿时的梦,之后又被调到二桥、三桥。

与长江大桥的灯火相辉映的是南京城内五光十色的街道,它们让南京市民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馨与安宁。全国最大的铜铸神兽避邪在中山门外守护着这座江城。

朱元璋建造的南京城墙有四重:宫城位于城的东部,周长3.4千米;宫城外面是皇城,皇城南北长2.5千米,东西宽2千米,总长8.23千米;都城的总长35.267千米,有十三座城门;郭城的长度约60千米,有18座城门。

南京的13座古城门,今天能够见到带有城楼的只有清朝复建的神策门。经历了600年岁月和一次次战火,南京城墙在有些地段已经荡然无存。到1958年底,约有1/3的城墙被拆毁。根据南京市文物局2006年的测量数据,南京城墙地表部分的总长度为25.091千米,仍然是世界上现存最长的古城墙。

2005年初,南京市开始了玄武门至解放门段1.5千米城墙内侧的环境治理,有1032户居民要从这里迁出。南京明城墙在1988年被列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从这一年起,南京市就开始逐段修复城墙和治理城墙周边的环境,并于1999年制定了《南京明城墙风光带规划》。

为了城墙周边居民的动迁,南京市政府分期拨付了拆迁款项,但动员拆迁仍然是一项非常艰难的工作。玄武区拆迁安置办公室副主任周秋云正在组织大家讨论拆迁中的疑难问题。

周秋云来到拆迁户李传宏家,他们兄弟3人都已娶妻生子,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

周秋云(玄武区拆迁安置办副主任):大概在46万多一点。

王巧云、李传宏(拆迁户):46万,肯定不行。

周秋云:你真叫狮子大开口,开个100万,让人家怎么讲?

王巧云、李传宏:100万是我们老爷子开的。

周秋云:我们拆迁办政策上能高就高,你们家里也要坐下来开个家庭会议,兄弟们相互商量一下,下次还是我来,带着我们组里的同志和你谈。如果我在政策上,觉得这个账能算得过多少钱,就这样处理掉,你们高高兴兴搬家,圆满把这件事结束。

从1988年开始到2005年底,南京市已完成近80%现存城墙的修复,完成90%墙外周边环境的治理。南京城里一些重要的古代文化遗存也同时得到保护、修整或重建。建于明朝的鸡鸣寺1979年起开始重建,现在是南京香火最盛的寺庙。

江南贡院是清朝中国最大的科举考场,现在成为全国仅有的科举历史陈列馆。

夫子庙大成殿自北宋建成以来7次被毁,1986年重建后,成为南京最重要的景观之一。

一处处得到保护或重建的古迹成为这座江上皇城的文化符号和人们旅游观光的场所。

在总统府的对面,南京新图书馆大楼拔地而起,在施工过程中,南京市博物馆的研究人员根据南京城的特点和掌握的资料,及时进行考古挖掘。在地下5米深处,一眼六朝时期的古井和一段六朝土城墙的发现成为前所未见的六朝城郭遗址的见证。

华国荣(南京市博物馆副馆长):这里面是一段城墙,因为当时这个城墙是从东晋到南朝两层叠压都有,有的地方保存得要好一些,有的地方保存得差一点。后来我们选择了一个比较好的地段,整体取了一段回来作为标本。因为南京这个城市很特殊,它是从一开始有城,到现在这个南京城,上下互相叠压在一起的,其实六朝建康城埋藏在5米多深的地下。现在初步认为当时六朝建康城应该是以南京的大行宫为中心区。

南京古城在得到修复保护的同时也一天天变得更加现代化。位于新街口的金陵饭店在今天并不特别引人注目,然而在20多年前,它曾是南京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

经济的增长为城市改造和建设提供了物质基础。20多年前的1984年,南京的地区生产总值仅为 65亿元;2005年拍摄本片时,这个数字已经增长了37倍,达到2413亿元。南京城市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也由710元上升到14997元,增加了21倍。城墙内外,长江岸边,许多新建的大厦和民宅为这座古都增添了现代气息。

这一天李传宏夫妇来到中山门外看购买的新房,经过拆迁办做工作,他们全家得到66万元拆迁补偿,李传宏夫妇分到20万,他们又加了一万元买下这套房。

王巧云、李传宏:政府也就是照顾我们拆迁的人,拆迁困难户。你就是有钱想买这房子也买不到,要凭拆迁户的一个证明,才可以买房。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们有房子了,我有产权了,我可以做业主了,不好就是远离市区、远离城墙。

修复改造后的城墙及周边地带,成为南京市民晨练和休闲的空间。

经过十几年的逐段修整,南京市的小桃园、集庆门、清凉门、玄武湖、神策门等地段,都成为环境优美的城墙风景区。

在鬼脸城附近,人们经常看到一个以奇特方式锻炼的人。

张福荣(南京市民):翻天覆地,我们就讲3年前,这个地方全是“难民区”,棚户把整个古城墙全部遮住,外秦淮河全部是臭水沟。政府花了很多钱,确实是造福于民,这个钱花得值,城市应该这个样子。我起初在这拉琴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来了一个人问我,讲:你拉给哪个听。我说:我拉给600年的城墙听,拉给流淌千年的秦淮河听。

张福荣是南京市邮政中心的一位司机,他的家就在鬼脸城和外秦淮河的附近,伴随他长大的秦淮河也是南京城的母亲河。

秦淮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它来自南京城的东南,像护城河一样绕过半个城市注入长江,朱元璋造城时将河水分流,形成了内秦淮和外秦淮。

整治以后的外秦淮与内秦淮,成为明城墙左右两条总长度20多千米的风景带,它们为长江边这座气势恢宏的古代皇城,增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

内秦淮就是千百年来为无数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秦淮河,秦淮灯会更是久负盛名。

扎灯艺人王忠民除了在家里扎灯,还受聘于夫子庙工艺彩灯艺术中心,他是这里最年长的师傅,灯会上造型别致的大型花灯,都是在这个小院里制作出来的。

每年腊月底,夫子庙卖灯、赏灯的市场就开张了,买灯卖灯的人越来越多,正月十五达到高潮。盛世观灯是南京的传统习俗,遇到动荡的岁月,灯会才时断时续。

据记载,秦淮灯会始于六朝,盛于明清。相传洪武五年的元宵节,朱元璋下令在秦淮河水面燃放万盏花灯,一时间如银河落地,场面蔚为壮观。

1985年南京恢复举办每年一届的大型灯会。最近3年,元宵节的晚上都有30多万人到夫子庙灯会感受节日的气氛。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如梦如幻,观灯的游人仿佛又回到十里秦淮的鼎盛时期。

导游:现在我们游览的是内秦淮,它是我们南京城内的一段,长约9.6里,俗称“十里秦淮”、“十里珠帘”,千百年来,秦淮河见证了我们南京城的古都沧桑。大家现在注意,我们船两侧璀璨的灯光,正是这座城市最动人的眼神。

是的,对南京这座灯火交替的城市来说,火光湮灭的时刻,就是灯光耀眼的时候。

第二十六集 江村变迁

从高处看武家嘴村,见不到多少村民,也看不出这个户均资产达到600万元的村落到底有多么富裕,因为村民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的船上,而他们的船,都在长江里。

2005年,中国长江三角洲的一个普通乡村。

在村里的生态园,老师正在给学生们上生物课,这堂课的学习内容是“认识梅花鹿”,十几头梅花鹿是蒋巷村特意从东北引进的。

生态园占地500多亩,除了梅花鹿,其他在这里养殖的鸡、羊、猪等各种家禽,其实过去都是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随处可见的。如今,村里的孩子只有在这样的生态园里才能认识它们了。

这里就是位于长江三角洲太湖北部,只有700多人口的一个乡村——江苏省常熟市蒋巷村。

通常,孩子们会到村养老院的爷爷奶奶家吃午饭。在这个村,60岁以上的老人们如果愿意,可以住进村里免费提供的老年公寓。每个月,他们都能领到近500元的养老金。

孩子们的父母大多在村里的钢厂工作,这座钢厂的年产值有10亿元人民币,相当于长江上游地区一些县的全年生产总值。

全村的1400亩粮田,承包给7个种粮大户种植,机械化的耕作使这片田地上的春种秋收变得十分轻松。

虽然有养老金,还有不少老人参加村里的卫生服务队,美化家门口的环境,还可以多得一份报酬。在村里,每一个村民都享有工作的权利。

在长江三角洲,像蒋巷村这样的乡村并不少见。

石臼湖边——南京高淳县的武家嘴村,敲敲打打的声音从村民武学建家新造的铁船上传出来。这条船的排水量是5000吨,再过20多天,长江汛期一到,石臼湖的水涨起来时,造好的船就该下水了。大船已经造了3个多月,武学建每天从早到晚都呆在船上,距大船不到200米,就是他的家。

来给武学建帮工的都是本村和邻村的农民,他们每年都在湖边造船,随着船越造越大,他们都已成了经验丰富的造船工人。

武学建家的这条船,是2005年武家嘴村在村口建造的最后一条大铁船。

从高处看武家嘴村,见不到多少村民,也看不出这个户均资产达到600万元的村落到底有多么富裕,因为村民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的船上,而他们的船,都在长江里。

武学建家有3个女儿、1个儿子,儿子刚从南京的水运学校毕业,拿到了轮船驾驶证书,即将成为家里新船的船老大。大女儿爱华从小跟着父母在长江上跑船,早就是一个老水手了。

于小菜(武学建妻子):她最大,她吃苦,她大当然是她吃苦。

武爱华(武学建女儿):我在家是老大。

于小菜:我们以前搞鱼,后来搞运输,开始是七八吨的船,后来是30吨的船,现在造到2000吨的,再就是搞到这条,搞到这条最大的了,我们没有精力搞了,年纪大了。

眼看汛期就要到了,看着其他村民已经造好停在村口湖边的大船,武学建的心里有些着急。

武学建(武家嘴村村民):哪一家都比我的船大,我们就是最差的了,这个怎么讲呢,你造了1000吨的,他还要造2000吨,对不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下流。

20年前,石臼湖和洞庭湖、鄱阳湖一样,是长江流域仅有的3个可以直接连通长江的内陆湖。湖边的武家嘴村有203户人家、881口人,人均不到3分口粮田。虽然守着村前30多万亩的湖面可以捕鱼摸虾,可是每到冬春枯水季节,一些村民还要走街串巷、乞讨为生。武家嘴村,因此得名“渔化子村”。

改变是从1982年4月的一天开始的。那一天,武家嘴村集中村里全部72条小木船,由70多名青壮年劳力跑运输,从安徽芜湖装黄沙运到南京,一趟就赚了1200多元。

半年后,村里一个叫武继军的年轻人筹钱12000元,买了一条68吨的大木船率先划入长江。那时,中国农村的改革已经全面开始,一个新的名词出现了,年收入过万元的家庭被称为“万元户”,武继军,很快成为武家嘴村的第一个万元户。

武继军(武家嘴村党支部书记):南京市开会说要我去参加,我还不知道我是万元户。那个时候养鸭子的,他们都是万元户。从水上运输来说,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万元户是个什么概念,实际上我自己算了一下,我就是万元户了,应该是五六个月下来我就有一万块钱的利润了。

在武继军的带动下,武家嘴村村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一年时间,村里的大木船增加到20多条。这时候,村民武学海有了更大胆的想法——造铁船!

因为在附近找不到会造铁船的人,武学海斗胆请来一位老木匠,就让他照着自己家小木船的样子,造出了一条100多吨的铁船。

武学海(武家嘴村村民):就是说你要什么形式,人家帮你造什么形式,同咸鸭蛋差不多的样式,前面是平的,后面是圆的。划小木船一身是汗,这么划多吃苦,第一次开铁船实际上是方向盘出力大,以后人家只要点一下了。

武学海的铁船一下水,业务就来了,还是从安徽芜湖运黄沙,第一趟到张家港,赚了1000多元,刚好是两年前全村72条小木船拉一趟黄沙挣到的钱。

铁船运输的高额回报,掀起了武家嘴村的造船热潮,转眼间,湖边1千米的岸线上,搭起了一座座红砖船台,最多的时候有50多艘铁船在这里同时建造。

随着上海浦东的开发,黄沙供不应求,武家嘴人的钱包也因此鼓了起来。

武家嘴村的铁船队浩浩荡荡行驶在长江上,他们原本骄傲地以为,自己的几千吨大船已经是长江上的巨轮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在他们铁船的身边,出现了一种新的庞然大物——集装箱船,驶在这些庞然大物身边,他们的大铁船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这种情景,让一个叫武继福的武家嘴村人萌发了新的意识。

武继福(武家嘴村村民):我搞300吨船的时候,就看到长江里面装集装箱的船,我们感觉到装沙比较累,比较辛苦,我看了心里就想,我们能不能有一天也装这个集装箱。

5年后的1997年,武继福的理想终于成为现实,他在卖掉2000吨的铁船新造5000吨的又一只大船时,把货舱的尺寸设计成了能装集装箱标准箱的尺寸。武家嘴村有了第一艘集装箱船。

1997年2月的一天,一家公司找到武继福,说要运一批集装箱到上海,当时村里只有武继福的“武家嘴6号”能装集装箱。一个月运4趟,武继福赚回13万元。

从此,武继福开办公司搞起了近海运输。

第二十六集 江村变迁(2)

2005年,他把5000吨的那艘集装箱船以每月20万元的价格租给了别人,又和5个村民合股投资1000万,开始打造武家嘴村的第一艘万吨轮。

这艘引人注目的巨轮一天天成型了,但是村里人并没有在湖边村口看到它。

武继福:我们在家里自己造船,没有这个基地造出的船好,这么大的船我们造好以后怎么出来?这边靠着长江,下面就是长江,我们一下水就到江里面了,这么高、这么宽,我们那里内湖造船是出不来的。

武家嘴村的人到南京城造更大的船去了。如今,在石臼湖边、武家嘴村村头,只留下了曾经撑起过一艘艘大铁船的红砖船台,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人回想起20年间武家嘴村村民争先恐后在自家门口造大船的情景。

在南京,长江边的八卦洲,拥有10个大吨位船台和一个万吨级船坞的武家嘴造船厂已经投入使用,武家嘴人在村口造船的故事成了历史。

2001年,在一项问卷调查中,全体武家嘴村人表达了去县城居住的愿望。

2002年,投资4000万元的高淳县实验二小在武家嘴新村边建成,村里的孩子全部进入了这所学校就读。

2005年8月的一天,蒋巷村的全体村民,在村子里的剧场召开全体大会,在这次会议上,村干部向村民通报了关于医疗保险的补充规定。在蒋巷村,决定医疗、保险、福利、养老等与全村人有关的事情,都要征求村民的意见,并在制度实施前向全体村民通报。

在长江三角洲的乡村,生活富裕起来的农民,对于养老、医疗、保险等方面的话题已经不再陌生,农民们能享受到村里定期安排的体检和疫苗注射,住在整洁宽敞的别墅里是他们早已实现的愿望,千千万万长江三角洲的新农民,享受着新农村的新生活。

每年元旦一过,华西村的村民就会到财务部门去领他们上一年的分红,每个村民都是自己村里的股东,除了按月领到工资之外,根据村里的业绩和每个村民的贡献,2005年华西村每户的分红少则五六万元,最多的有200万元。

2006年1月7日,华西村举行2005年销售收入突破300亿元奖励大会,颁奖的领导来自江苏省、无锡市、江阴市和华士镇,华西村的老书记吴仁宝也在台上为村民颁奖。

1961年,江阴市华士镇把一个叫“跃进大队”的改名为“华西大队”,华西这个名字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只是当年谁都不会想到,它会成为今天中国农村最响亮的一个名字。

50年前,27岁的吴仁宝当上了自己家乡的“村官”。2003年,他不再担任村里的第一把手,改任华西村企业集团总经理办公室主任。

在吴仁宝家里他最得意的,就是挂了满墙的合影照片,因为这些照片记录着他带领华西村艰苦奋斗、追求富裕的足迹。

1964年,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时代背景下,吴仁宝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华西的15年规划,这个规划最重要的一项内容是,把全大队分散的12个自然村合并成一个华西村,另一项内容是,争取粮食亩产达到1000斤,这在当时,多少有些“天方夜谭”的味道。

吴仁宝(原华西村党支部书记):当时这个计划人家认为是不会实现的,脱离实际,有一个说法,叫“吹牛大队”。大家干了,把这个计划完成了,或者超额完成了,又讲了,说这个是“做死大队”,大家辛苦,要做、要干,就是说辛苦了,就叫“做死大队”。做了大概7年多,任务完成了,大家又叫“享福大队”了。当时叫享福,不叫幸福。

在过去的40多年里,吴仁宝一次次为华西村描绘的蓝图都已成为今天的现实。

有一座已经废弃的平房,在今天的华西村格外显眼,从1961年到1971年的10年时间,这座小五金厂不仅为华西村实现了300万元的产值,也使华西村很早实现了农村工业化。30多年过去,村民们投资11亿元的江阴华西钢铁有限公司成立,2005年华西村年销售收入达到了300亿。

新加入华西村的村民王海峰在接受培训后被安排到华西轧钢厂工作。和他一起进厂的,有20多个年轻人。

王海峰(原三余巷村村民):我们以前什么也没有,福利也没有,就只种一块田,像我今年就有福利,连工资、奖金加起来有5万多,像福利每年都发花生、瓜子、鱼、肉,每年都要发给我们。

2001年,与富裕的华西村只有一条路之隔的贫困村——三余巷村并入了华西村,村民顾永章是全村70户里最后搬进新家的。

顾永章(原三余巷村村民):这个已经没有用了,放在那里看一下、留一下,我们把它当纪念品,叫儿子看看,一代一代放在那里给下一代看。

2001年6月9日,三余巷村这个名字消失了,从它消失的那一天起,华西有了一个新村。

和三余巷村一起并入华西村的,还有临近另外两个村的200多农户900多口人。

孙大龙(原三余巷村党支部书记):如果说华西不帮不带,还是一个三余巷村,那你村是有了,我很穷,老百姓也是很穷。穷的村,老百姓经济很困难,那么村留着干什么呢?

从2001年到2004年,短短3年的时间里,经过8次合并,16个周边村先后加入了华西村。

曾经只有0.96平方千米、1520个村民的华西村,现在有了30平方千米的面积和5万人口。

20年前,这个中国最著名的村庄就开始接待来自国内外的游客和参观者。

20年后,华西村的旅游收入达到1亿8千万元人民币,游客人次达到200多万,相当于中国江南著名古镇周庄的游客量。

在参观者羡慕的眼光里,华西还在发生着变化。

“家有黄金数吨,一日也只能吃三顿,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吴仁宝的一段话道出了他朴素的人生理想。

也许是一种巧合,45年前的华西村是由12个自然村合并组成的,45年后,华西村又有了12个合并村。

原砂山村的村支书赵仁龙想不到,地还可以这样种。2004年3月,新并入华西村的8000多亩土地,被改造成了万亩温室蔬菜园。

赵仁龙(原砂山村党支部书记):我也跟他们学,慢慢学,做到老学到老。现在说实话,真的不懂,像这种现代农业真的不懂,慢慢看上去、看上去。

这些和吴仁宝同龄的老人,都是邻村辛苦了一辈子的农民,成为新华西人后,养老有了保障,吴仁宝又让他们把编草席的手艺拿出来派新的用场。

吴仁宝:我问你们,这个“一分五统”好不好。

华西村村民:能够共富,当然好,哪有不好的。

吴仁宝:这样吧,你不要讲了,你来的时间长了。砂山的跟我说,因为时间短。你有米发,又不用种地。全家高兴了吧?

华西村村民:高兴了。

最新加入的8000多村民,大部分人进了华西的工厂当工人,有些人就留在温室里种蔬菜。

生态园才刚刚建好,就引来了参观者。

在这些参观者的眼里,高科技的农作物还只是一株株幼苗,但这一株幼苗,很快就会变成过去普通农田里一片不小土地的产量了。

吴仁宝:茄子是一棵长这么多,一棵能产300斤。

已经卸任村支书的吴仁宝,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到“大华西”各处转转,几十年来他用工业来反哺农业,但这一次不同了,哺育的已经是现代农业。

20年过去了,长江三角洲的农村已经发生巨变,以农耕为传统的农村已转变为以特色工业、现代化农业与田园化的环境相融合的新农村。

20年前,《话说长江》拍摄到了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农村影像:农忙时节的农田,几乎集中了全村所有的劳动力,他们挥舞镰刀奋力收割,因为这块田地的收成几乎就是他们劳作一年全部的收入。

在忙碌的长江上,行驶着140艘来自武家嘴村的运输船,今天,这个庞大的“武家舰队”又多了一个新的旗舰——12500吨的“淳洋1号”。

武家嘴村这第一艘万吨轮,将带着全村人对未来的新希望,从长江驶入海洋。

第二十七集 创新浪潮

长江三角洲的变化翻天覆地,但未曾改变的是人们对创新的执著追求。因求变起步,靠创新立业是很多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真实写照。

万里长江一路东流,到了下游江面豁然开阔。每年接近1万亿立方米的流量,承载着比上游和中游更多的往来船只。

长江汇入东海之前,携带的泥沙沉淀淤积成一个扇形的平原,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的面积约为4万平方千米,是中国最大的河口三角洲。

丰沛的长江之水哺育了长江三角洲的先民。这里曾经发现了7000年前人类种植的稻谷,从那时起,农耕经济在这块得天独厚的土地上不断发育。

农业的进步为长江三角洲手工制造业的发展提供了机遇和动力。6000多年前的人们用动物骨头制成用来耕地的骨耜,随之而来的是陶器烧制、土木建筑、丝绸纺织等手工制造技艺的出现和日臻成熟,这些技术又促进了农耕经济的繁荣,所以长江三角洲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

长江三角洲手工制造业的优势一直延续了几千年。从《话说长江》到《再说长江》的20年间,临江靠海的地理优势让历史机遇再次降临这里,长江三角洲已经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制造加工业基地。

扬中岛是长江中的第二大岛,总面积332平方千米,它位于长江三角洲的西部,与镇江、常州、扬州和泰州隔江相望。曾经以单一渔农经济为主的扬中岛今天已经成为全国闻名的工程电器岛,被列入国家火炬计划的电力电器产业基地。岛上年产值上亿元的企业就有十几家。原来靠打鱼种田为生的岛上居民走进工厂,用曾经插秧撒网的手,操纵着现代化的设备,制造出销往国内外的电气产品。

苏州市位于长江三角洲的中部,这座曾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古城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当年,擅长创造的先辈利用长江和太湖充足的水源把它建成一座漂在水上的城市。巧借水势,创造变化无穷的空间,是苏州水城的建造特色,也体现了苏州人的性格特点。继承了这一性格的苏州人,在过去的20年里,让苏州再次成为长江三角洲一座靓丽而富有的创新型城市。

苏州城里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代城门,精巧的设计让它拥有水陆和陆路两个通道。20年前,苏州的河水依然承载着货物运输的功能,在道路交通十分发达的今天,虽然城内仍然保留着30多千米的河道,但是除了运河干道,众多河流连同这座有着2500年历史的盘门都成为只供游览的水城景观。与这些景观一同保留下来的是苏州人像水一样精灵柔韧的性情。

那时,旅游是苏州的支柱产业,最吸引世人眼球的是苏州著名的园林景点。到苏州的大部分人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

在《话说长江》的影像中,虎丘斜塔矗立在农田和村庄之间。今天,它的周围是一片片拔地而起的新建筑群。2005年,苏州的市区面积达到1650平方千米,城市经济总量超过4000亿,300多万投身于制造加工业的外来人口,数量超过全市总人口的2/3。

苏、锡、常是人们对苏州、无锡、常州3个城市的简称,它们都处于长江三角洲的中心地带,相距不过数十千米。

20年前,人们开始把3个城市放在一起统称为苏锡常地区,也就是从那时起,这几座城市逐渐成为整个长江流域乃至全国经济最活跃的地区。2005年中国百强县的前10名,有6个在苏锡常地区。

长江三角洲的变化翻天覆地,但未曾改变的是人们对创新的执著追求。因求变起步,靠创新立业是很多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真实写照。

1999年,在世界第一座大跨度悬索桥——美国旧金山金门大桥建成62年后,一座长度为中国第一、世界第四的悬索桥在江阴跨过长江,两根长度为2178米、重量达8390吨的主悬钢缆悬挂起这座桥梁。

从此,在江边的公园里多了一个金属的“纪念碑”:它是一截与大桥主悬索完全相同的钢缆,由两万多根直径为3.5毫米的无接头钢丝组成,这些由江阴人制造的钢丝,牵出一个充满了传奇的故事。

在一间木工房里,周建松正和木匠一起把散了架的手摇麻绳机整修复原。这台40年前的“设备”是他们费了好大力气在仓库的一个角落翻出来的。1965年,高中毕业的周建松被分配到江阴县生产麻绳的澄江合作社做会计,是这个小作坊里学历最高的人。

周建松(法尔胜集团公司董事长):我进厂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干这个了,但是我懂这个原理,我在旁边帮他们摇绳,我专门摇这个东西,这个要坐在这,就这么摇,很累的,比较累。

制绳社没有满足于搓麻绳,几年后开始试制利润更高的钢丝绳。周建松从无锡钢绳厂学会钢绳制作技术,又买来废钢绳拆开拉直,拧出了第一根手工钢丝绳,这是江阴人制造的第一根钢丝绳。

20年多年里,制绳社发展为全国最大的钢绳制造企业。周建松这双搓过麻绳、拧过钢丝的手似乎与丝和绳有一种奇妙的缘分,如今就连工作之余的消遣,也常常是拉上一段二胡,手指依然在两根钢丝琴弦间游走。后来的一个机遇,让这双手把江阴的钢丝牵上了大桥。

1992年,珠江三角洲要建造国内第一座大跨度现代钢箱梁悬索桥——虎门大桥,周建松带领竞标小组在与12个国家同行的竞争中一举夺标。江阴人生产的钢绳第一次用在大跨度悬索桥上。不久,他们用自己的钢绳编制出自己的缆索,悬挂起一座座跨越中国江河的大桥。2005年5月,跨度为中国第一、世界第三的润扬长江大桥通车,大桥的缆索都产自江阴。

靠54个职工搓麻绳起家的制绳社,缘绳而进不断攀升40年,成为世界最大的缆索制造企业之一,产品也完成了从麻绳到大桥缆索再到光导纤维的神奇跨越。

近20年来,创新成为长江三角洲经济腾飞的助推器。在苏州工业园区,每天有20多万工人在流水线上工作。这些现代化的车间是在当年的农田上建造的,生产线上流动着销往世界各地的高科技产品。

苏州工业园区坐落在苏州城东的金鸡湖畔,占地282平方千米。1994年中国与新加坡政府合作创建了第一个工业园区,地点选在苏州,就是考虑到长江三角洲地区制造业的历史和传承。于是,这里有了一个亚洲最具竞争力的开发区,到2005年底,世界500强有53家在这里落户。

2002年11月,一个正常的机场交接过程引起了国际笔记本电脑市场的动荡。以前,昆山仁宝电子生产的笔记本电脑,三天半就可以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市场上,由于交接环节的调整,成品和原料的进出被推延,经销商遭遇到空前的压力。

张豈肇(昆山仁宝电子副总经理):同仁已经打电话跟我说,客户已经在工厂里面暴跳如雷了,你们如果再不解决的话,我们的生意就完全断掉了,我接到这个电话就买机票飞过来。

仁宝电子的主管人员紧急赶赴浦东机场协调。在机场和货主的共同努力下,物流很快恢复正常。这次意外让人们意识到,长江三角洲的制造业已经成为世界IT产业链中举足轻重的一环。

毗邻上海的昆山是长江三角洲20年来变化最大的城市之一。20年前,它还是苏州地区经济最落后的一个农业小县,1984年经济总量只有5.76亿元。2005年昆山以730亿元的经济总量,成为全国百强县之首。

外资企业、特别是台资企业大量落户昆山,成为昆山经济增长的加速器。而电子信息已成为昆山开发区最重要的支柱产业。世界500强企业中,有20家在这里落脚,台湾十大笔记本电脑制造商有6家入住昆山,2005年昆山生产数码相机750万台,生产笔记本电脑1525万台,接近世界总产量的1/3。

1999年,仁宝电子把制造基地从台湾转移到昆山,当时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引发了台湾众多配套企业随后跟进,产生了落户昆山的连锁反应。

杨登辉(镒腾电子科技昆山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在台湾我们已经合作差不多有十七八年了,看到世界上这个大厂来,我们当然也跟着整个产业链迁移过来,仁宝带我们进来,我们再带着一批进来,造成整个产业链在昆山区域上下垂直整合,只要做IT行业、做电脑,不到这个地方,产业链就形成不起来,会缺很多物料。

当创新在一个广泛的区域和巨大的群体中成为共识的时候,它所改变的就不是少数人的命运。王新兴出身于江苏昆山一个普通农民的家庭,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用自己的专业竞聘到一家外企就职,从一个普通工人成为高级主管。

王新兴(企业高级主管):刚到这个公司的时候,每个月也就800多块钱,经过9年的发展,整个趋势是成倍地往上翻,目前来讲,大概是以前的10倍左右。

每到周末,王新兴会带着妻儿到乡下看望父母和爷爷。用柴草烧出农家饭菜,老少四代围坐在餐桌前,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王新兴的爷爷曾经是生产队的饲养员,父亲当过村里的兽医,靠知识改变命运的王新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

在长江三角洲,数以百万计的农家子女走出农田,跨进了现代化高科技企业的大门。昆山出口加工区里的女工,多数来自农村,市场上许多高科技产品就出自她们的手。

长江三角洲的乡镇企业,都是从劳动密集型的初级加工起步的。对改变命运的追求使很多企业在短短20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向技术密集型和知识密集型的过渡。

这是中国第一个自主研发的计算机芯片——龙芯的产业化基地,它没有选择北京的中关村,而是建在了苏州常熟市的梦兰村。梦兰村因梦兰集团得名。钱月宝向当年一同手拿绣花针创业的八姐妹介绍集团最重要的转型项目。

在钱月宝家的衣柜里,珍藏着30年前的手工绣花枕套,当年她带着村里的姐妹为了摆脱贫困搞绣品加工,迈出了走向市场的第一步。

钱月宝(江苏梦兰集团公司董事长):因为我们质量很好,自己做的话,利润空间大,16年间给他们加工,慢慢地意识到我们不能单单为他们加工,为他们赚钱,我们要自己有自己的市场,自己有自己的品牌。

创新的梦想,激励着钱月宝克服重重困难,坚持做自己的产品,5年后,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梦兰”品牌。全村人都分享到这朵兰花的幽香。他们过上了让城里人羡慕的日子。可是钱月宝并不满足。

钱月宝:我单单组装的话,没有什么技术,也是劳动密集型的,是不生根的,今天这里有优惠政策在这里,明天其他地方有优惠政策就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我肯定要有生根的东西。

梦兰村的钱月宝,把渴望企业升级转型的目光锁定到北京的中关村。她努力促成了梦兰集团与中国科学院合办研究生班,把触角伸展到陌生的高科技领域。

研究生班不仅拓宽了钱月宝的视野,还给她带来了人才和信息。在与中科院的合作中,不会使用电脑的钱月宝第一次知道了IT业,还得到了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为开发龙芯产品正在寻找合作伙伴的信息。

绣了10年花,又做了20年床上用品的钱月宝开始学习电脑,了解什么是CPU,知道了世界上80%以上的电脑都有一个“奔腾的芯”,“龙芯”就是中国人要为电脑装上自己的“芯”。钱月宝意识到,这就是中国人自主创新的产品,她以最快的速度与计算所接洽并开始合作。

让钱月宝没有想到的是,建立龙芯产业化基地的方案,遭到集团其他领导成员的一致反对。甚至在自己的家里,开发龙芯产品的想法也受到质疑,一贯支持她的女儿和儿子,这一次却全都站到了对立面,他们试图劝说钱月宝放弃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梦想。

在没有完全说服集团领导成员和家人的情况下,钱月宝毅然拍板,2004年与中科院计算所共同创办了中科梦兰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第二年,江苏梦兰龙芯产业化基地投产。

龙梦结缘的确风险很大。控制着世界CPU市场的美国英特尔公司已有37年历史。龙芯产品要被消费者认可,必须要有在市场上能站住脚的产品。中科梦兰在开发机顶盒、税控机的同时,又把产品定位在低成本电脑市场。2006年,10000台装有“中国芯”、性能相当于奔Ⅳ处理器,售价却只有1000多元的“龙梦”系列电脑推向低端用户市场。

梦兰的第二代厂房现在成了木工房,就要被拆掉盖村民别墅了。从当年钱月宝的办公室看出去,是梦兰村美丽的风景。

如果没有梦兰,钱月宝也许与村里那些比她年长或年轻的妇女一样,依然过着悠闲清淡与世无争的生活。长江三角洲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钱月宝这个讲话绵软,性格温和的江南女子有了这么多梦想,撑起了这么大的事业。

钱月宝的梦想在不断延伸。2005年6月的一天,她把村里的老人接到龙芯产品陈列室,一双双曾经插秧、锄地的手第一次触摸到装上龙芯的电子产品。

这些长江边的农民做梦也没有想过,一个只有194户人家、曾经靠种田打鱼为生的村庄能够生产出代表中国最高水平的计算机。现在他们相信,钱月宝的梦想会变成现实。

此时的钱月宝,心中有了更大的梦想:在不久的将来,让更多的中国农民用上梦兰村生产的龙梦电脑,那将是她赢得成功的未来。

有志打造民族品牌的并不止龙芯和梦兰。苏州创业园是中国首批国际企业孵化器之一,它的作用是扶植和培育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企业。一批批从海外回国创业的年轻人带着创新的梦想走进这里,他们毕业的时候,长江三角洲就会增添一些在本土注册的公司,他们的产品,标注的是中国品牌。

长江三角洲的制造业,受益于历史的传承。这里自古以来就是能工巧匠云集之地。用麻绳传送动力的织布机,曾经织出天下最美的丝绸。

当年建造紫禁城使用的金砖出自苏州,监督建造紫禁城的蒯祥也是苏州人。

代代相传的精湛技艺,凝聚了这块土地上的创造力,闪耀着长江两岸儿女的智慧之光。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传统的制造技术走进了博物馆。而根植于长江三角洲的创新精神却如同滚滚长江奔流不息。

据记载,2000多年前,江阴是长江和大海交汇的地方,在江阴市长江边的鹅鼻嘴公园里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江尾海头”。

如果把长江三角洲这20年制造业的发展比作一条从涓涓细流到波澜壮阔的江河,那么今天它也正处于江尾海头。经过了积累期和成长期,它所面对的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浩瀚海洋。

在今天的长江三角洲,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们走上了自己创新之路,他们在加大自主品牌地研发和投入速度。虽然这个历程可能会相当曲折和漫长,但这20年来,长江三角洲的地域优势已经逐步演化为创新型的人才优势和技术优势,谁能抓住这个机遇,找到一条通向技术创新前沿的快速通道,谁就能在遍及大江南北的新技术浪潮中率先完成由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跨越。

第二十八集 曲水姑苏

如果说,“小桥、流水、人家”构成了苏州城这个大园林,那么,苏州城里的寻常百姓家,又藏着一个个小园林。推开很不起眼的一道门,你会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或大或小的院子里,总有三两盆景,几株鲜花,身处水乡,却还要围一池碧水在自己家中。

95岁的蔡宾秋住在苏州山塘街附近一个老式的独门小院里,浇浇花、唱唱曲是她一天生活的主要内容。

蔡婆婆唱的曲叫昆曲,是中国最古老的戏曲之一,流传了600多年的昆曲曾经有1800多折戏,流传到今天只有200多折了。

蔡婆婆(苏州市民):《游园》、《游园》在哪里啊?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

蔡婆婆从小跟父亲和哥哥、姐姐学唱昆曲,她唱的“清工”不念白只唱曲,在昆曲圈子里叫“曲家”。

虽然从来没有正式登台演唱过,但她会唱的折子戏有一百多出,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这些曲谱,都是蔡婆婆唱得很熟的曲子。

这一天,蔡婆婆家来了两位客人,他们是苏州昆曲传习所的工作人员。

苏州昆曲传习所工作人员:传习所叫我们来录一下音,说你武旦唱得特好,你自己不觉得。

蔡婆婆:谁说的?

苏州昆曲传习所工作人员:顾笃璜、汤显祖的4个梦只有你一个人能唱,4个梦啊,4个梦里的选段都能唱,全国没有第二个人。

一本昆曲大戏通常有三五十折,昆曲传习所不仅要整理出每一折的词曲,还要留下昆曲最正宗的唱法,有时候,“曲家”的唱功会比专业演员更加讲究,录下蔡婆婆的一唱三叹,也就记录了昆曲的百年回声。

一个95岁老人的低吟浅唱,顺着窗外的藤蔓传出院子时,苏州人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昆曲一直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苏州的“姹紫嫣红”藏在小桥流水深处,连通着星罗棋布的园林庭院。

这位画家也姓蔡,住在离山塘街不远,家里的园子是他自己造的。

蔡廷辉(画家):4月中下旬吃樱桃了,现在这个梨,砀山梨结满了,这个金钱树上面结满了,金钱柿子结满了,栗子结满了,一颗颗木瓜结满了,一个一个季节相接着,好像是四季好花常开,八节鲜果不尽。

有能力像蔡廷辉这样造一个园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拥有一个自己的园林,的确是很多苏州人的梦想。

如果说,“小桥、流水、人家”构成了苏州城这个大园林,那么,苏州城里的寻常百姓家,又藏着一个个小园林。推开很不起眼的一道门,你会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或大或小的院子里,总有三两盆景,几株鲜花,身处水乡,却还要围一池碧水在自己家中。

门外的山塘街有1100多年历史,而苏州古城已经存在了2500多年。相传公元前514年,一个叫伍子胥的人建起了这座有8个水陆城门的城市,100年后,有人开始在城里修建园林。据史料记载,苏州各个朝代建造的园林共有1000多处。它们虽为人作,却宛若天开。

始建于公元前512年的盘门,是苏州8座水陆城门之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座保留完整的水陆并列古城门。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被长江水滋养着的苏州,从一个“假山假水城中园”的古城,走到了“真山真水园中城”的现代都市。

2004年,苏州成为中国第一个举办世界遗产大会的东道主城市,因为它有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园林,因为它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昆曲,还因为它有着被现代包围着的古老,被古老衬托着的现代。

一湾碧水环绕的沧浪亭,建于1041年,是现存苏州园林最古老的一处,园林第一个主人是北宋庆历年间官场失意的苏舜钦,他在落寞中买下这座园子,取名沧浪亭。

沧浪亭建成近500年后,又一个官场失意的御史王献臣归隐苏州,用4年时间,造起占地200多亩、苏州城内最大园林——拙政园。这一时期,苏州的造园之风盛极一时,园子里的昆曲也迎来了它的鼎盛时代。

拙政园内,还专门建了一处供主人听曲会客、观鸳鸯戏水的地方——“三十六鸳鸯馆”,顶棚造成了连续四卷的拱形,既弯曲美观,又能聚拢和反射声音,增强音响效果。400多年间,拙政园的主人与宾客就坐在对面长廊下,欣赏荷花鱼影,听着曲声袅袅。

昆曲中悠悠见园林,园林里处处是舞台。在园林和昆曲共同缠绵于苏州的400年间,也是这座城市经济空前繁荣的时期。

被称为“人间天堂”的苏州,水占了这座城市一半的面积。苏州的水,来自长江三角洲的河湖港汊。也许只有在这里,才能建造这么多的园林,才能产生被称作“百戏之祖”的昆曲柔弱似水的“水磨腔”。

元末明初,在苏州昆山千灯镇的石板街,一位自称“风月散人”的顾坚与好友常常在家中赋词吟曲,久而久之,形成了耳熟能详的昆山腔。到了明代嘉靖年间,熟悉音律的魏良辅把昆山腔与当时流行的余姚腔、海盐腔及其他江南小调相融合,演变成了昆曲,并从此盛行200多年。

昆曲不仅形成较早,而且剧目丰富多彩,熔诗、乐、歌、舞于一炉,是中国戏曲艺术的集大成者。

200多年间,昆曲顺着长江水在整个长江流域广泛流传,对于后来京剧、越剧、川剧等剧种影响深刻,昆曲也因此被称为“百戏之祖”。

到清朝末年,市民阶层崛起,舒缓、惆怅的昆曲曲调与他们格格不入,于是昆曲渐渐地成了“隔世之音”。

历史上的昆曲曾经有过自己的大舞台。

苏州城西北虎丘塔下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叫做“千人石”,它是苏州最大的一个天然舞台,昆曲盛行时,这里是举行民间曲会的重要场所。

据记载,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趁着一轮明月,苏州人齐聚虎丘唱曲赏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演员、谁是观众。

2500年前,这座山丘有了虎丘的名字,古往今来,在苏州,虎丘一直与园林齐名,它同苏州城的历史一样久长。

在20年前虎丘游人如织的影像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开放的时代给人们的内心带来的愉悦。

1997年,苏州的4座园林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名录”。2000年,苏州第二批5座园林申报世界遗产,代表景观是苏州同里镇的退思园。

退思园建于清朝光绪年间,落职回乡的官员任兰生花费10万两银子建造,园名的意思是“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在苏州,大大小小、遍布古城内外的古典园林,是2000多年间苏州能工巧匠的杰作,而这些园林还仅仅是他们的小作品,他们更大、更宏伟的作品是南京的明皇宫,是北京的紫禁城。

狮子林是以园内遍布形态酷似狮子的太湖石而闻名的。

园里的茶馆总是聚集着沉湎于昆曲和园林中的苏州老人,这两样东西与他们如影随形。

苏州市民:跟北京的皇家园林不同,皇家园林很气派,但是你走进去一看,都在眼睛里面,你看苏州,这儿一小块,那儿一小块,狮子林里面都是一块一块的,甚至于隔墙里面的一个小亭子里,种两棵树,芭蕉树什么的,也很好看。

聊天,是茶馆里苏州老人不变的生活,而园林,是他们不变的话题。

苏州市民:我们苏州民间的园林有民间园林的特色,这里的假山全国是首屈一指,这里成假山的王国了,我同你两个人在这互相看着走,两个人就要碰面了,可是还要跑不少路,说明园林、假山艺术化了。

身边的园林故事,老人们讲起来如数家珍。

苏州市民:园林是1860年太平天国跟清政府打仗的时候烧掉了,烧掉以后,荒芜了60年,由姓贝的、就是贝聿明的祖父把它买下来,重新把它修好,就是这个样子。

狮子林最后一位主人姓贝,正在主持设计苏州博物馆的世界级建筑大师贝聿明,就是在这座园子里长大的贝家后代。

很多园林在战乱和社会动荡中破败、消失了,苏州现存的古典园林只剩下69座。1992年,苏州市在中国首次将保护古典园林纳入地方法规。

顾笃璜,苏州昆曲传习所所长,有人封他为“江南第一居士”。

怡园,清末同治年间苏州城里建造最晚的一座私家园林,它博采其他园林之长,形成了集锦式的建园特点。

怡园的主人姓顾,顾家的第五代传人就是顾笃璜,只是顾笃璜的出名不是因为祖上留下的园林,而是因为曾经在他家园林戏台上唱过的昆曲。

1921年,苏州创建昆曲传习所,招收了40多个贫苦人家的孩子学习昆曲,这一行为延续了昆曲的一脉香火。60年后,1981年,顾笃璜在一个清代诗人的故居里恢复了昆曲传习所,他要将古老的昆曲传承下去、传播下去、传习下去。

顾笃璜(苏州昆曲传习所所长):建国以来我们学了250多个戏,会演这250多个戏的人年龄层都在60岁到70岁,再下一代掌握的遗产,加起来不会满100出。

王芳获得中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时,昆曲已经像一支若明若暗的香火,也许一阵轻风,就会让传唱了600年的声音灰飞烟灭。

王芳(苏州昆剧院演员):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做一个星期专场,每星期都演,戏都是不一样的,观众永远是这一批,为什么?他们都是戏迷,这些戏迷他们很想看,但也就不能扩充,今年可能有两三百人,到明年可能就没这么多了,有的年纪大了,不能出门了,有的可能已经不在了,种种原因,演到后来,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还多。

当时,全国仅剩下6个专业昆剧团,昆曲演员不到1000人。

极度失望的王芳去一家婚纱影楼当了化妆师。一年后,对昆曲无法割舍的情感让她又回到了剧团。

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首批“人类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苏州昆剧院排演建团后首部大戏《长生殿》中,王芳担任女主角。

在苏州人的眼里,昆曲的百转千回和园林的动静曲折原本就是一脉相承:园林是看得见的昆曲、昆曲是听得到的园林。在昆曲被评为世界遗产后,网师园里已经冷清了多年的舞台又开始曲声不断。

《牡丹亭》,元代戏剧大师汤显祖的巅峰之作,全剧表达了杜丽娘和柳梦梅为爱而死,为爱而生的浪漫故事。

2004年4月,台湾作家白先勇带着他和两岸三地艺术家呕心沥血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来到台湾。

在台北的两轮演出,观众中有60%以上是年轻人。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青春版《牡丹亭》在两岸三地共演出了55场,观众达6万人。

在南京大学的这场演出,是青春版《牡丹亭》继苏州、台湾、北京演出之后在大学巡演的第四站。

大学的演出,几乎场场爆满,掌声欢呼声不断。一出《牡丹亭》,实现了白先勇“青春的昆曲、传艺年轻演员、感动年轻观众”的愿望。

9岁那年,白先勇曾经看到过梅兰芳和昆曲大师俞振飞演出的“游园惊梦”,50多年后,他终于圆了自己的昆曲梦,邀请苏州昆剧院成功演出了青春版的《牡丹亭》。

白先勇(台湾作家):我看到清朝时候的戏台,会想象得到,从前拙政园的主人,他们来看戏的时候的那种风华。我想苏州园林曲径通幽的样子,跟昆曲是一套文化符号。

1993年,就在退思园所在地——古镇同里,一个占地面积100多亩、在江南堪称巨大的园林开始动工建造。只是这一次,园林的主人不再是归隐的官员,而是改革开放后富裕起来的苏州人陈金根,他用全部积蓄,建造起自己向往已久的家园,再现了他童年时期对苏州古典园林的深刻印象。

陈金根(静思园园主):8岁、10岁时,经常跟我的父母亲到拙政园、留园,所以我结婚就到拙政园拍了照片,我是26岁结的婚,今年是52岁。

说不清是江南古典园林精髓的缩影,还是园林文脉的集大成,静思园里有明代的楠木厅、清代的红木厅,还有比苏州留园的冠云峰还要高出几米的巨大灵壁石。

在静思园里,每一块石头、每一座建筑,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故事的发现者就是园林的主人。

2001年,陈金根听说有一座旧建筑要被拆掉,他马上邀请专家一起去查看,经过专家判断,那是一座明代建筑,而且是用贵重的楠木搭建起的厅堂。虽然历经几百年风吹雨打,整座建筑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倒塌,但楠木的主体支撑部分基本完好。

陈金根把整座厅堂买了回来,经过重新搭建维修后,一座明代楠木厅堂的原貌在静思园里重现。

而楠木厅,只是静思园20多座古建筑中的一座。

陈金根:这个古建筑群,它是分一进、两进、三进、四进、五进,一直到后边要十一进,一般我们讲过去九进就是大户人家了。因为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盛世时期,我们把这么多古建筑群保护到这里,从最前面的一进,一直到最后面的一进,我们要十一进。

除了古建筑群,园主最得意的收藏就是园子里的老桥了,静思园的水面面积有20多亩,100多座老桥搭建在流水之上,成为园林的灵魂。

当年苏州古典园林的主人,在他们的园子里,观荷花水影,听曲声袅袅,如今,苏州新的最大园林的主人,打开园门,让人们共同分享他的园林梦。

26年后,陈金根夫妇又在园林里拍了一张照片,那是在他自己家的园林。

将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一块石刻城市地图与现代城市卫星遥感图相对照,人们惊奇地发现,700多年过去,这座古城的总体格局居然没有改变,只是当时的那个城市叫作平江,现在叫作苏州。

第二十九集  发现古镇

今天,地处苏州昆山的周庄早已成为评论家笔下“完整地保留了中国江南水乡风貌”的一个范本。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证了古镇900多年的历史。

这张照片,记录了江南水乡两座相连的石桥,当地人叫做双桥。20年前,画家陈逸飞创作了油画《故乡的记忆》。1985年,哈默博士把他收藏的这幅油画作为礼物送给了邓小平。从此,周庄因为双桥而名扬天下。

今天,地处苏州昆山的周庄早已成为评论家笔下“完整地保留了中国江南水乡风貌”的一个范本。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证了古镇900多年的历史。

周庄,全镇面积2.47平方千米,镇北部的急水港是联系江苏、浙江、安徽、江西4省的通道,据《周庄县志》记载,明代时,因为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到来,周庄逐渐成为一个繁华的集镇。

198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上海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阮仪三来到了周庄,古镇早已在繁华远去的岁月中寂静了很多年,因为没有公路与外界相通,曾经发达的水路,反而阻隔了周庄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当阮仪三费了一天的周折从上海来到周庄时,古镇已经沉睡在夜色中。

阮仪三教授当时在这里拍摄的照片,可以帮助人们想象20年前周庄的模样,孤岛一样的周庄,宁静而质朴。

阮仪三(上海同济大学教授):那个时候住宿很便宜,八毛钱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来了,看见满街全是炊烟,家家生炉子。小河上已经开始有人卖东西,卖菜了。当时这个镇还完全是农业镇,农民扛着生产工具,人要摇小船出去,是那样一个小镇。

在到周庄之前,阮仪三已经去过不少江南古镇阐述他的古城保护理念,但那时侯的长江三角洲刚刚开始发展乡镇企业,建工厂需要用地,急于致富的人们没有理会阮仪三的喋喋不休。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周庄接纳了阮仪三。

20年前的阮仪三也是这样背着相机来找镇里安排给他的联络员——文化站站长庄春地。

一年多后,年轻而热心的文化站站长惊讶地看到,他生长和熟悉的周庄出现在了一张图纸上。

1985年和1986年,阮仪三用两个暑假的时间,带着同济大学建筑系的四五十个学生,仔细勘察了周庄全镇,回到学校后,根据实际测绘的数据,把周庄的每条河流、每座古桥、每幢房子都画了下来。这也许是人们能够看到的、历史上最完整的记录周庄全貌的图纸了。庄春地看到这张周庄镇状况图时,才似乎明白了阮仪三所说的“要给周庄做一个完整的规划”是什么意思了。

庄春地(原周庄镇镇长):当时“规划”这两个字,真的是一个新的名词。就是说要做一个规划,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规划”。“策划”我有一点知道,“规划”两个字不知道。后来知道所谓的“规划”,按照当时的概念就是说,比如说一个城市、一个乡镇,要整个做一个保护、发展的策划文本就叫“规划”。

几个月后,庄春地又看到了阮仪三带来的另外一张图纸——周庄发展规划图,看起来要比那张周庄现状图简单许多:3个圆圈,划定了周庄老区、新区和工业区的位置,其中0.47平方千米的老城区,是规划中的古城保护区。

就是因为有了那张规划图,20年来,周庄所有的工业建设都止步于古城区之外,周庄古城得以保全。

阮仪三和年轻的文化站站长庄春地的相识相知,使周庄人对自己的家乡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周庄古城区内有许多建筑因为年久失修面临坍塌,曾经为周庄带来过繁华的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家——沈厅,是一个占地2000多平方米、有100多间房屋的大宅院。当时,居然已经找不到一扇完整的门窗和一块完整的瓦片。

1986年,庄春地向省文化厅申请到2万元钱,买下破败的沈厅开始维修。

为了确认沈厅门窗的格式,庄春地根据沈厅建造的年代在全镇民居中寻找,终于,在与沈厅一墙之隔的人家里,找到了与沈厅修建于同时代的海棠花图案的木窗花。

朱玉芬(周庄镇居民):全部都是书房的窗户,这些都是读书的书房,全部是装书的。我们的房子真的老,这个窗户两百多年了,就是原来的,没有换过。

整整一个冬天,庄春地找来附近农村的老木匠,依照发现的“海棠花”窗户格式,完成了沈厅所有门窗的修补。

庄春地:你看这个窗户的印子都有,下面没有,上面有,这样就可以算得出来,这里有几扇窗。后来我们还知道,这个距离小,就是有4扇,那边就有6扇,中间开口就会大一点。一般排列是四、六、四。

当春天到来时,沈厅终于全部修复完成了。

这座唤醒了周庄繁华的双桥,由始建于明代的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组成,桥面一竖一横,桥洞一方一圆,因为连在一起的样子很像古时候的钥匙,也被叫做钥匙桥。每天,周庄人都会走过这两座桥。1999年,对于双桥的维修,专家们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案。

庄春地:一个方案就是把这个桥全部拆掉,还原成原来桥的样子。但是就不搞倾斜的了,把它搞成站起来的样子。另外一个方案就是做成还是倾斜的,桥的里面主体必须要改变,支撑力要改变。

修旧如旧的方案获得通过。施工人员把整座桥梁拆掉,给每块石头编号,然后完全按照双桥拆除前向南倾斜的角度修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双桥,再把每一块石条贴回桥身。半年后,外表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却又重新坚固起来的双桥出现在人们眼前。

那一年,100多万游客走过了双桥。

2005年,周庄的游客人次达到260万,旅游收入7.8亿元,镇上600多家陆续开起来的店铺给周庄人带来了好收入。曾经“轿从门前过、船自家中行”的景象,又重新出现在张厅。只是,今天看到这种景象的,不再仅仅是张家人。

双桥往南100多米的富安桥,建在沈厅门口,它的位置在周庄镇中心。富安桥,是今天江南水乡唯一幸存的桥楼合一的建筑,桥头的4个桥楼维修前是破败的理发店和中药铺,1988年成为4家隔窗相望的餐馆。游客可以一边饮酒吃饭,一边看着小船从脚下慢慢划过。

从富安桥到双桥短短100米水路,是周庄最经典的水乡风光。

明清时期,是江南市镇发展繁荣的时期。由于太湖之水顺东南流淌形成的水乡泽国,千百年来孕育出一个个依水而居、因水而富的江南市镇,在周庄领先开发旅游10年后,一个个沉睡中的江南古镇被陆续唤醒了。

百间房,也许是现存的、最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建筑。明代,浙江湖州南浔镇一个名叫董份的人科举考试一路高中,中了举人又中进士,做官一直做到了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他晚年回到故乡后,在南浔镇老运河东西两岸,建造了100多间门面房屋,叫做“百间房”。

百间房的建筑格局,已不同于周庄为代表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典型,这里的河道更为宽阔,石桥也更加高大了。

现在住在百间房里的,大都还是南浔古镇的原住民,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和当年的董家有关系。

百间房的居民靠沿河修建的雨棚户户相连,依旧过着他们忙碌而悠然的日子。

在古镇另一边,南浔大户人家的宅子,却是另一番景象。高高的马头墙、深深的庭院,显示出主人身份的与众不同。

1994年初,南浔古镇计划修复的第一个宅院是张静江故居。

张静江在南浔是一位传奇人物:这位著名的湖州商人,他曾经多次倾囊而出,捐赠大额银两资助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起义。

当地人用动物的体积和数量来比喻镇上的大户人家——“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张家就是四象之一。19世纪的90年代,清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7000万两白银,而南浔四象的财富总和就有8000万两白银之巨,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他们财富积累的源泉,来自南浔镇的辑里村。

1852年,在英国伦敦举行的第一届世界博览会上,辑里湖丝获得金奖。一条长湖申航道连通了南浔和上海,包括辑里丝在内的湖州丝业,几乎都被南浔镇丝商代理。

上海海关的统计数据显示,从1843年到1848年这5年时间,上海码头出口的蚕丝,有一半来自南浔,而清朝皇室成员的服装,也都指明要用湖丝织造。这一时间发达起来的湖州丝商,在家乡南浔修起了一座比一座更宏大的宅院。“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就是这些大宅院的主人。

沧海桑田,南浔高墙深院里的人家渐渐淡出了历史,当古镇的价值开始被南浔人重新认识的时候,在百间房出生并生活了60多年的南浔中学退休教师沈嘉允,被南浔镇请来主持大宅院的修复。

从此,南浔每一所大宅院的故事都被沈嘉允仔细挖掘,他要从这些故事里找到修复这些宅院的依据和途径。

站在张静江的宅院里,沈嘉允努力回忆着小时侯偷偷溜进这座大宅院时看到的情形。

根据依稀残存的印象和老屋里的遗迹,沈嘉允绘制出了大宅正厅“尊德堂”的修复设计图纸。

沈嘉允(湖州市南浔古建筑保护专家):这在我们江南来说叫屏门,但是这些屏门(当时)都已经被拆掉了、没有了。有的地方被砖墙取代了,包括二厅里面的门窗也没有了。因为这个地方被工厂用作仓库,用的时候不方便,就把它全部拿掉,用砖砌起来。

距离张静江家一千米外,是他堂兄张石铭的宅院,南浔古镇真正意义上完整修复的民居,是这座占地5000多平方米的巨大宅院。

当年沈嘉允站在大院里,无论从前往后看,还是从后往前看,几千平方米的宅院通透得一览无余。

就是在这一览无余之中,沈嘉允却看到了丰富而又神秘的韵涵。

1996年10月,一个星期天,正在沈嘉允为张石铭宅院的修复苦苦思考的时候,他的家里意外地来了一群法国游客,沈嘉允热情接待了他们,并请他们到即将开始修复工程的张石铭的宅院参观。当来到后院二楼张石铭母亲的卧室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或许,秘密的揭开往往缘于巧合。

沈嘉允:他们说,这是我们法国的。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然后他们感到很新奇,问了个问题。他们说,你们这么个小镇,怎么会有法国的东西。因为这在他们的眼里好像是不可思议的。这只是一个小镇,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东西是他们国家早期的东西。

两个多月后,这些法国朋友回国给沈嘉允写来一封信,谈到他们在法国国家博物馆找到了用这种工艺制造的玻璃,只有7块,据说这种玻璃的制作工艺在法国已经失传。

沈嘉允:我们从这个图案描绘的手法来看,都是我们中国非常传统的一种花卉图案。所以从这点判断,他是在中国叫一些名画家画好画之后,再拿到法国去定做的。所以这样来说,一个图案就是一块玻璃,或者说世界上也就这么一块玻璃。

发现还不止这些,在张石铭宅院的最后一进房子,一块彩色地砖再次让那些法国人眼前一亮。

沈嘉允:当时他们很兴奋,不顾一切地趴下去,用口袋里雪白的手帕,喷了香水的手帕,把上面的东西擦掉。一看就说,是我们法国的,法国的,马上就摄影。这个情形我看了确实很感动。后来他们说,像这种风景油画地砖,在国外也是非常珍贵的。

根据这块彩色地砖的位置和旁边的烟道,沈嘉允推断出,这里曾经有一个西式壁炉。还是法国朋友帮忙,给沈嘉允寄来了壁炉用具图。

当壁炉和整个大厅修复完成后,南浔古镇张石铭家曾经拥有的一座华丽西式跳舞厅的面貌完整地呈现出来。在许多中国人还梳着长辫、裹着小脚的年代,这家主人华尔兹的舞步,已经在法国马赛克地砖上踏出了悠扬的节拍。

舞厅外,小院的风景中西合璧:罗马柱、红砖墙掩映在广玉兰的树影里,欧式小楼的顶部,是铺了青瓦的中式屋顶。也许是长袍马褂已经不能适应南浔大户交游广阔的见识,也许是东方的内敛思想还不能完全接受西洋文化的张扬,从院子外面看,高高的马头墙挡住了院子里所有的西洋风景。

小莲庄,是南浔“四象”首富刘家在清朝光绪年间建造的园林式宅院,主人在荷花池边建了西式的小姐楼,也立下了家族的牌楼。

当他们经营的丝绸从家门口的河道用小船运到上海,又从上海装上大船沿长江入海的时候,故乡的这些宅院,已成为他们来去匆匆的客栈了,甚至他们的后代,都没能守住祖先的这份家业。曾经富可敌国的南浔丝商,在社会动荡的潮水中,成为一叶扁舟,但是他们建造的另一个精神家园却存留到了今天。

在南浔古镇,有一座历经战火和动荡的岁月而毫发未损的建筑——嘉业藏书楼。

刘家后人刘乘干用22年时间,花费12万两白银建起的江南最大藏书楼,上万本宋、明、清刊本、刻本和地方志保存完好。

这些珍贵的藏本后来大多数被收藏在了中国的各大图书馆,一部分还留在南浔的藏书楼中。

江南古镇河港交叉,临水成街,造型各异的石拱桥把古镇的水与路融为一体。

近20年来,在这些延续了千百年的古镇濒临消失的最后时刻,是阮仪三这样的学者奔走呼吁,是庄春地这样的当地官员全力推动,还有更多像沈嘉允一样成长在古镇的民间保护者,使今天的人有机会看到江南古镇珍贵的历史,发现古镇巨大的财富。

当旧日的江南古镇成为今天长江下游文化景观的时候,周庄每年的游客量已经达到了200多万人次。

面对每天6000人次的游客量,周庄镇政府邀请来了阮仪三教授,还请来镇上的居民、商户和游客代表,商议能否通过适度开放夜游来分散部分游客。

对周庄人来说,20年来,周庄在长江三角洲的高速发展中保存了下来,今日,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中周庄不应被湮没。

江南古镇是我们对故乡,对长江不该消逝的见证。

第三十集 时速上海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所有的因果关系,都融化在新天地缤纷的光影中。

上海是位于长江最下游的百年都市,也是中国最早设立海关的城市之一。在海关大楼工作的魏云寺,每周的二、四、六,都要爬上楼顶给大钟上弦,从1993年至今从没有间断过。魏云寺听他的师傅说,过去给大钟上弦全靠人工,每次要三四个人用手柄把重达两吨的钟锤绞起来,20世纪50年代改装马达以后,一个人操作就可以了。

海关大楼一直是上海外滩的标志性建筑,海关大楼的钟声,从第一次敲响到现在,已经110多年了。钟声伴随着上海人一个多世纪的生活和这座城市的变迁,黄浦江边那些被喻为万国建筑博览会的楼群,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海关钟声里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有段珍贵的胶片让我们看到了在世界电影诞生3年之后1898年的外滩,它是由发明了电影放映机的美国人爱迪生的公司拍摄的。

最早的江海北关建于1857年,1893年竣工的第二代江海北关大楼由英国人设计,已经带有钟楼。1927年,国民政府建造了第三代海关大楼,花2000两白银在英国制作的大钟是当时的亚洲第一钟,它的分针长3.6米,4个钟面直径达5.3米。

1949年以后,海关大楼仍然是上海海关的办公地点。虽然大楼依旧,楼顶的大钟却几经变故。当年大楼建好的时候,报时的前奏曲是英国“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文革期间,钟面改成向日葵,前奏曲也换成“东方红”。

在20年前《话说长江》拍摄的镜头里,晨练的老人伴着钟声的节拍,动作整齐而缓慢,他们相近的着装使外滩看上去一片蓝灰色调,只有穿红色运动衣的女孩格外醒目。

1984年,报时的前奏曲改回英国曲子,钟面也恢复原貌。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奏曲再一次换成“东方红”。

几度更替的钟声里,外滩建筑的功能也在转换。1923年建成的英国汇丰银行大楼与海关大楼相邻。1955年上海市政府迁入这里,外滩开始成为上海的政治中心。

1995年,上海市政府搬到位于人民广场的新楼,上海浦东发展银行成为这座大楼的主人。据说当年大楼的造价相当于外滩所有建筑造价总和的一半,被英国人称为苏伊士运河到白令海峡间最华贵的建筑。

浦东发展银行工作人员:1996年,我们银行买下了这座大楼。在1998年装修的时候,工人爬到上面去,看到这个墙上有裂缝,轻轻一敲,裂缝下边露出一些色彩很鲜艳的小块。后来我们就叫这些工人先不要再施工了,然后去找原来的图纸。当时中国国内已经没有这个图纸,派人到伦敦大英博物馆找到原来的图纸,知道下面有很多壁画。后来非常小心地把石膏剥落下来,保存非常好的壁画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大厅穹顶8幅用彩色马赛克组成的壁画,内容是英国汇丰银行当年在伦敦、纽约、巴黎、东京、香港、上海等8大城市分行的建筑与背景。这些城市多为当时世界上的国际金融中心。壁画被遮盖的原因有多种传说,从上海档案局得到的信息是,上海市政府当年进驻大楼时,有人觉得殖民气息太浓准备将壁画拆除,后来又改用石膏覆盖。

当年云集上海滩的冒险家们,还在浦江西岸的其他地段盖了许多花园洋房,这些房子体现了西方不同国家的建筑风格,与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形成呼应,住在这里的都是上海的富人。

石库门是上海最典型的民居。从1843年到1949年初,上海的人口从20多万增加到546万。这种石库门住宅满足了上海市民快速增长的居住需求。石库门因采用石条作门框而得名,它在建筑布局上很像一个丰收的“丰”字。

石库门房子大都建造在当时由英、法等西方列强管辖的租界内,价格比花园洋房便宜很多,因而发展很快,最多时占全上海住宅面积的六成以上。

石库门早期的居住环境是宽松舒适的,楼上楼下通常是一户人家。后来逐渐拥挤起来,一套房子要住七八户。多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邻里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关系,既相互关照、和睦相处,又要分清你我、保护自己的利益。

在多家共用的厨房里,家家有各自的水表、电表和电灯开关。做饭的时候,不管别人家灯是否亮着,自家的电灯是一定要打开的。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海有3/4的居民住在石库门住宅,很多人家三四代人生活在一间屋子里。家中没有私密性,年轻人谈情说爱只好到外面去寻找空间。

外滩的防汛墙成为情侣们互诉衷情的地方,到这里谈恋爱的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这道墙被叫做“情人墙”。

“情人墙”向西不远是南京路。南京路最早叫花园弄,后来又俗称“大马路”。1865年定名为南京路。四座建于20世纪初的大楼,是先施、永安、大新和新新四大百货公司的旧址。当年它们开创了中国百货零售业的先河。

1998年,南京路进行了开街150年来规模最大的改造,建成了1033米的全天候步行商业街。汇集了324家商业网点,其中有113家是中华老字号。

2004年,南京路上1918年开张的永安百货公司恢复原来的名称,此前它的名字是华联商厦。公司大楼也恢复了原貌,窗前的水泥墙被凿掉,露出了1918年安装的铸铁栏杆。外貌的复原体现了商家的开放意识和对传统商业文化的尊重。

上午9点以后,南京路就会热闹起来。这里的日客流量80万左右,节日期间达到200万。亨得利钟表公司是一家老字号,店里的商品也经历了上海的变化。

孟真(上海亨得利钟表店经理):我这里有样产品,就是上海20世纪70年代出的,上海牌鼎盛时间的产品7120型手表。那时候零售价是125块,那是全钢、防震、防水、防磁的三防手表。当时都要凭票供应,为了分到一张票,几百人甚至几千人才能轮到一个。当时上海的四大件都是凭票供应的。

“四大件”是手表、收音机、自行车和缝纫机,20年前,它的几大名牌都产自上海。然而上海人的家里要添置一件同样不容易,大多数人要靠平时省吃俭用才能攒够钞票。

3年前上海市档案馆收藏了一套上海普通市民的家庭账本。这套账本一共有45本,从1957年11月记起,到2002年底一直没有间断。

账本的主人是嘉定区的一对老夫妇,男主人叫季颖,退休前是嘉定卫生学校的校长,夫人李惠英曾经做过财务工作。近半个世纪以来,他们每天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记账。

李惠英(上海居民):这个月收入多少,他的工资多少,我的工资多少,一共余出来多少,还有卖点废品,什么稿费、奖金都要记。实用、开销,买什么都记,买五分钱一支雪糕都要记,一年一年这样记,一直记到现在,48年。

季颖和李惠英结婚两年后开始记账,他们过日子精打细算,账就这样一直记下来。老两口没有想到,一本家庭收支账,成为上海市民生活变化的印证。从账本里可以看到,1980年夫妇俩全年的总收入是2685.04元,而到了2002年,虽然两人都已退休,全年总收入仍然达到47658.3元,比22年前提高了17.75倍。

老两口无偿捐赠账本的时候,档案馆为他们复印了一套。两个人商量好,在有生之年要把这本账一直记下去,如果有机会还要申请一项世界吉尼斯纪录。

近年来,在上海市民的开销中,住房支出不断加大。人们居住的条件也不断改善。建于1930年的陕西路步高里小区,是列入上海市文物保护名单的石库门建筑。按照市政府的统一安排,正在得到修缮。

卢桂萍(步高里居民):一户门要贴3000块,我们一户交100块,假如一共有4家人家,只要拿出400块,国家拿出3000块。

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上海在城市改造过程中通过多种方式改善市民的居住条件。一些有代表性和人文色彩较强的石库门住宅得到修复保留;大部分过于破旧,保留价值不大的石库门建筑,陆续被一些现代化建筑取代。在新开发的区域,各式各样的住宅小区吸纳着大批从老城区搬来的住户。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钱星耀夫妇来到乔迁不久的儿子家作客。

他们的儿子钱颂村,曾经留学日本,回到上海后开办了一家公司。他放弃了“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旧观念,在浦东购置了一套150平方米的跃层公寓。

钱颂村(上海居民):我们这个小区有两部分建筑群:一个是高层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叠加式的别墅,叠加式的别墅有4层的、7层的、9层的,这样有一个层次感。具体地理位置就在南浦大桥的下边,我的右边是杨高南路,我的前面是龙阳路,进出很方便,到浦西也很方便。

1998年至2002年,上海市改造旧城区1500万平方米,开发商品房8000万平方米,这个数目等于上海所有商品房面积的20%。

20年前,上海只有一幢超过100米的高楼,如今300多座摩天大楼和高架路、立交桥展示了一个年轻的上海。上海的城市基础建设经历了3个阶段:起初是政府向银行借贷;后来是批租土地筹资;现在是融集社会资金。充满活力的经济和市场化运作的机制成为这座城市改造建设的源头活水。2005年,上海市完成城市基础建设投资885.74亿元。巨大的投入使上海一年比一年更加精彩靓丽。

外滩的情人墙在1993年改造成观景台,在这里,每天有20万游客凭栏眺望浦江两岸的迷人景色,感受精彩上海特有的风情。

2000年,位于黄浦江畔的上海城市发展历史陈列馆正式开放。每一件伴随过上海历史的展品,都是这座城市难忘的记忆。

上海在1959年就生产出第一辆凤凰牌轿车,20世纪70年代更名为上海牌,它是中国老百姓最早乘坐的国产轿车。

上海生产的轿车进入百姓的家庭是从20年前桑塔纳轿车开始的,它是中国最早与国外企业合资生产的汽车品牌,生产出的系列轿车已超过了100万辆。

环保节能的氢燃料电池汽车是国际汽车制造技术的制高点,2006年初,上海同济大学研制的10辆“超越3号”氢燃料电池汽车的样车开始示范运行。

1995年投入运营的上海地铁,通车里程已达123千米,成为全国之最。

2002年上海开通了世界上第一列商运磁悬浮列车。坐在每小时行进430千米的车厢里,上海人又可以领先全国,甚至领先世界感受这座高速发展的现代都市处处洋溢着的前卫与时尚。

建于1907年的外白渡桥和1934年竣工的百老汇大厦都是当年苏州河畔的时尚建筑。百老汇大厦就是现在的上海大厦。在苏州河两岸,曾经有过许多年龄与它相仿的工厂厂房,现在都被新建的住宅小区取代了。只有在河南岸的莫干山路50号,还能看到一片陈旧的房子,它们是从20世纪30年代起陆续建造的,是当时的信和纱厂、后来的春明粗纺厂的厂房。

墙上的《朝元图》是按原作尺寸临摹的山西永乐宫元代壁画,永乐宫壁画是已经发现的中国古代最大的壁画。辽宁画家张明楼花十年心血临摹了这幅高4.26米、长65米的壁画,却一直没有展示的地方。 一个朋友建议他到上海看看。

张明楼(画家):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说莫干山路有一块地方,里面已经聚集了几个画家。我说我的画太大了,恐怕会放不下,我来了以后发现莫干山路有一个非常大的库房,就是这个库房。

张明楼来到这里时,有70年历史的春明粗纺厂刚刚转型为艺术产业园。园区给他提供了十分优惠的条件,巨幅画作终于有了容身之地。艺术园区的4万平方米老厂房和仓库,在产业结构调整中,作为苏州河边唯一的工业建筑遗存被保留下来。来自10多个国家的100多位艺术家连同他们的公司在这里落户。

上海市1988年开始治理苏州河:工厂和码头被迁走了,生活废水被送入污水处理厂,市区河段的上游和下游设置了拦污闸门……风景优美的苏州河,再度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地方。

20年前《话说长江》拍摄的上海人民广场,一百年前这里曾经是远东最大的跑马场。

1949年以后,广场成为上海市组织游行集会的地方,它的总面积14万平方米,可容纳120万人。从1988年起,上海市开始了广场的改造。改造后的广场成为上海的文化中心,它像一个橱窗,展示着上海的历史、现实和未来。改造过程中,为了完好保留历史文化建筑,建于1930年、5650吨重的上海音乐厅被整体平移了66.4米。

2001年7月,在距离人民广场两千米的淮海路南侧,一个新锐、时尚、繁华的商业区开业,成为上海的新地标,它的名字叫新天地。

新天地一号是开发商香港瑞安集团的会所,这幢4层的楼房建于20世纪初,外型是公馆式建筑,内部有许多中式建筑的特征,在上海现存房屋中已不多见。改造前这里曾住着四十几户人家,瑞安集团在太平桥项目开工之初,对它作了一番修旧如旧的复原。

太平桥地处上海卢湾区,是邻近淮海路的一片居民住宅,占地52公顷。

1996年,香港瑞安集团受卢湾区政府的委托,对太平桥地区进行改造。在改造现场,董事长罗康瑞看到的是建于20世纪初、已经破旧不堪的石库门建筑。拆除还是修复,是罗康瑞苦苦思索的问题。

这片建筑中坐落着中共一大会址,所以新建筑的高度受到限制。

罗康瑞最后决定:将一大会址周边的3万平方米石库门建筑进行外部修复整容和内部设施更新。为此需要投入资金14个亿,数额远远高于推倒重盖。罗康瑞没想到,改造后取名新天地的石库门建筑,成为知名商家抢手的楼盘。台湾琉璃工房开设的餐吧成为最早的住户。

张毅(琉璃工房):我想新天地有特殊的意义,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只看到一个老屋子、石库门的改建,可是对琉璃工房来说,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它是过去与现代的一个错综复杂的、交互的、新的结合,我们几乎是第一个希望进到新天地来的客户,其实说选择新天地不如说我们选择上海。

新天地虽然只租不售,太平桥改造项目的其他楼盘却销售火爆。“企业天地”住进了10家世界500强企业,来上海打造天地的人们愿意靠近五光十色的“新天地”。

罗康瑞(香港瑞安集团董事长):因为一大会址在这边,我想“一”加“大”就是“天”,这是一个新的天地,名字就这样叫起来了。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所有的因果关系,都融化在新天地缤纷的光影中。有人把新天地比作上海的一块琉璃,因为它折射了全世界的光,而距离它最近的一盏灯,就在身后这幢宁静的房子里。85年前,13个年轻人走进望志路106号这扇小门,聚首在这盏灯下,成立了一个组织——中国共产党,他们相信从这个石库门透出的光,会照亮一片新的天地。

第三十一集 浦东新高度(1)

在日晷针指向的遥远太空,中国第一艘宇宙飞船“神舟5号”拍摄到了夜色中的长江三角洲,影像中最亮的光点来自长江口,我们知道,浦东,上海乃至长江,正在孕育着新一轮的巨变。

上海浦东陆家嘴160号,是一栋老房子。

1914年,富商陈桂春建造这座宅院时,黄浦江边的陆家嘴还是一片荒芜之地,这栋中西合璧的房子建好之后,“白天可以欣赏江南旷野的景象,夜晚可以聆听黄浦江的涛声”。这栋房子,成为浦东当时最豪华的宅院。

1990年浦东大开发,当推土机逼近这栋老房子时,建设者面临着一个选择:拆还是不拆?经过一番争论,老房子被保留下来。15年过去了,老房子里早已听不见黄浦江的涛声,江南旷野的景色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所替代:老房子的院子里,“长”出了一座中国最高建筑——金茂大厦。

这一特别的景观,成为浦东开发最有象征性的缩影。

1930年的浦东,黄浦江东侧满是码头、工厂和仓库。回望一江之隔的浦西外滩,早已是高楼林立的十里洋场。1930年的上海,有外资银行27家,无一例外都集中在外滩。那个年代的上海,已经是国际贸易中心和金融中心,还成为整个远东地区最大的经济都市。

上海的繁华和经济领先地位,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城市和最大的消费城市,上海人脸上自信的笑容,留在了南京路上,也留在了20年前《话说长江》的影像里。

然而,改革开放后珠江三角洲和南中国沿海经济的异军突起,使上海的经济中心城市地位面临巨大挑战。1990年,上海市向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提出《关于开发开放浦东的请示》。

从此,在浦东这片农田上,展开了20世纪末中国的一幅最神奇的画卷。

1991年11月19日,横跨黄浦江东西两岸的南浦大桥建成通车。就在大桥落成前的1990年,邓小平说了这样一段话:“浦东如果像深圳特区那样,早几年开发就好了。开发浦东不只是浦东的问题,是关系上海发展的问题,是利用上海这个基地发展长江三角洲和长江流域的问题。”

1991年7月30日,一座设计高度468米的高塔在浦东陆家嘴打下了第一根桩。这是一座电视发射塔,取名“东方明珠”。一年多时间,“东方明珠”就建到了360米。

设计师用丰富的想象,把11颗大小不同、高低错落的球体从地面一直串联到350米的高空,而468米的总高度,使“东方明珠”成为亚洲第一高塔。

“东方明珠”塔建成前的1994年7月,英国《今日建筑》杂志就在以“上海高度”为标题的封面文章中写到:“上海电视塔巨大的尺寸和多球面的外形线条,使它成为上海的标志,就像艾菲尔铁塔对于巴黎和伦敦塔桥对于伦敦。”

1994年10月1日,东方明珠塔落成。在“东方明珠”塔拔地而起之前,浦东的最高建筑曾经是座10层楼的酒店。当年,4300户浦东严桥镇农民趁着大开发的势头凑现金组建公司,建起了浦东唯一不是靠外来资金,而是农民自己出资建造的酒店——“由由大酒店”。

“由由”的意思是农民种田种出了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浦东的各大工程指挥部就设在由由大酒店。2005年,37层楼高的五星级“由由大酒店”又开工建设了。

从1994年11月18日正式对外开放以来,每天都有平均几千名游客登上“东方明珠”塔观光。塔上的3个大珠,是游人可以到达的3个空间:距离地面90米的第一个空间体积最大,有直径50米的圆形走廊,上半层是发射机房,下半层是游客观光区。

“东方明珠”塔的位置正好在陆家嘴的嘴尖上,江对面就是繁华的南京路,杨浦大桥和南浦大桥守候在“东方明珠”塔的左右两侧,形同“二龙戏珠”。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因为有了“东方明珠”,从此可以让人们从一个新的高度去欣赏它。

在陆家嘴开发公司的一间会议室里,至今还保留着十几年前英国、法国、日本、意大利、中国等5个国家的著名设计师事务所为陆家嘴28平方千米开发区设计的规划模型。此时,“东方明珠”塔已经先期开工了。经过全球30多位专家的评选,综合各国设计方案的优点,1992年10月,最后的建设方案由上海联合设计小组完成。

就在“东方明珠”塔准备正式开放之前,陆家嘴又“长”起了另一座88层、高度为420.5米的标志性建筑——金茂大厦,这是浦东、也是中国第一高楼。

1997年8月28日,金茂大厦封顶。当大厦还在装修的过程中,一个德国人就来看房子了。

霍继先(德累斯登银行上海分行):1998年8月份第一次到这里来,那时候下面大厅还在施工,我就戴头盔到39楼来。他们说39楼是最好的,我就来看一下。

那一天,霍继先从39楼向窗外看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他就确定了要来金茂大厦,虽然当时还看不清楚这座大厦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模样,但窗外的景致帮助他做出了选择。

挑空式的设计使金茂大厦的酒店中心形成一条时光隧道,4个月后,霍继先带着德累斯登银行上海分行的全体员工入住金茂大厦,办公室就在他来过的39层。4个月前他望向窗外的那一眼,让德累斯登银行幸运地成为浦东第一高楼里入住的第一家企业。

黄浦江对岸的外滩,80多年前就曾经有过一家德国银行,叫华德银行,德累斯登是这家银行的股东。德累斯登入住金茂后,大厦的办公区陆续入住了157家企业。

不到10年时间,各大专业银行纷纷跨过黄浦江入住陆家嘴金融贸易区。世界500强企业有230多家落户浦东,64家跨国公司相继把自己的总部从世界各地迁到了黄浦江畔的浦东。

降落在陆家嘴,成为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有一席之地的标志。 2003年10月5日, 15名来自各国的跳伞运动员从金茂大厦楼顶的纵身一跳,其象征意义早已超越了这项运动本身。

高度现代化的陆家嘴,收藏了金茂大厦脚下的那所老房子;老房子里,又收藏了浦东这十几年发展变化的每一个重要印记。

这座老房子,是拆迁后留下的唯一建筑。10年前,它被淹没在3500多户居民的住宅里,如今,它融入了10万平方米的绿地之中。1996年8月,杨金龙搬离住了66年的22号院,和家人、邻居们搬入为安置陆家嘴中心绿地拆迁户专门修建的居民小区。

杨金龙(陆家嘴中心绿地原住户):我们那里没有什么外部环境,望出来都是人家。一家一家都是连在一起的,有一个小的像街道一样,很小的马路。前面有人家,左面有人家,右面有人家,那时候,连阴雨一下,房子的旁边、厢房里面都会渗进水,房顶上面也漏,漏的不得了。后来没有办法了,只好把痰盂罐、脸盆、脚桶拿出来,把大的碗也拿出来,大大小小弄了18个。

从浦西传统的购物中心越过黄浦江,浦东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景象。在杨金龙和老邻居的记忆中, 15年前,浦东还是一片荒地,有的是绿色的田野和奔跑的羊群,如今这里已经成为这座城市新的金融中心。

老房子,现在成了陆家嘴开发纪念陈列馆。

1993年,“东方明珠”塔即将竣工,上海的摄影爱好者姚建良登上了高塔,为刚刚开发的陆家嘴,留下了第一张高角度拍摄的全景照片。

第二年,“东方明珠”塔建成,姚建良又在同样高度、同样位置拍了同样景致的一张照片,这时候他决定,要为陆家嘴正在发生的巨变做一个完整的记录。

姚建良(上海市民):我想一个城市的发展,就像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一样,有许多很精彩的片断,而且这些片断都是无法再重复的。所以,我想我有责任,要把这段历史真实、完整地记录下来。

从1993年起,在“东方明珠”塔的太空舱,同一高度、同一角度,姚建良连续12年,执着地用相机记录着浦东一年年的变化。

在一张张照片上,浦东的高度与日俱增。

英国著名建筑设计师罗杰思,在看到1992年上海联合设计小组完成的陆家嘴规划设计方案时,对中国人理解和综合各国设计风格的能力表示惊叹。然而真正让世界惊叹的,是中国人把这张蓝图变成现实的能力和速度。

1984年11月18日,上海发行了中国第一支股票。

6年之后,1990年的上海双喜临门,浦东大开发战略开始实施,12月1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浦江饭店那个曾经被称为“远东最大”的玻璃天棚舞厅,经过装修后变成了新开张的上海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

一个叫陈支左的安徽籍年轻人,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那天度过了他26岁生日。

1997年,上海证券交易所从浦西迁到浦东,当时,陈支左已经在美国沃顿商学院攻读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2002年,在美国普华永道工作了两年的陈支左回到中国,他选择的工作单位恰巧就是他一直认为和自己很有缘分的上海证券交易所。

这次回来,陈支左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在上海证券交易所,陈支左担当着新产品开发部门的领导工作。

2005年,孩子们的母亲也从美国回到浦东,进入中国银行工作。

王平(陈支左妻子):他打电话回来,说决定去上海工作了,说在上海遇到了很好的机遇,很想在那定居下来。当时我觉得特别吃惊,不是说好了回北京吗,怎么去上海了呢?

陈支左(上海证券交易所产品开发部副总监):一方面我家就在长江边上,应该算中游,安徽的巢湖,长江也可以说把我也连接到巢湖去了。坐船可以回家,从上海坐船,可以坐到巢湖的。

2002年,回国过春节的陈支左听说上海要建成世界金融中心,他还看到很多金融企业、证券公司已经在浦东建立了分支机构,精于金融专业的他发现了用武之地。

十几年来,浦东的流动人口增加了120多万。走在浦东街头的,有很多像陈支左一样的人,他们脚步匆匆,充满朝气,20年前上海人自信的笑容,又写在了他们脸上,只是他们中更多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不少外国人携家带口落户浦东,还给自己起了中国名字,他们都是“浦东人”。

众多跨国公司的介入,为浦东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批世界医药巨头纷纷抢滩张江高科技园区,他们投入在每公顷土地上的资金超过1800万美元。由于借鉴了珠江三角洲的发展经验,在张江,总投资超过12亿美元的60个高科技项目几乎全部都是知识密集型。

2005年,背靠6380千米长江的上海港,货物吞吐量达到4亿4千3百万吨,成为世界第一大货运港,而在10年前,上海港还是世界港口中的无名之辈。

每天的落日余晖中,当“东方明珠”塔率先亮起灯光,整个黄浦江两岸一片璀璨。如果没有1990年浦东大开发,灯火暗淡的浦江东岸一定难以呼应对岸的明亮耀眼。在海关的钟声里,浦东一天天亮起来了。

因为天不亮就要赶很远的路去上班,在轮渡公司工作了几十年的唐恩林,每天早晨都要靠5个小闹钟叫醒。他很得意,退休前从来没有迟到过。

唐恩林(上海市轮渡公司退休职工):我那个时候搞机舱工作。我们不开的话,对面厂里上班的连早饭什么的都没有。他们早班食堂都跟我们船走,去开饭什么的都跟我们走。我们船第一渡过去了,浦东那时候还很暗的。

唐恩林记不得几十年间在浦西和浦东之间往返了多少次,但清楚地记得那时江面上的情形。

唐恩林:我最早的时候就坐这个船模式样的船,人多的时候,上面这个地方都在黄浦江水里面开,人多啊。

1990年浦东确定大开发时,穿过上海市区的黄浦江上还没有一座桥梁,连通两岸的唯一交通方式,就是轮渡。直到1991年11月19日,5万吨巨轮可以自由通航的南浦大桥横空出世,历史性地把浦东和浦西缝合在了一起。

1993年9月,杨浦大桥落成,还是斜拉桥,桥中心离水面比南浦大桥又高出了两米。

杨浦大桥落成仅仅半年多,1994年4月1日,黄浦江上第三座斜拉桥开工,3年后徐浦大桥正式通车。

当决定在黄浦江上修建第四座大桥时,这4座桥梁的总设计师开始考虑,是否还要再建一座斜拉桥?

林元培(上海市政工程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设计上费功夫、施工上费功夫、研究上费功夫,这个桥不但是交通工具,它要体现出人文景观。这些建筑上的要求是非常钢性的,一座刚挺的桥,和比较柔和的桥,放在一起,我觉得很合适。

2002年12月13日,世界第一拱桥卢浦大桥还在建设,上海当选为2010年世界博览会的举办城市。南浦大桥和卢浦大桥之间5.28平方千米的黄浦江两岸,随后被确定为世界博览会会址。

包括中国最大的造船厂——江南造船厂在内,总共20多万平方米的工业建筑将成为未来各个国家的展馆。

吴志强(同济大学建筑城市规划学院院长):在整个世博园区中间将近两三千米长范围内,同时一下子喷雾以后,在15分钟之内可以让周边地区温度降下来,在黄浦江边上将形成一道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景观。所有的建筑因为底层是架空的,所有的人都会沉浸在这片清凉世界中间。

还在当生产车间的船厂飞机库,已经出现在世博会总体规划三维方案中。

吴志强,上海同济大学建筑系主任,2010年上海世博会总规划师,4年后浦江两岸5.28平方千米的未来在他的想象中日益丰富和完善。

按照设计,2010年,江南造船厂的旧船台将会被改建成一个露天的大型下沉式演艺场,185天的世博会举行期间,这里将成为全世界的中央舞台,超过1000场的大型演出在这个下沉式船台上轮番上演。

520平方千米的浦东,中国最大的城市开发区,有人把它的从无到有说成是“一个时代在田埂上起飞”。

2001年10月20日晚,上海APEC会议期间,黄浦江两岸在礼花中展现着这座国际化都市灿烂的景观。

这座和金茂大厦并列获得浦东开放十年建设金奖的建筑,是被称为“东方之光”的大型日晷针。日晷是中国古代的记时工具。

在日晷针指向的遥远太空,中国第一艘宇宙飞船“神舟5号”拍摄到了夜色中的长江三角洲。影像中最亮的光点来自长江口,我们知道,浦东,上海乃至长江,正在孕育着新一轮的巨变。

第三十二集 江海交汇的地方

今天的长江入海口,沙洲还在向大海延伸,沧海桑田的奇观将继续呈现,长江口的绿洲也会随之蔓延。

2005年6月23日,在由上海吴淞口开往崇明岛的轮渡上,我们为乘客播放了20年前《话说长江》中崇明岛的镜头,希望能够找到当年在镜头里出现过的人。

记者:我们现在会在前面的电视上给大家放一段录像带,如果你是崇明岛的人,或者20年前去过崇明岛,或者现在生活在崇明岛,希望看完之后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20多年过去了,一些乘客还能认出当年的崇明岛。

乘客:现在长江农场上还有两个奶牛场,一场在场部的西面,二场在场部的东面。

我们播放的画面里没有乘客认识的人,但他们提供了不少线索。根据这些线索,我们来到当年长江农场的第一奶牛场,现在的上海牛奶集团至江鲜奶有限公司,找到了最熟悉过去情况的老场长。

殷国安(原长江奶牛一场场长):这是范明官。

范明官:是我,肯定是我,我这边还有颗痣。

20多年前,范明官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挤奶工,现在已成为奶牛队队长。范明官出生在上海闵行县农村,1980年奶牛场招工时来到了崇明岛。老场长叫来范明官,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20多年前在《话说长江》中的影像。

范明官:我在这里4年挤奶,10年人工授精,10年队长,一共24年。

范明官1986年与场里同是挤奶工的徐亚兰结婚,现在,他19岁的女儿在南京财经大学读书,妻子是奶牛场的仓库保管员。

当年工人们手工挤奶的场面早已被机械化挤奶所替代,如今,这里生产的鲜奶全部供给上海光明乳业集团,供应上海乃至全国。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这是20年前在长江口拍摄的世界最大河口冲积岛——崇明岛的影像。

大约在两千多年前,长江入海口在今天江苏省江阴一带。由于江水携带泥沙的淤积,入海口的南北两岸缓慢增长,江心的沙洲逐渐形成了崇明岛和后来出现的长兴岛、横沙岛。崇明岛把长江口分为两部分,北支水道最窄处只有2.4千米;南支水道最窄处8.3千米,最宽处60千米,是长江入海口的主要水道。

多年来,连通崇明岛与长江南北两岸的交通工具是船。近些年,现代化的高速船促进了崇明岛与外界的物资和人口流动,现在岛上的户籍人口70万,其中有近5万人在岛外谋生,又有6万多外来人口在崇明岛上工作生活。崇明岛每年因长江带来的泥沙淤积新增土地约两万亩,现在的全岛面积为1411平方千米,是中国的第三大岛。

崇明是上海市管辖的一个县,县城设在有10万人口的城桥镇。镇上的步行街虽然不像南京路那样人群熙攘,但是光顾这里的居民和游客依然可以伴随着海风和流行音乐享受着江中小城的热闹与悠闲。

今天的崇明岛人大都是垦荒者的后代,自宋朝以后,江苏常熟、句容等地的居民相继来到岛上捕鱼、晒盐、垦荒,成为岛上的先民。

崇明岛居民:我们的祖上是从句容迁到崇明来的。现在八代都是崇明人了。

还有一些居民是在1949年以后上岛的,他们当中有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有移民垦荒者。

崇明岛居民:我是1949年解放崇明的时候过来的,是海门那个地方移过来的。

崇明岛居民:我是1960年到崇明来围垦的。

崇明岛是一座年轻的岛屿,最早的两个沙洲——东沙和西沙出现在唐朝,北宋时新增了姚刘沙,元朝以后沙洲数量不断增加并相互连接成岛。明末清初,崇明岛已成为长100千米、宽20千米的大岛。

历经1300多年,长江大浪淘沙、东海海潮推拥,若沉若浮的崇明岛才终于形成现在的规模。当年明太祖朱元璋称崇明岛为东海瀛洲。那时岛上的土质盐分降低,农业得到发展,并逐渐成为主要产业。崇明岛上大规模的围垦是从1959年开始的。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为了解决人口剧增带来的粮食问题,动员10万人到崇明岛和沿海滩涂围垦。

早年围垦都是靠人工挑泥完成的。岛内的多处大堤,是一次次围垦造田的纪录。

1968年,上海市普陀区17所中学的17个毕业生来到崇明岛落户,之后又有22万上海知青陆续来到崇明岛,成为当时围垦造田和农业生产的主力。从1956年到1984年,崇明岛共围垦土地612569亩,超过全岛总面积的1/3,崇明岛成为上海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在不断被围垦的崇明岛上,自然的演变并没有停止。长江携带泥沙淤积而成的滩涂,很快就会长出芦苇等野生植物,并形成一个可以循环的生物链。科学家把这一地貌叫作湿地。东滩位于崇明岛的最东端,面积200多平方千米,是长江口唯一一块保持了自然本色的滩涂湿地,成为数百种鸟类和野生动植物的天堂。

东滩湿地也吸引了岛上居民的目光。1989年,在崇明岛最东端,一个新的村庄——瀛东村出现了。十几年过去了,瀛东村在当年的芦苇滩上建起了果园和鱼塘,家家住进了统一建造的别墅式楼房。没有围垦就没有瀛东村。这里的村民原来都住在东滩湿地附近的良种场,发展缓慢,收入很难提高。1985年,党支部书记陆文忠带着7个村民来到东滩开始围垦。

毛菊英(崇明岛瀛东村村长):我们围垦的时候,东滩这里就是最东端。这条河的外边,就是海滩了。第一期围垦了600亩,第二期围垦是2000亩。后来到了1995年,我们尝到围海造田的甜头了,在南分场又搞了1400亩,总共我们村里的毛地就是4000亩地。

村民们围垦的土地大都用来养鱼养蟹。陆洪明夫妇承包了两个鱼塘,每年收入七八万元。1996年,听说村里又计划围垦湿地,他也打算再增加两个鱼塘,可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因为崇明县政府已经禁止在东滩围垦。

不久,陆洪明的家门口矗立起巨大的风车。2005年,崇明风电场第一期3台风电机组正式并网发电。

湿地吸引的不再是垦荒的村民。上海复旦大学副教授赵斌,每个星期都要带着助手踏上那条湿地小道。在这里他们建了3座观测塔,通过现代化的科技手段记录整个湿地碳通量的变化以及其他多种数据。

赵斌(复旦大学副教授):从这个设备开始,中国也可以跟世界同步了。我们这个观测点,其实是在整个全球气候变化当中的一小点,但是如果没有这么多一小点工作的话,整个大气二氧化碳的监测、全球气候的变化都没有任何基础可言。

2005年7月,长江口的另外两个岛——横沙岛和长兴岛划归崇明县管辖,“三岛联动”战略开始实施。面积最小的横沙岛,以生态旅游休闲度假为发展方向,成为上海的森林生态岛,规划全岛森林覆盖率70%。

距上海市区和吴淞口最近的长兴岛,成为三岛规划中唯一的海洋装备区。岛上的上海振华港机已经建起世界一流的生产基地,产品占全球市场50%的份额。与振华港机相邻的是建设中的中国船舶工业集团造船基地。从黄浦江边迁来有着140年历史的江南造船厂,正在这里打造世界顶级水平的“新江南”。它将是世界最高水平的造船基地,形成300万吨的造船能力。

2004年开工的隧桥工程,将通过长江南支江底隧道连通浦东和长兴岛,再通过大桥连通长兴岛和崇明岛,而江苏的启东和海门将通过大桥跨越长江北支水道连通崇明岛。工程竣工之后,长江口三岛将与南北两岸全线贯通。

地处宝山区的吴淞口是长江和黄浦江的门户,近年来陆续出土的铁炮,是历史上吴淞口多次成为抗御外敌战场的见证。

上海宝山区居民:炸药垫好以后,才有冲击力,这个炮很有杀伤力的,这个炮座能攻击好远,假如是一条木船马上就翻了。铁炮的炸药是多大距离装多少药,距离远装药要多。主要是6月16号,当时英国在长江口与黄浦江,有十几条军舰围攻我们的东炮台、西炮台。

宝山区位于长江和黄浦江的夹角地带,陆地形成于1400多年前,面积近300平方千米。2003年江底隧道竣工后,宝山通过上海外环线与浦东和整个上海连为一体。宝山是上海重要的航运基地,有22个万吨级以上的码头,全年装卸1000多万个集装箱,进出口吞吐量2300多万吨。

宝山的名字就得之于长江航运:在明朝永乐年间,吴淞口曾有人工堆筑的一座土山,为出入长江口的船只导航,永乐皇帝把它叫做宝山,名字一直沿用到今天。

作为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条支流,黄浦江在上海吴淞口与长江交汇,吴淞口西倚宝山,东靠浦东,北枕长江,距上海外滩27千米航程。

当年人造的宝山早已在潮水的冲刷下坍塌了。清朝初年的海禁政策也曾使宽阔的江面沉寂多时,直到160多年前上海开埠,吴淞口再次热闹起来,昼夜不停出入吴淞口的船只,带来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兴起和繁荣。吴淞口也成为中国与世界经济交往的第一道大门。

位于吴淞口的101号航标,是黄浦江与长江分界的标志,它面对的是一条100多年来中国最繁忙的航道。与101号航标相对,有一座100多年前荷兰人建造的灯塔,它是长江与黄浦江交汇点的标志。

黄浦江的源头,在1999年得以确认。那一年,上海市地理学会组织专家组沿江而上来到浙江天目山北麓的龙王山,只见一股泉水从海拔1500多米的山顶飞流直下,当地人叫它西苕溪,专家们考察确认,它就是黄浦江源。

西苕溪与黄浦江的另一条支流东苕溪汇合后进入湖州时,已经成为一条可以行船的水道,之后流入太湖,再经过淀山湖,最后到达上海。

黄浦江在汇入长江前穿过了上海,浦江两岸形成了浦西和浦东。这两块土地像亲生姊妹,都是喝黄浦江水长大的,然而成长的时间却相差了100年。

20年前拍摄的上海十六铺码头的场景,让许多上海人至今难忘。100多年来,这里是整个长江流域最大、最繁忙的客运和货运码头。近来外高桥等长江岸边深水码头落成后,货轮不再到这里停靠。空运和铁路、公路运输发达了,乘船的旅客越来越少。2003年所有客运线路迁到位于吴淞口的上海吴淞客运中心,十六铺码头完成了它的使命。

1978年11月17日,上海宝山钢铁总厂在长江岸边打下了第一根桩。这个后来成为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占地22平方千米,位于长江与黄浦江汇合的夹角地带。宝钢的厂址选在这里是因为它引进了国外全套的现代化设备,使用的是高品质的进口矿石原料。巨大的用量必然要靠大吨位的船舶运输,因此,入海口的长江岸边成为最合适的地点。

现在宝钢的两个原料码头水深都达到负12米,10万吨以下的货轮直接停靠卸货。总长52千米的传送带把矿石从码头直接运送到车间。宝钢的三期建设工程历时23年,到2001年已全部完工。1998年,宝钢组成中国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上海宝钢集团公司。今天的宝钢已形成2000万吨钢的年生产能力,在全球钢铁企业中名列前茅,并进入全球500强企业。

袁正仲20多年前从长江上游的攀枝花钢铁公司来到宝钢,参加了全部焦炉的建设,至今让他自豪的是宝钢煤气基本实现了零排放。

袁正仲(上海宝钢炼焦分厂技能专家):干法熄焦对环境的污染极小,不像湿法熄焦,还有一个就是它大量地回收了热能。我们的焦炉全部采用干法熄焦这个熄焦工艺,这在全球都是独一无二的。

宝钢年产钢1400万吨,需要用水5600万吨。由于采用了先进的水循环设施,现在每年从长江取水只有20万吨,污水排放量为零。宝钢用科技和管理铸造了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用水系统。走进宝钢,看不见黑烟,闻不到异味,绿地和树荫映衬着办公楼、高炉和厂房。

这些梅花鹿不是生活在野生动物园,而是奔跑在炼钢车间百米之外的围栏内。负责饲养它们的是宝钢唯一一位学习野生动物专业的大学生。

李军功(宝钢畜牧师):土壤里的酸碱度会影响动物繁殖的雌雄比例。1995年出生了10头梅花鹿,有9头是雄的;1996、1997年雌雄比例都是雄的多、雌的少;2000年前后雌雄比例就平衡了;今年生了14头梅花鹿,7头雄、7头雌。

1995年李军功从东北林学院毕业来到宝钢。借助动物监测环境是宝钢办动物园的最初目的,但是李军功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些孔雀和其他小动物散养在厂区里,让长江之滨的宝钢真正成为鸟语花香的世界。

每年的春秋两季,都有200多万只往返于澳大利亚和西伯利亚的候鸟在崇明东滩湿地落脚栖息,它们要为长达7000多千米的旅程补充体力。近百种的候鸟里不乏国际濒危鸟类。东滩已经成为东亚最大的候鸟保护区。

崇明岛,作为长江口的一块大面积尚未全面开发的净土,是长江上一片“永远的绿洲”。这块土地的生态价值,为上海的未来发展留出了巨大的拓展空间。

2006年“五一”节前夕,瀛东村的男女老少正在为迎接旅游黄金周而忙碌。从6年前开始,瀛东渔家乐旅游已和养殖、种植业一起,成为村里的3大产业。

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村口刚刚建好了一个旅游接待中心。这几年村里以兴办度假村和家庭旅馆两种方式发展旅游。现在,年接待游客量已经达到3万多人。瀛东村在观光景区内,开设了一个特殊的农垦博物馆,村民们搬来了家里已经闲置多年的农具。

毛菊英:崇明开发了,大桥隧道通了,到这来的上海人比较多了。他们要到崇明来看看,我们瀛东村也在其中,像“五一”黄金周里的1到5号期间床位基本上都满了。

曾经被垦荒者的汗水浸泡过的一件件农具,讲述着崇明岛不再重演的围垦历史。在瀛东村口,一座花岗岩的雕塑,再现了当年最先到这里围垦的8个村民,它记录了瀛东村的故事,成为崇明岛开发历史的一个缩影。为了保留长江口的这一抹绿色,村民们停住了迈向滩涂的脚步。曾经参加过围垦的徐志民面对湿地,默默地守望着身后这片万里长江最东端的麦田……正是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普通百姓的付出,才使崇明岛正在成为长江这条巨龙衔在口中的一块翡翠。

今天的长江入海口,沙洲还在向大海延伸,沧海桑田的奇观将继续呈现,长江口的绿洲也会随之蔓延。

这里,就是我们的母亲河长江的归宿,就是地球上一条耀眼的银色飘带的终点。

2006年,长江口灯船,也就是长江与东海的交界点,位于东经 122度 28分09秒,比20年前向东推进了8.5千米。

第三十三集 生生不息

20年,对长江只是一个瞬间,对中国却是一个时代,一个创造奇迹的时代:世界上最长的高原铁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重庆直辖、浦东开发。从20年前开始的转折改变了城市、改变了乡村、改变了生活、改变了观念。

在一段20年前的影像中,我们看到在波峰浪谷间,一群年轻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释放着对母亲河长江的情感。在经历了江源800千米无人区的艰苦磨难,金沙江急流险滩的击水博浪,虎跳峡的生死抉择后,他们用热血和生命为长江留下了一段荡气回肠的记忆。这一年是1986年,《话说长江》播出后的第三年。

漂流者的激情来自那个年代,浪漫、火热的20世纪80年代。这个处在巨变之初的年代,成为无数中国人光荣与梦想的起点。从那时开始,中国用20年的时间走完了近百年的发展历程。

那是一群来自各行各业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漂流经验、没有专业设备。他们要去完成的是万里长江上的第一次漂流。

杨欣,来自金沙江畔的漂流队员。当他被选中进入密封仓突破虎跳峡时,已经有8名队友在这里牺牲。

在几分钟里,杨欣用生命对话亿万年的长江。这位23岁的年轻人第一次真正感悟了这条他原本十分熟悉的大江。

1986年9月19日下午3点,杨欣和另一名队友钻出了密封仓。2个多月后,漂流队抵达长江入海口。以10条生命为代价,人类完成了历史上第一次长江漂流活动。

漂流结束后,杨欣重新回到了长江源头,在中华民族母亲河起步的地方,面对着生生不息的大江源流,杨欣内心深处的使命感被激发。从此,他留在了这里,成了保护长江源的第一批志愿者。

这一待,就是20年。

在那一张张充满时尚和活力的面孔的背后是长江20年巨变孕育的新的生活。

20年,对长江只是一个瞬间,对中国却是一个时代,一个创造奇迹的时代:世界上最长的高原铁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重庆直辖、浦东开发。从20年前开始的转折改变了城市、改变了乡村、改变了生活、改变了观念。

每一个中国人都成为这场社会变迁的亲历者。

200万年前,人类出现在长江流域。从那时起,先民们依偎着这条大河生生不息。仿佛是一份厚重的礼物,流淌在天地间的长江泽披万里。土地、粮食,涛涛江水年复一年地为人们带来了生活的各种需要。

在《话说长江》的影像里,一个个火热的场景被记录下来,它们是20年来中国发展、变迁的时代印记:

茂密的森林是建设者眼中的栋梁;

林立的烟囱是高速发展的标志;

鱼跃歌飞的场景是丰收的喜悦;

大片的湿地更是成了耕种最好的选择。

这是母亲河20年的给予,长江流域以不到中国1/5的面积养育了中国1/3的人口,生产了中国1/3的粮食,创造了中国1/3的财富。长江三角洲成为世界上正在形成的第六大城市群,长江经济带更是中国最宽广、最有发展潜力的经济带。

1998年,一场洪水席卷了长江流域,突如其来的灾害冲破了大部分堤防设施,造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损失。水覆盖下的土地曾经是湖泊和湿地,它们都是天然的泄洪区。

“98”洪水退去后的第6年,“江湖连通”工程在长江中游的武汉动工了。对长江来说,这是一个起点。从这里开始,人们要把一部分土地还给湖泊,还给长江。

东湖,中国最大的城市湖,它和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湖泊让武汉有了“百湖之市”的美称。这些湖泊原来大多与长江、汉江相通,它们就像江河的肺叶一样调蓄水位,吸收洪水或者补充水量。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生活,湖泊变成了鱼塘、耕地、房屋和城市。“百湖之市”周围星罗棋布的湖泊今天只剩下20多个。东湖,也镶嵌在林立的高楼之中。

1998年洪水来到时,失去泄洪通道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一带,就成了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江湖连通”工程在湖泊和长江之间留下一段段人工河道,这是人和自然对话的桥梁。就像分别已久的伴侣重新携手,湖泊里的水在数十年后重新流回了长江。

“上善若水”,这是水流的声音,这是天籁的声音。

苍茫天地间,水是万物的成因,一切均由水产生,最后还原于水。这种晶莹剔透的物质有着望不到边的玄机和奇妙。

长江,拥有中国40%的淡水资源,对一个民族来说,它是赖以生存的命脉。

2005年4月16日,中国所有和长江有关的专家和管理者都齐聚武汉。

这是一次以“如何在发展中保护长江”为命题的论坛,一份有关长江健康体征的指标诞生了。一个个数据明确地把什么是健康的长江揭示出来。对有亿万年生命的长江来说,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长江水资源总量巨大,但时空分布不均:干流水质总体良好,但局部污染严重,整体有恶化趋势;生物多样性丰富,但局部破坏严重,鱼类生物多样性保护任务艰巨,等等,等等。这是数字背后的长江,是20年来创造了发展奇迹的长江。

大家把世界上唯一一条人工饲养成功的白鳍豚叫淇淇。淇淇的一生在中科院水生所的水池中度过,长江里,由于生存环境的不断恶化,它的同类基本灭绝。

2002年,淇淇离开这个世界,它也许是人类最后看到的白鳍豚。水生所博物馆的展厅里,淇淇成了一个标本,用这种方式,它和我们不再分离。

水生所的标本室里,陈列着长江流域已知的300多种鱼类标本。它们中的一些,已经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这是一条各种生命组成的大江,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亿万年来,演变、进化、消亡,自然用自己的法则主宰着万物生灵。直到今天,人类都无法预计物种非正常消亡的后果。消失的长江生命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无法估量。

2005年4月,洞庭湖休渔的季节。宁静的晨曦中,洞庭水殖股份公司总经理罗祖亮和员工一起把500万尾优质鱼苗投放到了洞庭湖。这样的活动每年一次,已有3年。

在儿时的记忆里,罗祖亮眼中的洞庭湖鱼虾满仓。年复一年的过渡捕捞如今已经造成湖里近3%的鱼类灭绝、10%的鱼类濒危。

被投放的一尾尾鱼苗带着人们的希望和恢复种群的使命开始生命的历程。这是人类对自己行为的一种补偿。

相距1000多千米的长江下游,河豚养殖户郑金良正把自己繁殖的河豚鱼苗打包,准备投放长江。

郑金良(江阴河豚养殖户):小时候,这种鱼不值钱,是长江里面最多的一种鱼。从2000年就几乎没有了,长江里的河豚价格最高的时候,种鱼是6.5万两条。

每年一次,郑金良都会往长江里投放160多万尾河豚鱼苗。

投放鱼苗的第四年,郑金良在长江里发现了自己过去投放的河豚,在生生不息的江水里,它们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族群。

郑金良:开始的时候我就这样讲,一旦繁殖成功一定要放入长江,不要说给社会做贡献,保守一点说,就算为我自己的子孙后代留点东西。

在狭长水槽里游动的鱼,虽然没有舒适的生活环境,却肩负着神圣的使命。水槽位于炼钢车间的出水口,水源来自于生产排放的废水。这是江阴兴澄特钢有限公司炼钢车间内独有的一道风景。作为生活在水中的生物,鱼类对水质的变化最为敏感。代表着人类,鱼儿监督着炼钢车间水处理、排放的质量。

2000年,兴澄公司总经理俞亚朋考察了位于德国莱茵河畔的巴顿钢厂。德国同行对莱茵河的行为深深触动了他,对母亲河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关爱。

俞亚朋(江阴兴澄特钢有限公司总经理):我去看了以后他们告诉我,炼钢的循环水处理以后可以达到饮用水的标准,那我就问你有没有多余的水排放呢?他说有的时候也有。那我就问你就这样排放吗?他说不行,他说还要等温度降低了以后才能排。我问为什么?他告诉我说鱼儿受不了。就这一句话使我非常震惊。

回国后,俞亚朋关闭了每年带来巨额收益但污染严重的老厂,在长江边的新厂区里,一套世界上最先进的水处理设备日夜工作。废水经过鱼儿的检验后,才能排入长江。

莱茵河,欧洲第三大河,全流域覆盖了9个国家。20世纪50年代末期,莱茵河水质开始变坏。70年代,莱茵河被称为“欧洲最浪漫的臭水沟”,河里的鱼类几乎完全消失。这20年正是欧洲战后经济发展最快的工业时代!创造了巨大财富的莱茵河,也付出了惊人的代价。

面对渐渐失去活力的母亲河,莱茵河畔的居民开始反思自己,他们愧对这条自然和历史同样厚重的大河。从那时起,莱茵河的子民开始改变从前的习惯和观念、精心呵护着自己的母亲河。30年过去了,莱茵河水质在慢慢地恢复着,但要完全回到从前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长江水利委员会的老楼前树立着一座雕像,他就是这里的创办者——林一山。

蔡其华,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第五任主任。相隔20年,两代对长江有着共同情感的长江水利人,却有着不同的治江思路。人水和谐相处、保持长江的健康活力是蔡其华面对的新的课题。

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时时刻刻了解长江的健康状况、测量长江的体征数据、寻找保护长江的办法,这些就是蔡其华每天重要的工作内容。

蔡其华(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应该说是一种价值观的转变,我们提健康长江,不仅看重眼前的利益,更注重长远的利益;不仅看重人类当代的即得利益,更看重大自然长远的为人类造福的追求。

从空中鸟瞰长江源头,如发辫甩开的水系,就像贲张的血管,生机无限。在长江入海口,水流会在最新形成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道沟痕。在它的两端,长江无尽相似,这是生命的足迹。

从青藏高原各拉丹冬雪山的姜根迪如冰川开始,长江经过6380千米的里程、5400多米的跌宕,一路汇集几十条大河,从西到东横贯中国,成为孕育伟大民族的生命之河。

这是亚洲最大的人工湖——丹江口水库。从这里开始,向南流淌了亿万年的汉江地理定势就此改变,这就是南水北调工程的中线所在。

当黄河渐渐失去活力的时候,一项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就此展开。从长江的上游、中游、下游3个水源地引水,南水北调工程将让长江之水流入黄河古道、滋润着大半个中国。

长江源头第一所小学沱沱河小学的学生们每周一次的课外活动,和同龄人相比,这里的孩子们更多了一份成熟和责任。他们的脚下,就是长江的源头净土。

每年春天,崇明岛陈家镇中心小学的孩子都会到临近海边的土地上植树。长江最后一所小学的孩子们在大江入海前,为它种下了最后一抹绿色。

这是长江边常见的景象,其中的欢乐只有江边人才能体会,这份幸福是长江的恩赐。

武汉市民:今天水温8度,气温最低是零下2度。/生活在长江边这么好的水域,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曾经骑自行车2002年到格尔木,走过沱沱河,在长江的最上游我也游过一次泳。/在长江里游了泳,到任何的河里游泳都不怕。/我们在长江的怀抱里感受母亲河的关怀,我们感到无比的幸福。

这是一幅完整的长江水系图。行走在大地上的江河网络宛如人体的经络,水,就是它流淌的气血。经络、血管支撑着认知和情感,长江,同样具有生命。用生命呵护生命,这,是江水孕育的中华民族对母亲河的新的情感和认知。

十几年来,卓玛每天都会到这里为长江祈福,她的脚下是长江流经的第一块湿地。卓玛希望和她共饮一江水的人们都能掬起从雪山流下的源头净水。带着长江子民的祝福,水就这样流经万里,奔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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