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是谁的姥姥 红楼梦中太虚幻境

刘姥姥是虚拟的人物,也是生存在最底层庄户人家,就住在京城东北郊的村子上。实在查无此人,却一直活在文字里。曹雪芹给她立的凡人传奇。很早就想写写七进七出“红楼”的刘姥姥。尽管她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儿,但是曹雪芹却用“三回半”的篇幅浓墨重彩为刘姥姥造像,也把她当成书中的关联人物,用她的亲历展开多少红楼中精彩的故事?《红楼梦》这部奇书,假雨村言,假蠢物石头言,而假刘姥姥言,省却了多少笔墨又道出了作者多少肺腑真言?如此看来,刘姥姥是谁的姥姥并不简单,即使剥茧抽丝要看个究竟也并非易事。
刘姥姥是谁的姥姥 红楼梦中太虚幻境
  曹雪芹很会卖关子,也是结构小说讲故事的高手,且看他在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如何起笔点睛写活刘姥姥的。荣府合宅三四百丁,家事冗杂竟如乱麻亦并无头绪可做纲领,似有铁丝穿豆腐的难处。于是刘姥姥不显山露水出场居然一下子柳暗花明起来。这个住在京郊村妪,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老无所依,守着二亩薄田度日;由于女婿王狗儿一家日日子过得不济,青儿板儿姊妹无人照看,就被女婿接来过活。这才生出刘姥姥七进七出荣府的“大戏”、“大关节”来。王狗儿的祖上和金陵王家(王夫人、王子腾、王熙凤一脉)连过宗,已有些年不来往了。这日秋深冬初,王狗儿喝点闷酒在家闹腾,刘姥姥解劝姑爷,不成想就勾连起了王家。女儿刘氏不便抛头露面,女婿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肯不敢出头,硬硬撂下“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的话,直把刘姥姥推到了难堪的境地。走笔至此,不禁为刘姥姥捏把汗儿;且一知道刘姥姥是板青儿的姥姥无疑。
  曹雪芹的生花妙笔是有根的,赋予了刘姥姥太多的神奇与智慧。切莫小看了刘姥姥其人也。这个接了最底层地气的村妪,其实在后来的故事中居然和贾母史太君“相亲相近”,而且成了荣府上下的开心果,一高一低的两位老太太都令人刮目相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曹雪芹深谙此道。刘姥姥早在第六回题曰“朝扣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就起了一声浩叹,而且这浩叹是以“咱们村庄人,那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的碗儿吃多大的饭。你年小的时候,托你那老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了,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垫底,活活羞煞那些没有帐算的七尺须眉。禁不住为刘姥姥喝彩了。这是个为争取好好活着不失人格尊严的“姥姥”,一个值得尊重的老人。
  再看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她拾掇得干干净净带着板儿上了京城,摸到荣府街,见到了那对石狮子,蹭到角门又被豪奴戏耍,中有心善的指点见着了陪房周瑞家的,这才算上了进荣国府的道儿。这周瑞家的也不是啥好鸟儿,开口就是“今日是路过,还是特来的”?一副可厌嘴脸,接着就逼问出刘姥姥此来借钱的目的;只是当年狗儿与她家有恩,且要显弄自己的体面,这才笑着说出“姥姥(周瑞家的叫了第一声姥姥)你放心,大老远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见个真佛去的呢”的话,于是说到了王夫人引出了琏二奶奶王熙凤,这才有了一进荣国府的可能,有了平姑娘出场做派,更为王熙凤干练机智处事做足了铺垫。
  一切都是新鲜,一切都是惊艳,刘姥姥时时小心,唯有嘴里念佛,生怕有一点闪失,自己白来一回不说,还会弄巧成拙不吃麸子挨一磨杠子。自古侯门深似海,刘姥姥焉能不懂!
  再看王熙凤。“奶奶下来了”,只见小丫头子们一齐乱跑,“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都迎了出去。“摆饭”再以后鸦雀不闻,抬过一张炕桌依然满满的,不过略动几样;可见凤姐儿身份派头。王熙凤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端坐,手里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好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静场”——不接平儿捧着的茶,也不抬头,只顾拨炉内的灰,慢慢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见进来之时,忙欲起身,犹未起身,便满面春风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多么会做人会来事的王熙凤,做足了面子,行足了人情矣。其实刘姥姥在地下已经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儿连忙说“周姐姐,快搀住不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这就是我才回的姥姥了”。至此一进荣国府有了眉目。接下来,凤姐儿说出了“亲戚们不打走动,都疏远。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孩纸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一番话来,而刘姥姥说“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也看着不像”。凤姐笑说“这话没的叫人恶心。……谁家有什么?不过是旧日的空架子。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何况你我”?然后就叫周瑞家的去回明王夫人。话说明了,这刘姥姥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叫凤姐儿看着办,也不可简慢了她。那王熙凤何等样人儿,早知刘姥姥来意却又不急着答复,只命传饭款待,顺带指着太太给丫头做衣服的二十两银子给了姥姥;而且也不虚留打发刘姥姥家去了。这也就打下了刘姥姥再进荣府的伏笔,而且也因了凤姐儿这二十两银子又生出了一连串故事。正应了“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理儿。
  在曹雪芹笔下“打抽风的刘姥姥”好还多着呢。刘姥姥出身低微,却绝对是本份有本事的庄稼人,且心地纯朴,知恩必报。来年刘姥姥一家日子好过了,秋庄稼丰收了,她再次来到贾府,带来了很多特产,而且见着里了贾母。从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到“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到“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到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语潇湘子雅补余音”中,刘姥姥活灵活现抖落出了锦绣华彩,让读者一起领略了繁花似锦如日中天的大观园。
  先是平儿见了刘姥姥,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两三个小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这不稀奇。奇的是凤姐儿说难为她扛这么重的东西,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而贾母心生好奇得知刘姥姥情况后居然也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一见”。无论小说还是现实生活,“有缘份”何其重要啊!及至见了贾母,刘姥姥先是福了几福,请老寿星安。贾母问“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接着两个老人絮叨家常,越说越近乎,这其中说到了福,贾母戏说“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刘姥姥带的瓜菜派上了用场,贾母说好吃,说自己也有园子,说认了亲就不能白来一趟。凤姐儿见贾母高兴,就说你就住两天吧,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贾母还将自己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过去与姥姥吃。火候已到,凤姐儿知道合了贾母的心,鸳鸯也让老婆子带姥姥洗澡换衣服再来见贾母。于是刘姥姥开始讲村野俚俗,编了故事给贾母还有宝玉姊妹解闷儿,讨贾母欢心高兴。南院马厩失火,引出贾母念佛;抽空带出宝玉“那女孩大雪地做什么抽柴草”疑问,为情哥哥偏寻根究底铺石引路,而且通过村庄九十岁老奶奶添孙子得出神佛是有的,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入了迷,三天时间把一切都经历了,真真不白活一回也。李纨领姥姥上楼看了摆设的五彩炫耀念了好几声佛,而后贾母簇拥着进园,先是贾母拣了大红菊花戴上,凤姐儿却把刘姥姥头上插满了花,惹得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还有人说“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刘姥姥顺水推舟笑说“我虽老了,年轻也风流,爱个粉儿花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自贱惹人笑,是人一般高。放低了的姥姥倒也看得分明罢了。
  贾母游大观园,荣府上下开心。而刘姥姥仅仅是个玩物?显摆夸富够了,姥姥自娱自乐说的“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暴雨浇“心肝”……接下来行酒令。别的且不论,但看刘姥姥的“左边四四是个人”鸳鸯说,刘姥姥“是个庄家人罢”。“中间三四绿配红”,“大火烧了毛毛虫”。“右边么四真好看”,“一个萝卜一头蒜”。“凑成便是一枝花”,“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刘姥姥没有多少文化,她的见识由此亦可见一斑。
  还是在大观园。刘姥姥被凤姐儿一干人灌醉,故意装得什么也不懂,把整套黄杨酒具说成黄松,还说了一大套自己对木头如何如何了解,其实全是大白话惹人笑耳。酒醉了不禁风,沿了甬路一直走进怡红院舞扎着睡到宝二爷床上,对镜自白插着满头的花儿,可说出尽了洋相。林黛玉笑说刘姥姥是母蝗虫,还说当年圣乐一奏,百兽率舞,而今只一牛儿!栊翠庵的妙玉嫌弃刘姥姥脏,说是成窑茶具要是自己用过砸碎了也不给姥姥,就这还是看着宝玉的面子行了个顺水人情;再有怡红院宝二爷的卧室、宝玉的床榻,细数能有几个人睡过?曰黛玉,曰袭人,曰晴雯,曰麝月如此而已。可是刘姥姥醉酒后是很舒坦很惬意美美睡了一觉,你说奇也不奇?再有凤姐儿的巧哥,名字是姥姥给起的,说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全从“巧”来;仔细想过,世间万事万物有哪一个不巧?有哪些是不是无巧不成书呢?到后来,贾家被抄,或打,或杀,或卖,败得七零八落,家破人亡;巧哥儿被刘姥姥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荣府,安顿到乡下并找了婆家,过上不再担惊受怕的安稳日子。刘姥姥的仗义和正义感,荡漾出了文字以外,进入了人们心灵的深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轮回总是如此无情——曹雪芹先生难道塑造刘姥姥就是要敲响报应的警钟吗?
  索隐也罢,自叙也罢,半卷红楼的残缺,随着泪尽芹逝再也无法完整了。悲从中来,何悲之有?刘姥姥自是不在108位脂粉英雄之列,但是,她又是曹雪芹无可奈何的精神寄托,从他不惜笔墨恣意文字用心用意刻画上,从刘姥姥所见所闻,所作所为上,让人看到了他的敬畏敬重。我也没有看到曹雪芹对刘姥姥的肖像描写,而她的慈悲大度,磊落正气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刘姥姥永远活着,活成了红楼奇书中的经典,忍俊不禁,而后心生恻隐。刘姥姥是谁的姥姥真的不是问题,她能提纲挈领串连起红楼故事,不光是结构上的关键和楔子,更是解读红楼的精神支点。
  早春的天气咋暖还寒,写的时候几只鸟儿叫着飞过院里吐翠的杨柳,斜阳悄无声息透过棠梨花照过窗子来。知道自己是在了却多年想写刘姥姥的心愿,这样的氛围,适合随意随心随性写作。写到夜半,空气静的很,抽上一支烟大脑麻痹了,手也酸困起来,打下最后一个句点,对刘姥姥的思考仍是最难将息……
  不得不再说两句。曹雪芹“无材可去补苍天,误入红尘几十年”,写《红楼梦》不传闺蜜轶事,不传诗,他自己也仅存题敦诚《琵琶行传奇》两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叫蛮素鬼排场”;而他嗜酒豪放,喜画怪石,才情素养乃性情中人。刘姥姥这一典型形象原型不得而知,曹公不知有如此这样的姥姥否?已很难考究清楚了,但是曹雪芹的用心则是留在了呕心沥血的文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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