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情以何堪——读叶来诗歌作品 散笔》 叶来蕈



《情何以堪情以何堪——读【叶来诗歌作品】散笔》 叶来蕈
《情何以堪 情以何堪——读【叶来诗歌作品】散笔》

文:威格

引言

树叶有颗柔软的心”——这是叶来一篇随笔的题目,寥寥几字,极具煽情,读者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柔软”起来。这也是叶来诗歌矿脉的一条主线,一首“主旋律”,叶来称之为“主情”。

为了这次的“叶来诗歌交流会”,我较为集中地阅读了叶来的大部分诗歌作品以及部分随笔,我突然惊诧地发觉古人元好问的《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一词,几乎是为叶来这个晚他七百八十年后出生的当代诗人所量身定造的。全词如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当然,这是一首当年元好问路遇亡雁,借咏爱情的词作,我们不妨把它移用于对来自“橡树”之叶的诗意落实的探讨。叶来把这次他的作品交流会定调为:“给陆诗歌.厦门四年”颇有汇报和总结的味道,其汇报,既有给“陆诗歌”;也有给“三明诗群”,“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其总结,虽规限于“厦门四年”,却可追溯到之前的诗写路程,所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泛读叶来为这次交流会汇集的作品集,我们可以发现“悲悯的情怀”贯穿其中。所谓作品,不过是创作主体表现他的对俗世关怀的媒介。这种关怀,在叶来笔下常常以具体的社会身份参与,而表达出一种当下的,普泛的悲悯情怀。一个诗人的悲悯必定伴随着心灵的颤栗和灵魂的挣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为何物”这种粉声粉色的句子,在叶来的笔下,更多地体现为泥土之色;工地之声;莲花之色;落叶之声,声色犬马的文本表情源自诗人内心的生死追问:“有人万念俱灰/如此一念迅疾啊/像一条大河隐入体内/这条大河,我高声歌唱/可我知道,它载不动我白日落下的劳疾/今夜便辗转了/可明日又该如何(叶来:《在莲花》)”。在“县后”、“莲花”、“吕岭路”等这些叶来以具体的社会身份往来奔波的地方,他悲悯的目光触及工地旁捡拾水泥袋的“挂着沙袋的乳房”的老妇人、“东浦路”天桥下“一群席地而睡的人们”、“在马路旁肆无忌惮地往肚子里填塞食品和热量”的下班女工、“搅动他忧伤的剪刀”的理发师、“打一炮100元”的站街女、感叹“生意不好做啊”又“谈到多处生意经”的“老赖”、从未谋面的“可能是个美丽的川妹子”的“阿霞”、“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的“女生吴叮叮”……这些“祖国各地爱劳动的人民”,这些“各行各业光彩的人们”让诗人“越来越有耐心地经过他(她)们”时,“趔趄了一下”。“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这段词许是叶来当时心境的写照。

一个心怀悲悯的人必是个善良之人。虽然一个善良之人往往囿于一点悲观精神无力去澄清这世上的浑浊而陷入自身的悲悯:“哦,我限于情色酒肉,/不如你们点灯粗茶淡饭。/秋风人间,在县后,一位书生吐着烟圈,双眼浑浊,满脸淤泥,/没有世间的清凉,犹豫得像路边的枯草,/正接受秋风无限的,/缓慢的惩罚。(叶来:《与县后书.其九》)”。这位“多年前的”“明朝书生”只能“压了压帽子/背更低了/索性敞开袍子,提着头颅/走在莲花,吃整匹的布,喝整夜的酒(叶来:《在莲花》)。”。叶来在一篇随笔里写到:“我逃于声色,落入寂静之美,这何尝不是一种幻像,有懊悔的成分。”然而,我们依然要对这种“悲悯的情怀”表示由衷的尊敬,悲悯的情怀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它不仅是一种人文素质,而且是一种艺术态度和写作立场。人世间不过是烟飞灰灭的生死场,“祖国各地爱劳动的人民”不过是作为人性痛苦的载体在这个生死场作短暂的奔突和挣扎。只有悲悯两个字才能体现这种感情的广泛性和复杂性。叶来这类“悲悯情怀”的诗歌文本的建构,其意义在于对世俗人间的不完整以及人性本身的不完整的一种精神救赎。“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叶来自己说:“我的骨格中暗藏着这种悲哀。无语。我却没有大海的寂静,却有着内心无限的喧闹,这正是我的可叹之处。”,其实,这正是一位诗人处世立身的可贵之处。一个人还在纠结内心的困境,这说明他仍然有摆脱困境的冲动,倘若真是彻底绝望了,他恐怕连抒发悲悯情怀的热情也没有了。所以,叶来说:“诗歌写作始终是我的写作惯性,从没有间断过”。

“县后”,几乎成了叶来诗歌的一个品牌。这位“躺在莲花”的中年男子,清晰地意识到“吃在县后”。从三明来厦门四年,县后,从物质意义上说,是他的安身立命的栖居地;从精神意义上说,又是他“人生如寄”的乌托邦。有一首《椅子生活》颇能刻画出他的“县后生活”:

终日须当饮,

饮尽一杯无。

今日去县后睡了一觉,

回莲花,

寄往日的身体,往后的肉体。

身体要向前走,

肉体更合适躺着。

诗言志,在《说文》中,“志”被解释为:“从心之声,志者心之所之也”。《诗序》解为:“在心为志”。《广韵》则说“意慕也”。这接近叶来常挂在嘴边唠唠叨叨的“心动亦或旗动”之说。“终日须当饮,/饮尽一杯无。”是不断地充实,不断地排空的生活状态。所“寄”的身体也只是“往日”以及“往后”,没有当下,即使有,也只是睡了一觉罢了。

椅子,需要站着,

而我围绕着,

莲花,县后,和光里,

歌仔戏,找工的妹妹,

江头西路的站街女,

后埔的吸金妹。

“椅子”作为物象与文象都是没有情感色彩的。诗作为“情志”与“情志”之“象”的展现,通过诗人的技术手段达到如朱熹所言“无义理而意味深长”。被“环境”围绕着的“椅子”站起来了,“需要”——是它最浓重的情感色彩。“椅子”“生”“活”了。

更重要的是,

我围绕着我的椅子,

网椅/电脑椅/职员椅/椅子/办公椅/休闲椅/转椅/网布椅/大班椅/小班椅。

它们都有一颗旋转的心,保持着我的晕眩。

城市是现代工业文明的标志。然而,“城市总是为所欲为,/把一切拖入自己的轨道。(里尔克)”。被“椅子”围绕着的“县后”正在消失,“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有一颗旋转(晕眩)的心”,“他们仿佛中了邪,着了魔,/他们已经完全失去自我(里尔克)”。

这是我的椅子生活。完美生活。你要去了罢。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诗人是追寻圣火或神迹的人。这种追寻充满了史诗般的悲剧性和殉道般的英雄气概。这也就是我(们)的“完美生活”。

此类作品,如:《莲花》、《在莲花》、《在吕岭路》、《县后上空一枚温润饱满的大月亮》、《人生如寄和光里》、《县后,这条湿漉漉的街》、《与县后书》、《莲花北2》、《莲花事,县后事1-12》、《莲岳路》等,个人认为是叶来诗歌矿脉中闪闪发光的金子。我想,叶来一定经历过这样一个精神环节:把自己从具体的地理位置、具体的社会群体中抽离出来,直接面对自己生命本体的存在来作为诗歌创作的对象,再返身其中,对那些人事物进行诗学建构。在“悲悯的情怀”下对现实实存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否定和抗议。

叶来诗歌的艺术成色得益于“三明诗群”这座诗歌熔炉的锻打。特别是早期“三明诗群”提出的“大技巧”诗歌美学观点:“这就是技巧的无为运用。这样的追求可以使写作从刻意中摆脱出来,实现返朴归真。这样的返朴归真,是以语言技巧为核心的。(莱笙:《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三明诗群”》)”叶来诗歌语言元素大多来源于生活中的口语词汇,但在他的汉语文字方阵中,又能“无为运用”“返朴归真”——“煮肉我需要加汤加姜,它们在水中央(叶来:《煮肉记》)”,紧接着“它们很有抱负,它们抱团取暖/它们暧昧地沸腾,它们同时裸露着肌体(同上)”;“我们需要自由地受剐受刞,与汤和谐/这是肉们的理由(同上)”;直至结尾:“这是我从践踏学来的凶猛,直至泪水(同上)”,这里面没有拗口的绮语,没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象,就是煮肉的过程记录,但诗人“适当的时候加了些味精(同上)”味道就出来了。再比如《这是你的平安生活》:

台球

歌厅

洗头屋

暴力的碟片套封

令人沉醉的忧伤

春夜多么潮湿

去一家即将打烊的小店

点了扁肉几付卤味

还有二锅头

两个人一起吃夜宵

想要吃一整夜

可怎么也吃不完

你在雾县

当年的生活

整首基本都是口语化的生活情景碎片,但其中有意无为地锲入两句:“令人沉醉的忧伤/春夜多么潮湿”;“想要吃一整夜/可怎么也吃不完”把当年所谓的“平安生活”一下子颠覆了。

类似的还有:“没想到他穿拖鞋的样子/像个散人。窗外几株树木/树叶爬上云端(叶来:《暖冬》)”,树叶可能爬上云端吗?当然不可能,但是,这就是诗人的诗句,前面的口语真的“像个散人”,但眼光一转到窗外,诗人就出来了。甚至像“她问我,要吗?/打一炮,100元。(叶来:《在吕岭路》”这样的淫声浪语,叶来一“经过”,就是“各行各业光彩的人们(同上)”。

从诗歌语言艺术的角度,一个诗人必须对自然语言拥有最佳设计的责任,使之落实为诗歌文本。自然语言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体系,诗人必须做出某些澄清,“最佳设计”与自然语言之间的落差造就了诗歌语言美学的高度。

显然,叶来诗歌语言的艺术特色是经过“有意锻炼”到“无为运用”的过程的,这可以从他语言行进的节奏;分行断句的方阵;口语和仿古典句式的交叉运用中看到他的功力,与他悲悯的“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的诗境相得益彰。

叶来自己选编的《给陆诗歌.厦门四年》这本诗集中,从作品类别“切片”看,在大量的“情何以堪”的作品中,我更钟情于一部分作品,如2007年的《祖国各地人民爱劳动》、《假的》、《啊,我邋遢的母亲》、《县后上空一枚温润饱满的月亮》、《与县后书1.2.7.8》;2008年的《莲花事,县后事7.10》、《落叶》、《椅子生活》以及2010年的《煮肉记》、《草民聊》、《寸铁不在人民手中》等。这类作品提示我们一个问题,就是“情何以堪”之外,“情以何堪”?“情”需要一个更广大的载体和出口。诗人的悲悯情怀不能仅仅停留在“摸了把鼻血,低头走路(叶来:《在东浦路,看见一群席地而睡的人们》)”,悲悯中,是“抽刀断水”还是“怒向刀丛觅小诗”这里面有一个人文精神层次的分别,一种批判精神。诗人朵渔在一次演讲中说到:“……只要在这个时代还有那么多苦难和不公,还有那么多深渊和陷溺……那么,诗人的任何轻浮的言说、犬儒式的逃避、花前月下的浅唱低吟,就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这是一句重话,它的重量来自于掷地有声。一位诗人如果不为人世的苦难悲悯而忧伤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而即使面对末日,还能按照理想的标准,批判现实的丑陋、文化的疾患和精神的堕落才是伟大意义上的诗人。不要用所谓的谦逊和自卑来逃避“伟大”这个词,如果每个人都能朝着“伟大”追求和迈进,这个时代就将是伟大的时代。

上面所提到的叶来的几个作品,在思想批判性方面的光彩并不亚于作品的技巧艺术性,可惜的是此类作品在他的诗歌矿脉中并不多见,尤其是2009年和2010年的创作大多沉溺于酒歌唱和与灰色回忆。撩开叶来悲悯情怀的面纱,我们可以发现诗人自己设置了一条“逃逸路线”(这条“路线”还可以在现实生活的酒桌上叶来忽悠酒醉中找到痕迹):“摸了把鼻血,低头走路(叶来:《在东浦路,看见一群席地而睡的人们》)”;“寂静能解春困,/老酒才是明白。(叶来:《莲花事,县后事2》)”;“我穿过他们,踩着花,/一路无语,所有的念头终将困惑一生。(叶来:《莲花事,县后事7》)”;“我竖起中指,朝天一指,/做了个装逼的姿势,/并且把醉眼,/弄得朦胧些,暖昧些,琐屑些。(叶来:《莲花事,县后事10》)”;“天色渐渐暗,我有收藏之心。(叶来:《莲花事,县后事11》)”;“对我说,我们处于绝望。生息。半岛。(叶来:《初夏5》)”;“寺钟敲了三下/我觉得有些不安/窗外树叶滴着水/我们咳嗽/又抽一会的烟(叶来:《水东路4幢66号—2》)”。2010年更有一部分作品一反07年直写身边人事物的特色,借由前人古事“和一位旗袍女郎相遇于某小弄子里/眼神暧昧。(叶来:《初夏3》)”;“在雨季里遣些词造些句,句子里压些韵脚当是我无病生的吟(叶来:《小乔》)”;“花朵只好隐忍下来,贴着雨水练习儒术(叶来:《街灯乱》)”,虽然我同意“草木皆相由心生,各人找个人的突破口(叶来:《三行一拍》)”,但是相形于刚来厦门时的悲悯和批判的叶来诗歌,后期则有点“惊堂木落满尘土(叶来:《街灯乱》)”了。不知道是不是厦门——这座太过温润的城市把叶来泡软了?如果是,应该引起叶来的警惕,同时,也应该引起厦门诗群同仁的警惕。

后话

“叶来滚蛋”,这是我零敲碎打这些个文字时,在心里一直喊叫的。因为太喜爱这位诗歌兄弟,加之本人十次酒醉有十次是被他忽悠的,所以我想在不被他“忽悠”的情况下,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记录下夜读叶来诗歌的阅读笔记。

201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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