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麟庐李苦禅齐白石 齐白石与李苦禅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偶看凤凰卫视的《文化大观园》,竟然邂逅了九秩画翁许麟庐。白发萧然的老画师,由于腿脚不便,迎迓稍迟,在自己的“竹箫斋”前,对来访的后生打拱连连,口称“怠慢,怠慢。”告别时,二老相互搀扶着将客人送出画室,再送出院门,仍站在那里抱拳过顶、致意不迭“谢谢,谢谢。”一派豪爽,潇洒,浑穆,朴厚,那种久违了的长者之风,实在令人陶醉。记得汪曾祺早年住在蒲黄榆的时侯,在其沙发背后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幅黄永玉制作的高尔基木刻像。1996年,他搬到福州会馆时,换上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汪先生轻轻说了一句:“也该挂挂我的了吧?”翻翻黄永玉2003年初版的那本《比我老的老头》,当初为黄永玉深深怀念那的十几位文化老人,除了黄苗子、杨先让两先生之外,如今也就这位“云深不知处”的许麟庐先生硕果仅存了。

许麟庐李苦禅齐白石 齐白石与李苦禅

黄永玉曾经感慨不已:“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

这会儿,也真该说说许麟庐了吧。

最早得识许麟庐的大名,还是在少年时代。那时候,何曾特别欣赏李苦禅“苍鹰不搏即鸳鸯”的雄健磅礴,喜读其子李燕编著的《风雨砚边录》,对其中所记的一则苦禅逸事,印象尤深:

齐翁晚年,有次画了两幅《荷花》,皆署“平生孤本”(从未重画过):一是带倒影的荷花,二是花落一瓣,一群蝌蚪顶瓣而游。要送给李苦禅和许麟庐两位弟子。两人惊喜之余却择此望彼,举棋不定。齐翁见状一笑,顺手撕来两片宣纸,写阄两枚,令两人抓阄。于是李苦禅得了《荷花蝌蚪图》。接着,齐老以同一题词书诸两幅杰作之上:

苦禅(麟庐)弟得此缘也。九十二岁齐白石画。若问是何缘故,只问苦禅、麟庐二人便知。白石记。

此画连同齐老师书阄都成了两位弟子的珍藏之物。

原来白石老人的入室弟子,除了大名鼎鼎的李苦禅、李可染、王雪涛、娄师白之外,还有一位许麟庐也曾得先生如此青睐呢。只不过许麟庐一生行事低调,不爱张扬,才这样叫人“云深不知处”呢。

上世纪的六零后的诸君,当年大概都曾经认认真真地拜读过主席的《反对党八股》那篇雄文吧?1942年,主席在延安干部会议上,“仿照八股文章的笔法,以毒攻毒,”毫不留情地深揭猛批、历数出“党八股”的八大罪状,其第三条曰:“无的放矢,不看对象。早几年,在延安城墙上,曾经看见过这样一个标语:‘工人农民联合起来争取抗日胜利。’这个标语的意思并不坏,可是那工人的工字第二笔不是写的一直,而是转了两个弯子,写成了‘□’字。人字呢?在右边一笔加了三撇,写成了‘□’字。这位同志是古代文人学士的学生是无疑的了,可是他却要写在抗日时期延安这个地方的墙上,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这位当年被主席讥为“莫名其妙”、“对牛弹琴”的同志,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钟灵。钟灵何许人也?他是政协会徽与国徽的设计者之一,1949年开国大典时,天安门城楼两侧的著名巨幅标语,以及毛主席胸前缎带上的“主席”二字,即出自钟灵手笔。更有甚者,连咱们最亲的人民币上那“中国人民银行”五个大字,也是这位“古代文人学士的学生”所书呢。怎么样?“钟灵”这两字,够如雷贯耳了吧?可就这位大名久仰的钟灵,刚进北平时欲跟齐白石老画,还吃了道闭门羹呢。白石老人对他说:“我现在岁数太大了,教不了你了。”可见晚年齐白石的门槛有多高!其实,那倒也不是老先生故作清高,任谁历经那么几十年的“天翻地覆慨而慷”,不都要频添几分胆寒么?早在日伪时期的北平,白石老人就很有创意地筑起了自己的“铁栅画屋”,思之真令人感慨呢:那该算得上如今遍布大陆城镇各地、形形色色防盗门窗的鼻祖了吧?。可是奇怪了!现在的人们,怎么比当年的白石老人还要胆战心惊呢?

“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它门外有斜阳。”齐白石也只能如此高蹈。

可当年的许麟庐,却几乎正是踏着夕阳而来。那年,齐白石已经81岁高龄,也早已不再收徒了,他在自家门上甚至贴了张字条:“心病发作,停止见客。”如此,许麟庐还能挤入夫子门墙,不能不令人惊异其过人之处了。

祖籍山东蓬莱的许麟庐,爷爷是渤海打鱼的。为避家乡霍乱,幼小的许麟庐随其父许树亭迁往天津大沽。许树亭聪明能干,仅仅十几年光景,便从一个铁匠脱颖而出,创办了一家相当规模的面粉机加工厂。创业有成的许老爷子,当年最大的希望,是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一个天天坐包车的洋行经理。为此,他把儿子送进了天津一家商业学校,毕业后又推荐其到一家德国公司去学做生意。然而,年轻的许麟庐,似乎怎么也念不好这本生意经,反而与丹青一道,情有独钟。经由津门的“旧王孙”溥心畲一番悉心指点,许麟庐便渐入佳境,才情毕现,由此更是“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了,经常徜徉于京津的书肆画店,目识心记,笔摹手追,真正个“沉醉不知归路。”

老夫人王龄文回忆当年:

“结婚那天,在花车上我就和他打起来了,他把我们家给他的那个戒指卖了去买画。进到新房,只见四壁空空,问他:‘你衣服呢?’他递给我一叠当票。当时他当学徒,一个月15元,我强制着,一个月赎一件衣服回来。其实婚前也是一样,他看上一幅画,总是磨着母亲要钱,不给就不出家门,连觉都睡不着。”

异史氏曰:“性痴则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许麟庐痴画若此,其于翰墨丹青,自能独具慧眼,颖悟非常。中学时代,偶尔在画店见到一幅齐白石的写意喜鹊,便如堕入情网一般,痴迷不能自拔。一个偶然的机会,许麟庐结识了在天津办画展的李苦禅,两个山东大汉,一见如故,义合情投。1945年,在李苦禅的引荐下,29岁的许麟庐终于“破门而入”,拜上了心仪已久的齐白石。当时他还叫“许德麟”呢,老人对他说:“吴昌硕叫‘缶庐’,那你就叫‘麟庐’吧。”在那个年代,“德麟”是很常见的一个名字,记得傅抱石读中学时也叫“瑞麟”呢。而“麟庐”就高雅、灵妙得多了,不仅颇富艺术气息,而且在不经意间,还隐约透露出一丝“北齐”欲与“南吴”相颉颃的气息,“老齐手段”,有时真让人佩服得很呢!的确很奇妙,白石老人的晚年,有一些生活细节与习惯,似乎给人一种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感觉,不那么爽利,然而,每临大事,这老爷子的做派却又总能显出一派“大匠”之风,简直妙不可言。主席的所谓“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恐怕非叶帅一人所能独擅其美呢。设若不信,可证之于娄师白易名往事:

齐门最早的入室弟子,是湖南浏阳人娄绍怀,后改名娄师白。关于自己的易名经过,娄先生回忆道:“老师为我刻名章时,把绍怀的‘绍’字改成‘少’字。他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少’字比‘绍’字意义更好些。”

众所周知,“少者怀之”句,出自《论语·公冶长》,是孔子与颜渊、子路等各言己志时的夫子自道。《论语注疏》释曰:“怀,归也。言己愿老者安,已事之以孝敬也;朋友信,己待之以不欺也;少者归,已施之以恩惠也。”

包括错别字只要能识得两三千汉字者,大概都能自觉白石老人此处的微言大义,而不需要于丹教授的解惑答疑:那不咎是给自己弟子提了个醒嘛:“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么!这样的心思,其实常人都可能有,只是能这么婉转、雅致地道出来,还真非大手笔莫办呢。谁敢说齐白石没文化?

相比之下,娄少怀先生所谓“师白”二字也系白石老人亲赐的说法,就不能不令人满腹狐疑了。“文革”时期,全国上下,即便“忠红”、“向东”、“继红”、“庆东”之辈已如过江之鲫,但毛主席他老人家,自己也不没好意思让岸青公子改名叫“毛师东”吧?白石老人又何以就会如此唐突,霸王硬上弓地让人家自称“师白”呢?太雷人了吧?

文化这东西,固然不能直接当饭吃,这道理连白石老人的祖母都懂:“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然而,有没有文化,很多事情的结果,到底有霄壤之别、云泥之判,这大概也就是文化的魅力所在了。

“迷时师渡,悟时自渡。”许麟庐可谓天资颖悟,一旦登堂入室,又得近水楼台之便,其画艺之进步,自然是一日千里。“寻门而入”不久,许麟庐即已博得“东城齐白石”的雅号(齐白石晚年居于北京西城区跨车胡同,许麟庐时居城东),真不禁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待其“破门而出”之后,更博得白石老人“启予者,麟庐也”的盛赞,更可谓志得意满,卓然成家。至于时名尚未大显,一生淡定的许麟庐倒也平静如水,了无牵挂。“开心就好”的许麟庐,对自己的一生曾有二十四字自嘲:“生于蓬莱,长于津沽,游于京华。年过九十,庸庸碌碌,一生涂抹。”比之于范曾先生的二十四字自评:“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词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许氏之淡泊、不争,自抑、谦恭,应该不是装清高、玩深沉。

黄永玉曾说:“八十多岁可不是开玩笑的年龄。”同样,要侍奉一位八九十岁的长者,又哪里是开得玩笑的事呢?身为白石的关门弟子,许麟庐随侍其左右,案前案后,理纸研磨,家里家外,一饮一啄,这一晃就是14年,直到亲手为大师扶棺入土。当年愿做齐白石螟蛉之子的人多了去了,但有几人真能做到李苦禅、许麟庐那个份儿呢?齐、许间的那一段师生情缘、杏坛佳话,真的如陈年老酒,岁久弥香。

且听老夫人王龄文细说当年:

“我那时候也不太尊重这画画的,有时候我就跟我们这老头说,你孝敬你老师,比孝敬你爹还厉害!下来的大虾,绿色的大虾啊!买去了,螃蟹爱吃了,买去了,什么都买最好的东西……老头就惦记他,有什么事都得叫他。他画完画,要是一高兴,就得找许麟庐来,叫他看看。我有时候啊、一个月差不离得去两回,我给他买的东西啊。给他送的牛肉,爱吃,芋头,爱吃。爱什么东西,一进门就先提溜、提溜。‘哎呦,这么沉啊!’”

张大千平生颇服齐白石的画艺,但对其待钱财之道,却颇有微词。其实,白石老人也有非常豪爽的一面,不过,这确实得看是对谁了。不妨听一听许麟庐来说道、说道齐翁的慷慨大度:

“齐老师也到我家去,有时候坐着黄包车,拄着他那个大拐杖就过来了。到我家了,正赶上我这小九刚生下来,齐老师给他十块钱,给我那保姆五块,那时候的十块钱,那可不得了啊!走的时候,我那老大,看他齐爷爷走,齐爷爷就问他,你喜欢画吗?他说我喜欢,齐老师问你喜欢什么呢?他说我喜欢青蛙。齐老师就在我家里,用我的笔墨,画了一张青蛙送给他了,现在还存着呢。”

提起许麟庐先生的家,黄永玉至今还感慨不已:“这个家一直到今天,到我的见识和情感的极限处,我没见过第二个这么温暖甜蜜的家庭。真是那首出名的英文老歌《Home,SweetHome》里头所唱的:‘那么完美、那么动人。’老话所云父母慈祥、子女孝顺,未免太概念化。许家生动多了,丰富多了。”

黄老先生虽然为自己至今都还区分不清那对孖女中、到底哪位是“嫦”,哪位是“娥”而略感惭愧,但对包括“嫦娥”在内的许家兄妹、在那个特殊年代所给予的帮助和关爱常常感激莫名:

“当年的那个家,象座善心的寺庙,时常有些飘零落魄的和尚来“挂单”,避个风雨,求点慰藉。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前脚刚走转身又回来的照样殷勤欢迎。”

“那时文化界的老朋友们,夫妻分散,孤苦伶仃的占多数,哀哀欲绝之际,得到许家孩子们细致善良的关心,倒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嫦和娥都在上班,却是妈妈的得力帮手。如何帮,如何助,难以调查;反过来看,龄文大嫂少了她们,势如潮涌的工、农、兵、学、商、党、政、艺各界大驾光临,老太太怎么招架得住?老许又是个万事不在乎的员外脾气。”

不是雷锋、却几乎胜似雷锋的许麟庐,对待自己的朋友尚且能“象春天般的温暖”,更何况侍奉自己恩师呢?按理,在齐门诸弟子中,入室最早的有娄师白,年龄较长的有李苦禅、李可染,可当一问起谁是大师兄时,耄耋之年的启功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毫不含糊:“许老虽然比我小几岁,但是许老是我们的大师兄,这是毫无问题的。这个谁来证明呢?问齐白石先生呀。齐爷现在要在,问他:谁是大师兄?那当然许麟庐了……”

若非一身的侠骨柔肠,且又肯替人默默担当,十四年里,许麟庐纵想修得个物我两春、德艺双馨,又岂是那么容易功德圆满的呢?“忠信孝悌,礼义廉耻”,许麟庐所恪守的,我想也无非就这这八字规范吧?何以我等就办不到呢?其实,“知易行难”,不信?不妨试试这八个字看,可不比“八荣八耻”来的轻松,真要做到这八个字,那已经不是生活,而叫“修炼”。

沈从文曾经对黄永玉说:“我们两个,是时代的大筛子筛下来的、上面存下来的几粒粗一点的沙子。没有浪荡掉,没有让时代淘汰,所以我们是幸运的。”与沈从文、黄永玉叔侄一样,溶“三分侠气,一点愫心”于一身的许麟庐,又何尝不也是被那个时代筛子筛下来一颗幸运的沙子呢?

1951年,许树亭曾在北京创办了一个大华面粉厂,让许麟庐当经理,可寄情翰墨的许麟庐,哪里干得了这营生呢?干脆,楼下放机器,楼上作画室,许麟庐把大华面粉厂硬是变成了50年代北京最早的“798”。也不管楼下加工面粉的机器是如何轰鸣,只要约上师兄李苦禅,哥儿俩便“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饮酒纵歌,通宵泼墨,快乐何如?!

原以为近世中国画坛妙手之中,“左壁观图,右壁观史;无酒学佛,有酒学仙”者,除了“往往醉后”的新余傅抱石,大概是绝无仅有了。不料李苦禅与许麟庐这哥儿俩,也都是“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的性情中人。称许麟庐为自己“初到京华第一师”的冯其庸,就曾经见证过他的豪饮:“我一有空就到他那儿去,目的呢,一个是看许老,一个是学画。他爱喝酒,一把茶壶里沏上酒,去了以后倒一杯,请喝茶,其实是让我喝酒,我就喝酒。”画家之中,以茶代酒者,据我所知,只有“人骂我野我更野”的晚年石鲁,但那也是在他神智时混时醒的时候呀。至于“二哥”苦禅当年是如何豪饮,只问王龄文老夫人便知:

“郁闷,一天总喝酒。他说着、说着话,这屋里头就找不着他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是到那小酒铺来二两。喝二两,不就菜,喝完了,回来了。一会儿,又去了,那时候他的心情,太郁闷了嘛!”

就这么一对“饮如长鲸吸百川”的哥儿俩,一旦聚到一处,醉眼朦胧之间、“挥毫落纸如云烟”之际,还能惦记到楼下的面粉生意,您信?大华面粉厂,其实在它开张的时候,就可以预见到它的关门大吉为期不远。某日,哥儿俩在楼上泼墨正酣呢,许麟庐抬头一看窗外,遭了!天上乌云滚滚,要下雨了,可麦子还在东大地广场晒着呢。等到两人扔了毛笔、跑下楼来张罗苫布,人家送来来磨面的麦子,早都泡得快发麦芽糖了。可惜,许老爷子当初又没能未卜先知地帮他们再弄座啤酒厂放那,这好端端的麦子哟,眼看着只能打水漂了。您能怪王龄文责备他们是“不务正业”么?普天之下,就没有这么办企业嘛!结果呢,聪明的你猜都能猜中:不到一年,许树亭的三台面粉机,就让这宝贝儿子给“画”没了。好在哥儿俩还算见机,私下与白石老人一商量,干脆扬长避短,将面粉厂的那点资产通通出手、改开一家画店得了,好歹也算是当行本色呀。于是,1953年,在北京东单的西观音寺,许麟庐那家专营当代名家书画的“和平画店”终于隆重开张了。说“隆重”可一点也不吹牛,单看店招牌匾,在不到40平米的画店里,赫然就挂起了三块,分别出自齐白石、徐悲鸿和陈半丁之手。几十年后,李苦禅与李燕每忆及此,还是那么津津有味:

刚开始的时候,许老爷子对这“和平画店”着实担心。他老人家铁的、铜的生意做了一辈子,生活尚且拮据,如今看儿子尽倒腾些纸的玩艺,那能养家糊口吗?一家老少三辈,这么多张嘴,真能指着它吃饭?玄哪!开张后,老爷子忍不住满腹狐疑,在店里东张西望,就看有没有谁来买画。直担心呢!忽然来了买主,开张头一笔买卖,就是几张。看人家真给了钱了,而且按当时物价来说,那钱还真不算少。许老爷子简直都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看看钱,又看看这画,再看看那买主,一脸的疑惑,似乎在怀疑这买画的人,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等许老爷子缓过劲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时,非常激动,非常高兴,一个劲地自言自语:“嘿!这玩艺还能卖钱,这玩艺还能卖钱呢!”苦禅先生还乘机拿老爷子打趣:“老爷子,别瞧您那些个东西分量比这沉,可您几车的铜铁也不如这一张画值钱哪,放心吧您嘞!”

沪人徐正濂先生曾作印语:“与父母生我之意大悖”,许麟庐当时若能想起,想必会脱帽致敬,引为知己。

和平画店,不仅是许麟庐在新社会找到的一个生活坐标,也成为他以后事业的一个崭新起点。有此依托,许麟庐遍交南北友,广结书画缘,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不仅让“和平画店”在中国现代美术史留下了自己举足轻重的影响,同时,也为自己赢得了师长、朋友和学生们广泛的爱戴和信任。王鲁湘在《文化大观园》中曾这样为我们描述名闻遐迩的“和平画店”:

当年许麟庐的和平画店,除了齐白石以外的另一块金字招牌,就是店主的那股子侠气。那时,许多画家的生活还不宽裕,许麟庐深知他们的艰辛,所以常常是高价收进他们的作品,又低价卖给那些囊中羞涩的爱好者们,什么市场价值、供求关系,他全然不顾,整天在乎的,只是和这些书画家们一起泼墨挥毫、谈笑风生,俨然一个旧时江湖中的侠客……这间不到40平米的小店,天天门庭若市,汇聚了当时北京乃至全国的各界名流。这里白天正常营业,卖的都是齐白石、吴昌硕这样的名家名作,到了下午五六点,便不再卖画,大门一关,里面传出锣鼓镲和胡琴声。在这里,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逍遥自在,高兴就行,开心就好……

老夫人王龄文补充说明:“我们家有时晚上10点钟还有人来呢。吃了,住下,第二天走了,问他来人是谁,他都不知道。”

难怪和平画店当年的那些常客,象亚明、宋文治、魏紫熙、黎雄才、关良等人,总是喜欢称许麟庐为“柴大官人”呢。

黄永玉对“东城齐白石”极其推崇:“随口道出的机密,比堂而皇之的‘叫板’珍贵得多。许麟庐是座齐白石矿……他顺手能画出齐老头各类型的作品,郁沉、朴实、厚重方面的,清快、活泼方面的,林林总总,无一不像,简直像到了家。如果老许真要弄出几幅‘齐白石’作品来,不客气地说,那眼下假造齐白石的人和那些作品,只能算老许的龟曾孙子。哪儿是哪呀?!”这座活的“齐白石矿”,在1956年公私合营的大潮中,接受华君武的建议,用自己和平画店里近两百张齐白石、吴昌硕的作品,连同所有的家具,换来了一个中国美术服务部“副科长”的公家身份。1957年,他被调到荣宝斋,继续做他的科长,为国家鉴定、收集历代书画遗珍。他这科长一做就是27年,直到1984年光荣退休。其间大慰平生的成就,是有缘觅得苏东坡的墨迹《潇湘竹石图》,后经邓拓之手而典藏于中国美术馆,为此,郭沫若还题写了“竹箫斋”三字见赠。

但看许麟庐的学术头衔,除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两项差强人意之外,其他一长串如“中山书画社副社长、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副会长、北京花鸟画研究会会长、北京中国画研究会副会长、北京中国书画社名誉社长、山东蓬莱书画学会名誉会长、山东曹州、四川嘉州、河南开封书画院名誉院长以及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北京工业大学名誉教授”之流,多则多也,无奈“山寨”味颇重,当不得真。倒是在1987年,老先生曾被荣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可那也已经是退休之后的发挥余热了。1982年,一贯闲云野鹤的许麟庐,还有幸加入了民革,不过,他担任的那个职位,也令人忍俊不禁:“民革中央团结委员。”真也不知这“团结委员”所司何职?只是觉得这个新颖的名头,加到老先生的头上,倒也十分得体,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马连良这段雄浑俏丽、苍劲醇厚的千古绝唱,在深爱皮黄的许麟庐心里,想必会时常缭绕、盘旋吧?

谈及自己的行为处世,黄永玉曾直言不讳得对记者坦陈:“人活了八十岁了,如果再不承认老奸巨猾,那就太不谦虚了!”您若读罢这位“湘西老刁民”挂在凤凰自家夺翠楼中堂那则“启事”,则对黄老先生如此坦诚的“老奸巨猾”,实在不能不报以会心的微笑:

一、热烈欢迎各界老少男女君子光临舍下订购字画,保证舍下老小态度和蔼可亲,服务周到,庭院阳光充足,空气新鲜,花木扶苏、环境幽雅,最宜洽谈。

二、价格合理,老少,城乡、首长百姓、洋人土人……不欺。无论题材、尺寸、大小、均能满足供应,务必令诸君子开心而来,乘兴而返。

三、画,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严禁攀亲戚套交情陋习,更拒礼品、食物、旅行纪念品作交换。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夫的眼睛虽有轻微“老花”,仍然还是雪亮的。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

四、当场按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五、所得款项作修缮凤凰县内风景名胜、亭阁楼台之用,由侄作黄毅全料理。

黄永玉是自命“对社会要世故,对自己要天真”的,这也是“文化鬼才”的率真、可爱处。对挚友许麟庐的豪爽、大度,尤其是那“纵情作画,信手送人”的做派,“老奸巨猾”的老黄,不能不做善意的提醒:

“老许呀,老许!朋辈尊长的画作,你珍惜尊重,自己的画作倒是闲抛闲掷,真让人难以理解。”

许麟庐却一脸的无所谓:“十二亿人口,几张画,铺不了那么宽!人这一辈子,开心就行!那么严干嘛?”

生就一副员外脾气的许麟庐,如此大大咧咧,绝非一般的做作矫情,艾青的夫人高瑛女士曾有一段记述,读之可以见证许麟庐是怎样的“闲抛闲掷”:

1975年5月,艾青来北京治疗眼睛期间,常有朋友来看他。许麟庐每次来,小院里就热闹了。他爱喝酒,有时喝完酒还唱几段戏,院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有一天,他打电话来,叫我准备好纸和颜料,说要给我画画。

那天,许先生兴致很高,拿起笔来画呀、画呀,一面墙挂满了他的画。

这些画得到容易,送出去也容易,被我一张、一张地给了求画的人。后来我想,要是许先生知道我这样不珍惜他的画,肯定会怪罪我了。

有一天,艾青和我去许麟庐家。许先生叫他的女儿许嫦拿出一袋子画,一张、一张展给艾青看。艾青看完了说:“放纵有余,收缩不足。”许先生笑着说:“意见提得好,意见提得好。”走出许先生家,我对艾青说:“许先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怎么给他泼了冷水?”艾青说:“人要说实话,对朋友更应该这样,过去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许先生是齐白石的大弟子,号称东城齐白石。他画得确实很好,但是也有一部分画,像喝醉了酒画的。我给他提的那八个字,要是他能好好琢磨琢磨,对他以后画画是有益处的。”

诚然,许麟庐素以狂草笔意、挟一腔激情入画,写意时走笔如飞,一气呵成,其作或难免艾青先生批评的八字之失,然老先生虽“洒落不羁”,却能“取诸怀抱”,含英咀华再三,终成自家风貌。所谓“天经百劫云归淡,水遇千回波更长。”如今的九旬许麟庐,已经人书俱老,纵横满纸的,已早非能囿于“写形”、“写意”之一隅了。那纯粹是老人平生所历的那些疾风苦雨、酸甜苦辣,此刻在纸上百感交集出来的惊风骤雨、飞雪落花。在黄永玉的心目中,许麟庐是“一生知足,自得其乐,不炫耀、不满溢,大方、厚道,懂分寸,严操守。他的经历、交往、见闻、修养、道德观、吃喝根、妻儿缘,是一本文化大书,十足的丰富灿烂。”

“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既然贡布里希都如是说,那么,鲐背之年的许麟庐,呈现于我们眼前的,能不精彩异常?

每到清明时节,在蓉城的大街小巷,便有一篮一篮新摘的樱桃出售,其中有不少是出自汶川,那个地方历来就盛产樱桃。可今年上市的樱桃,依然还是那么娇艳欲滴,真令人说不出地惊喜:那是地震废墟上结出的果么?生命的崇高伟力,令人敬畏非常,简直不可思议!

樱桃,也是许麟庐得心应手的题材,往日常写樱桃小品,喜换题上唐人韩偓的七绝《恩赐樱桃分寄朝士》:

未许莺偷出汉宫,上林初进半金笼。

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

俱有乱离终日恨,贵将滋味片时同。

霜威食檗应难近,宜在纱窗绣户中。

用齐派的泼墨点彩,来表现“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的那点冷静的美艳,许麟庐的生花妙笔,可真是“挠到了痒处”。

去年“5·12”地震之后,92岁的许麟庐,也曾为赈灾挥毫泼墨,在为灾区捐献的义卖画作中,便有一幅他老人家的樱桃小品,这回老先生并未题诗,但从画面了了的“樱桃红了”四字,读者诸君,是不难想起南宋词人蒋捷的那阙《一剪梅·舟过吴江》来的: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是的,纵然说“流光容易把人抛”,但毕竟还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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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戈辉编辑许戈辉,凤凰电视台著名主持人,1968年11月30日出生于北京,小学二年级考入北京外国语大学附小,然后进入北京外国语大学附中,后来保送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1991年5月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业余主持大赛获第一名,从此涉足电视领域。1

近代名家绘画作品欣赏(上 国画鸡名家作品欣赏

近代名家作品欣赏(上)南园早一枝许麟庐 1976年纸本设色 138cmx 69cm 自藏许麟庐,1916年生,又名德麟,山东省蓬莱人。早年师从齐白石。现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南园早一枝》虽是平凡景色,却生意奕奕,情景交融,透露出

最美港姐—李嘉欣高清图 李嘉欣港姐

自09年嫁给香港富商许晋亨,被称为“最美港姐”李嘉欣豪门生活过得顺风顺水,2011年更是以41岁高龄为许晋亨添子Jayden,成为幸福的妈妈,龙年2月8日李嘉欣在新浪微博上秀出了其给幼子祝贺周岁生日的蛋糕图片和祝福语,母爱之心一展无余。近

吴昌硕 吴昌硕书法

吴昌硕,1844年生,1927年逝世,浙江安吉人。初名俊、俊卿,字昌硕,仓石。他的别号很多,缶庐、苦铁、大聋、老击、老苍等。清末曾官江苏安东知县,在任仅一月,后寓上海。中年后始作画,其绘画内容以梅、兰、竹、菊、藤萝、葡萄等为主,取法徐渭、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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